匡辰领会了钟恬昕主任话里的意思，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他十分清楚所谓的“压床病人”为什么就是不肯离开马头岭精神病院回归社会上生活的原因。
做新闻相关的工作让匡辰看多了人情世故，对人性有了更加丰富的理解，若不是看得多了、写得多了，对于人的需求、人的感情似乎还将停留在喜怒哀乐的浅显表层一段时间。
实际上，精神病患中的许多人经过治疗早已达到出院标准，但因为各种原因，却始终占着病床，滞留医院——对这些病人，江平市第四专科医院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压床病人。
一边是压床病人滞留医院，不肯回家，另一边是隔三差五有病人被送来，这成了一个让医护人员纠结的难题。
“知道吗？我们住院部里有一个‘老压床’，猜猜他一共呆在这里多少年了。”
“12年？”
“不对。”
“16年？”
“错。”
“那不会是20年吧？！”
“还是不对，他一共在马头岭精神病院呆了近29年！要知道，江平市第四专科医院建于1989年，到现在也才30多岁。”
“他就不想外头还活着的亲人们吗？不觉得呆在这里憋屈？”
钟恬昕的双手随意的插进白大褂的口袋，说道：“有是有，但是……他的情况非常特殊，一会儿到了住院部见到了再给你们介绍。”
她又指着墙上贴着的地图介绍道：
“住院部待会儿要带你们去的地方，再多说一些，防止到时候迷路。”
匡辰从钟恬昕的嘴里听出了一丝幽默，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钟恬昕主任所言不虚，马头岭精神病院一到晚上，就成了迷宫似的建筑。
“主要的，分成各个功能用房以及各个病区两大部分，康复治疗用房、病人活动室、病人餐室……外加必不可少的室外活动场地。”
“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监狱罢了。”
左小媛面不改色的说道，但这句话本身并没有错。
“是了，真的有不少人参观完以后发出这种感慨。”
三人经过护士站的时候，迎面走来四个人——应该说是三个直立人一个爬行人。
其中两个男性医护人员一左一右，一边疾走一边压制住不停发着疯劲儿的病人，旁边跟着的手里握着红红蓝蓝单子的大叔像是监护人。
匡辰一眼认出了发癫的病患就是一开始大厅里遇见的“龙虾人”！
钟恬昕倒是见怪不怪的，继续自己的介绍，“对那些由于身体上、精神上、发育上有功能障碍或残疾，以致不同程度丧失了生活自理和劳动能力的患者，我们用OT(作业疗法)；对患有焦虑症、强迫症、惊恐障碍、神经症等问题的，我们采取森田疗法……
“他会被带去哪儿？”
“什么？”
“那个病人。”
“哦，他会被我们的医护人员带去该去的地方。”
匡辰注视着“龙虾人”被拖着渐行渐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像一些病情急性发作的精神疾病患者，一开始会用隔离室隔离一段时间，隔离室房间的材料及构造以避免患者自伤为基本原则。”
忽然想到了什么，匡辰举起相机对着“龙虾人”抓拍了一张。
“咔嚓！”
“下面，我再来介绍一下马头岭第四医院的后勤保障系统：住院部楼房设置有后勤保障区，组成与综合医院基本相同。洗衣房按洗衣加工工艺流程布置，洁污分流；营养厨房布置遵守食品加工卫生防疫要求，主副食、生熟食分区；集中采暖系统的使用和管理符合精神疾病患者及医务人员的使用特点——说了这么多，主要还是以利于保护患者安全为要点。”
匡辰针对钟恬昕的讲解做了简单的记录，随后问道：
“请问与一般的综合性医院比起来，马头岭第四医院的后勤类有什么特别的注意事项？”
钟恬昕脱口而出：“为了安全以及医护人员巡视的方便，像卫生间、盥洗室、浴室这类的有些特殊设置，比如我们不设置挂钩、拉杆、玻璃镜面，你知道精神病人会用打碎的玻璃片做些什么事吧。”
“猜得到。”
不知是从哪部电影里看见的，一副流血的手握着碎玻璃片自残的画面涌现在脑海。
“好，我接着说。”她顿了顿，“鉴于精神专科医院病人的特殊性，对中心供氧站、负压吸引站也会采取适当的防护措施。”
“这个门后……是什么？”
走出门诊部后，他们沿西侧的昏暗通道直走，这时钟恬昕和匡辰停住了，回过头看到左小媛正驻足在一扇紧闭的乳白色金属门前，闭着眼睛。
“太平间。”
“走吧，太平间没什么好看的，那是死人呆的地方。”匡辰催促道。
左小媛默默的舔了舔嘴唇，踮起脚尖，一脸嬉笑的说道：“死人？死人什么的最棒了！”
“……”
“呃，钟主任。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同事的意思可能是想说吸睛的新闻报道需要死人，有人死去能给浏览新闻的人带去一种震惊感，使他对事件的后续产生兴趣。”
匡辰感觉自己编不下去了，及时刹住了。
“没事，在这儿呆久了，我还听过比这个更恶劣的言论，不下一百条。”
三人走出通道，短暂的经过室外活动场地。
外头乌云密布，全然不见了来之前的云淡风轻。
细细的雨丝注入活动场的土地，传来一股泥土的原始气息。
钟恬昕主任带他们去的是住院部A栋，白色的楼房墙上镶着栅栏一般的细窗户，匡辰抬头看到窗户玻璃上掠过的人影。
“共用的套间大病房在三楼，病房外有一个封闭的门，只有医生、护士和护工有钥匙。”
穿过走廊，两侧一格一格的蓝色的门便是病人的单间房间了，每间房里的床数都是一，自然，费用比套间的昂贵不少。
“病人白天会被安排在公共活动大厅，那里放满了足够的桌椅，每个病人一个座位，有的病人因体力不支或精神不稳定需要额外用约束带固定在座位上。”
她指着通往大厅的门示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