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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番外一· 荷花

我叫姬未双,是姬泊明的童养媳!

虽说他不曾承认,但我觉得一定是这样的。

不然为何他救了得瘟疫的我,还一直悉心照料,把我养大,又教我医术。

这定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我来阳城之前未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亲王府总是有些小丫鬟议论纷纷,说姬大夫多年未娶只等命定的小爱人长大。且文静的玉珠姐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望舒姐偶尔也因我最终会和姬泊明在一起还是和齐晟在一起吵起来。

我也便信了。

我明白,他一定是觉得我太小了不好意思开口。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

他二十七岁这年,被圣上册封成为太师。我便跟着他住进了太师府。

所有人都对我这个小姑娘很是恭敬,只有我才可以随意进出姬先生的房间。

这不是特权是什么……

这夜,我躺在姬泊明的榻上翘着二郎腿,一脸的心事。

“难得见你这般闷闷不乐,怎么了?”他问着我,却在看手中医书。

“我今年十六了,可以嫁人了。”我翻了身,趴在床上,双手撑着脸,气呼呼地看着他。

这可是一个极其明显的暗示!

“看来小丫头是心里有人了。”他翻了一页书。

“早有了。”我兴奋地紧盯他,眼里冒着光。

他翻书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我。

我内心一阵窃喜,莫非,只有小话本里才有的的情节终于要来了!

我强忍笑意。

……

“若是齐总领你便早早死心吧,他对你不是那般的男女之情。”他又低头看起医书。

我瞬间冷下脸来。

这榆木脑袋,怎么生的这样不灵光,他二十七年未娶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呸,我承认我是和他打闹得频繁了些,但我也不至于眼瞎成那样。”我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休得无礼。”他皱起眉,有些生气。

我慌了,并不是因他鲜少地凶我,而是我忽然发觉,他总是很维护齐晟。

“你……”

“你可是断袖?”我鬼迷心窍地问。

等我说出口便后悔了,姬泊明用从未有过的疑惑的眼神看向我。我顿时不知所措,便一股脑儿地跳下床冲出门去。

我躲了他整整十日,也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怕听到他承认。

第十一日的大清早,后巷刘奶奶家的孙子来找我,说刘奶奶又头痛了。

等丫鬟传话给还在床榻上睡得极香的我,我顶着鸡窝头忽得惊醒。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便背上我的小药箱匆匆跑向太师府的正门。

好巧不巧,偏偏鹅卵石小道上的一颗小鹅卵石极其的滑,连人带箱都摔了个狗啃泥。我吃痛地坐起身,看这洒落一地的药和银针心疼坏了。但更糟的是,我看向前方小路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黑靴,渐渐现出了深紫色的衣摆。

我一直不抬头,希望对面这位大哥能够理解我现在十分丢脸的心情,然后默默地走开。

“脚可扭到了?”姬泊明缓缓蹲下,将自己的药箱放置一旁,轻轻抬起我的左脚。

怎得每次都是在我最囧的时候出现……

“没有。”我红着脸说。“卖馄饨的刘奶奶又头痛了,耽误不得,我借借你的药箱。”

我正欲抱起药箱起身,谁知姬泊明抬手拦住我,将我扶起,自己挎上药箱转身蹲下。

“别逞强,我背你去。”

“可我真的没扭到,而且先生刚从宫里回来肯定累坏了,我自己去便可。”

“上来。”

“先生还没换官服呢,先生先去换官服。”

姬泊明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于是乖乖地趴在了他的背上,他将我背起。

每次他罚我抄写医书前都会露出这个表情,我算是怕了。

……

其实,从前姬先生也是经常背我的,可偏偏这次我竟脸红心跳起来。

望舒姐曾说,脸红心跳这就叫喜欢……

近晌午了我们才返回太师府,他背着我,我们两人极有默契地不提那日的事情。

“我说,先生。”我决定打破此刻的沉寂,“您也是医者,为何不亲自医了,还要背我去?”

我探头看他的侧脸。

姬泊明的皮肤保养得极好,白皙细腻,他的睫毛忽闪,宛如蝶翼,峰挺的鼻子,红润的双唇……我竟是第一次注意到,他原来生得这样好看。

“难得空闲一日,查验你针灸是否进步。”他说。

不是为了找个理由背我吗……

我失落地趴在他的背上,小心翼翼地嗅着他身上的微淡的草药香。

……

半年过去,皇宫里为小太子置办满月宴,我便有机会同先生一起进宫。

我和齐晟不喜宴会那般令人窒息的气氛,便带了酒和糕点偷偷溜出大殿,躲在蓬莱殿里玩乐。

姬先生不让我喝酒,我便尝尝糕点,品品小茶。齐晟明明酒品不好还喝了很多,一直在胡言胡语。玉珠姐夺过望舒姐的酒杯,望舒姐生着闷气,想必定是今日和皇帝吵过架。

忽得,齐晟握住了我正拿着糕点的左手,说:“我好想你。”

玉珠姐一脸冷漠,望舒姐默默捧了一把瓜子,连小太子都在小床上咯咯地乐笑着。

看着齐晟醉呼呼的样子,我默默腾出右手抓了一个空茶杯,正欲砸过去,齐晟突然哭喊着:“姐,我好想你。”

我默默放下了茶杯,抽回了左手。

“都怪姬泊明那个王八蛋辜负了你,不然你怎会走得这样早。”齐晟歪头靠着酒壶,往日凌厉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红着眼眶看向我,眼泪斜滑过高挺的鼻梁。

我愣住许久。

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成熟:“你真的想姐姐吗?”

“想,日日夜夜地想。”齐晟醉得意识混乱。

“姬泊明身边的小丫头长得可像姐姐?”我开门见山地问他。

“像!特别我第一次见她时,那小丫头身穿一身鹅黄衣衫,我将她错认作了你。”

我有时真不想让自己太聪明。

玉珠姐狠狠提起齐晟的耳朵,拽着他出了门。

望舒姐向我走来,拿出帕子擦拭我满脸的泪水。

我忽得破涕而笑,对她说道:“竟不知何时流了泪,在姐姐面前丢人了。”说着说着我又哭出声,窒息感扑面而来,五脏六腑好似都要骤停了。

早该想到的,这只是我自己一人唱了场独角戏罢了。

望舒姐轻轻将我搂进怀里,告诉我,莫要失了自己的心。

她又让我抱了小太子,教我怎样逗小孩子笑。

小太子在我怀里笑着,十分的小巧,我总是怕将他揉坏了。

“望舒姐,这样可爱的孩子为何要叫阿离?”我逗着怀里的小太子,忽然有了疑惑。

她有些木讷地看向我,久久才说,这是宿命。

当时我还不懂,但几月后姬先生告诉我皇贵妃同兄长侍女逃离了阳城,我才后知后觉。

我记得当时在亲王府时,望舒姐常常愁容满面,像冬日里的冰晶般易碎。

定是她深爱皇帝,而皇帝不在意她的缘故。

因此我常使尽浑身解数逗她开心,却终是抵不过皇帝对她的伤害,所以她便远远地走了。

走吧。

……

不足一月,望舒姐和玉珠姐离世的消息便确定了。那夜在酒楼,我第一次喝了望舒姐所说的可解千愁的酒。意识朦胧中,是姬先生在酒楼找到我,是他将我背回了太师府,也是他把我抱上了我的床榻。

我一路挣扎,进了房间还恶狠狠地咬了他,又把他赶了出去。

这几日,我又开始躲着他,可皇帝陛下竟点名指姓地让姬先生带我进宫替他针灸。

姬泊明在我一旁疾步走着,我一路小跑,偷偷瞟了一眼他被我咬伤的嘴唇,我内心十分惶恐,希望他能快点忘了这个噩梦。

不过因着嘴上的一点朱红色,他显得更加俊美了几分,我偷偷地看着他,一时失了神。

走了好长一段路,我和姬先生才到了紫宸殿。我同他向皇帝行礼便起了身。皇帝比之前满月宴时瘦削了一圈。

皇帝紧盯着姬泊明,眼底泛起了些许情绪,许久才说出一句话:“爱卿可也是在梦里想吃肉了,便咬了自己一口解了馋?”

我十分疑惑地看向皇帝,姬先生的表情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我知道他也是茫然的。

挺尴尬的……

“罢了罢了,朕这几日头痛,也睡不安稳,听闻姬太师的爱徒针灸之术颇有造诣,尽力施展吧。”皇帝轻笑了一声。

我的手不安地捋了捋药箱的带子,这可是给圣上施针呢,有些紧张……

我瞥向姬先生,见他正看着我。他还是那副惊不起一丝波澜的表情,但他轻轻地说:“可以出师了。”

见他夸我,我十分高兴,施针便也顺利了不少。皇帝似是很好奇,捏起一根银针细细地看着。他说:“练成针灸之术定是很困难吧。”

“是挺困难的,姬太师的一只胳膊差点被草民扎得残废了。”

皇帝放下针,又笑了。

事后皇帝和姬先生还要谈论政事,我便出了内殿寻了一处位置坐下,一点一点地清理起银针,时间飞逝,我也便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极其闲适地翘起了二郎腿。

忙完公务的二人竟偏逢此时出来了,我和姬先生四目相对,待他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前,我放下了腿。

完蛋了,姬先生明明叮嘱过我进宫之后一定要约束自己的……

“无伤大雅,并没有外人,未双你随意些。”皇帝笑盈盈地说。

我懵了,之前在亲王府时,望舒姐也曾这样对我说过,也是这般微笑着。

果真是夫妻。

……

此后一年里我进宫的次数更加频繁了,替皇帝医治后我便会去温室殿看小太子,小太子已会叫我姐姐了,有小盛子关心和淑妃娘娘的爱护到也算是幸福。皇帝这一年里总想将我留在太医院,我每次装作十分头疼且认真地斟酌一番,再谢绝他。

一日,皇帝问我:“不知未双姑娘今年多大了?”

我作揖回他:“十七。”

“你可喜欢太子?”

“喜欢。”

“你可喜欢大明宫?”

“不喜欢。”我拼命地摇头。

皇帝摸了摸下巴,思量了许久。

“朕知道了,今日便到这里,你先走吧。”皇帝笑着,我有些不安,但还是乖乖出了宫。

太师府来接我的马车到了,我灵巧地上了马车,发现姬先生在内,惊慌之中膝弯一僵,直愣愣地跪了下去。

“先生。”他将我扶起,我支支吾吾地说着。

“你在马车上等我,我入宫片刻便回来。”姬先生说完便出了马车。

这片刻可真长,我等了整整三个时辰,天都黑了!

他上马车的时候似乎很是吃力,可我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的表情极冷。我灰溜溜地且不安地跟他下了马车,随他进了他的书房。

上次他有这幅表情时还是我在渝州打了隔壁王二娘家的小孙子。

该死,皇帝竟告我黑状!

可我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事吧……

搓着手,准备好被戒尺打手心了,我快速地瞟了一眼姬先生又急忙地低下头,他正盯着我,神色极其的恐怖。

“你的心上人原来是皇帝。”

我猛然抬头,差点被惊得跳起。

“怎可能呢,皇帝可是望舒姐的丈夫。”我顿时不怕了,还很气,我姬未双是窥窃好友男人的人吗!

姬先生神色忽地缓和了很多,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变脸这样快……

“那你……为何不穿黄裙了。”他平静地问。

我今日穿了一身黛蓝色轻纱夏衣,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别扭,但我还是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违心地说:“我都十七了,再穿那些小姑娘才穿的颜色要遭人笑话了。”

“可我觉得好看。”

“先生觉得好看我就要……穿吗?”我愤愤地别过头,不去看他。

夏季的夜风从窗子吹进来,却不清爽,引起丝丝的寒意。

“未双有自己的想法了,长大了,”他拿起一旁的书,从中取出一张纸,递于我,说:“是该定婚事了。”

一张纸上小楷如群蚁排衙,密密麻麻的全是阳城,渝州,还有附近城中的名家公子。

看着这张纸,我一时之间又悲又愤,手中发泄着内心所有的不满,将这张纸使劲地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

“原来你是将我当作女儿养了。”

我极力稳住发颤的身子,深深地倒吸一口气,好似肺部被一剑穿透了,我疼痛且窒息着。

我红着眼眶,面露愠怒之色。

“姬泊明,可我从未将你视作长辈。若你还想继续替我寻婆家,那你便准备好替我嫁过去!”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一双眼睛隐着光、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他的双唇微颤,欲语又无言。

不愿去听那番虚情假意的话语,我转身径直离去。

第二日下午我进了皇宫,穿了那件连自己都很喜欢的鹅黄衣裙,淡淡的迎春色做点缀。

跟皇帝辞程后又去看小太子。小太子一瞧便是个天资聪颖的家伙,不到两岁便可小跑一段路了。

“姬姑娘你怎了?是哪不舒服?怎得作出如此憔悴的面容。”小盛子问我。

“小盛子,我舍不得你们,可我要走了,我要回渝州去了。”我望向他。

小盛子哑了口,一时竟忘了他口中日日夜夜蹦出的尊卑、得体,提袖掩了落下的泪。

路途遥远,宫墙相隔,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或是再也不见……

我悲哀地瞧了一眼最守宫规的淑妃,见她默默点头,我便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小盛子的腰,又伸手替他擦了眼泪。

我觉得姬泊明是故意的,偏偏此时出现在了温室殿。我缓缓地离开小盛子的怀里,小盛子急忙擦干眼泪又退至一旁。

“姬太师出现于宫妃寝殿所谓何事?”淑妃娘娘是个冷美人,这两人的性格可有一拼,我还真的好奇两冰块相击会是什么场景。

“微臣来带走爱徒。”姬泊明行过礼,理所当然地说。

我心中一惊,暗叫大事不好,我还未曾告知他我要离开阳城的消息,想必他是从皇帝那知晓了来找我问罪。

我连忙向淑妃娘娘挤眉弄眼,让她把我留住。

淑妃娘娘看向我的双眼微忽,似是心会神领:“那姬姑娘便去吧。”

瞬间石化了……

我极不情愿地跟着姬泊明,紧紧地小跑着。

从温室殿到紫宸殿的这一整段路,他都不曾等我,只留给我他那高大的身影。

我有些失意,停了脚步。见他还是未回头寻我,我又轻轻地向他迈出了一小步,却斟酌片刻,决绝地转身走回温室殿。

和小盛子好好地叙旧一番,他亲手为我带了一只精巧的细环镂空金镯,嵌着一颗蓝色的宝石。他说要我好好珍藏,这是他在宫中这几年的积蓄中最能拿得出手的一件了。

出宫的半路遇到匆匆赶来的齐晟,他送我走出丹凤门,太阳已经西落了。

远处站着一人,身子高大且消瘦,如墨的发丝用束发冠高高挽起,细微之处皆透露着一丝不苟,整个人十分精神利落。他转过身,面容清秀,若此时能仔细看着他的双眼,定会发现他眼底的些许疲惫。

姬泊明从马车旁一步一步地走向我,夕阳西斜,投下了他狭长的身影。

见是他,齐晟不屑地轻哼一声,揉了揉我的头向我道别,又回至宫中忙于公务。

“你怎得中途跑走了。”姬泊明直面对上我的视线,声音里隐着怒意。

“先生脚程太快,未双跟丢了。”我平静地注视着他。

“想对我不辞而别却去找那太监叙情吗?”他冷笑着握起我那只戴着手镯的胳膊,浑身散发着令人寒战的气息:“这镯子是异国进上的贡品,皇帝当年只赐给了蓬莱殿的人。”

“他是个太监!”

姬泊明阴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

“太监如何,太监也是人,太监也可以有自己的感情。且管他是九天之上的玉皇大帝,还是人间地下最卑贱的奴隶,”我看着他,清晰地说道:“只要他是用心待我,我便愿意无悔地跟着他。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公子又如何,他不肯珍惜我的情谊,便也在我心中一文不值!”

“那你可曾考虑过往后的日子,没有儿女福分,晚年孤苦伶仃!”他情绪激动起来。

我一时心惊,有些害怕,此前从未见他这般冲动。

但我还是甩开了他的手,错身走过,不曾停留在他身边片刻,细语远去:“未双都明白,谢先生关心。可未双既不是先生的女儿,也不是齐晟的姐姐,先生……我对齐晟、皇帝、小盛子,都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夕阳之景异常的凄美,羞红了朵朵云彩,温柔了天空之色。我和先生的身影逐渐拉开了距离。

似是因为离别,我便也勇敢了些,上马车前突然很想说那句应景的话。

我怕此时不说这辈子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再见他,我要么嫁做人妇,要么再也不提少女时的心事。

于是我缓缓地回过头,发现他正紧皱眉头看着我。风拂过他深紫色的衣角,吹起我鹅黄色的裙摆。

我浅浅地笑了,转身轻喊:“姬先生,我心悦于你!”

热泪盈眶。

见他愣住,我便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离开了他所在的阳城。

正如当年我从秋天赶至冬日,跋山涉水地来到阳城那般,义无反顾地回到渝州。

四季轮回,到了第二年的冬天。

可惜在渝州是难以看见雪的,我又想起在阳城的日子,白雪皑皑覆了整座阳城,定有孩童身着喜庆的衣服外出打雪仗,先生也会带我撑伞外出赏雪景。

“双双啊,别站在门外了,快进来和你姨挑挑,过两天再去见一面,好好聊聊。”姬父在门口絮絮叨叨着。

姬先生的爹娘不知为何不愿跟他同住阳城,一直在渝州做着自己的生意,还算红火。两人一直想有女儿却没有缘分,自从见到我便十分亲切,直接把我当成了亲闺女养着。待我三年后终于回到渝州,他们二老便雷厉风行地给我找婆家,说我已十七是个老姑娘了,再不嫁就没人要了,我一直装病才躲过了一年……

我拖着脚极不情愿地进了门,撒娇道:“叔叔,姨姨,我知道你们最疼我了,可未双还想再陪你们几年呢。”

“小丫头,叔和姨都也舍不得你,但嫁人可是耽误不得的大事呀,大姑娘过了十六就不好找婆家了,况且你都十八了,姨姨可不想让你二十多岁了被外面那些臭男人们挑三拣四。”姬母翻着册子,仔仔细细地查着。

我抱住姬姨点点头。

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老爷,太太,姑娘,王家的媒人又来了。”有丫鬟进来告知。

“如常打发走吧,未双可不喜欢他。”叔有些不耐烦地说。

“那王家小子条件也不错,长得也好,从小看大的也知根知底的……”姨姨深觉可惜。

“去去去,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咱家双双不喜欢的咱才不要!要找便找对双双好的,双双也喜欢的!”姬叔愤愤地说着。

王家世代是商贾大户,王家的小公子王润泽在渝州也小有名气,出了名的正人君子,我记得十岁那年我还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自被我揍了之后,他便时常送吃的玩的给我,估计是怕我再揍他一顿吧。

那位大哥这大半年几乎日日来找媒婆向叔和姨说亲,真不知那小子是不是没挨够揍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很是好奇。

“姨姨莫要再找了,您眼睛本来就不舒服,未双不挑了,我想见见王兄……”我淡然说道。

二老看着我,定住了身形,渐渐开始喜出望外地看着我,又突然像是记起了什么大事,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去。

就这样,我和王润泽定于七日后相见。

姬姨为我找了好绣娘赶做衣服。

“双双啊,咱还是要鹅黄色的冬衣?”姬姨兴致很高,为我挑了十几匹的布料,揉了揉一匹鹅黄底烫金边迎春花纹的料子,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姨,我觉得那匹不错。”我伸手一指,是通体雪白印有竹子暗纹的料子。

姬姨诧异片刻,点头应了我。

七日后在酒楼上等间。

我轻撩珠帘,进入圆拱木门,引起清脆响声。

王润泽正隔雕花红漆木栏望着街上的景色,听闻响声,缓缓转身望向我。他一身月色为底牡丹花暗纹烫金边的上等丝绸所作的衣袍,腰间挂着圆润的玉佩,温和的眉下却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目光澄澈,丝毫没有风流感,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肤色,气宇非凡。

一见才知,何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偏偏与他相反。我一身白底暗竹纹丝绸,外罩薄如蝶翼般的冰蓝色琵琶袖轻纱,且不轻易地涂抹了些胭脂水粉,却毫不突兀,隐着一股清幽香。

“许久不见,未双妹妹愈发亭亭玉立。”王润泽眼里含笑,却不大好意思看我。

“润泽兄还是那般老样子。”我呛他一句。

从小熟知,忽得来相亲还挺是尴尬的。

是十分尴尬,万分尴尬!

“既然都知道对方品行性格如何,我便开门见山了。”王润泽抿了口茶,一双好看的手捏着小茶杯,不停地转弄着。

“未双你过了半年才同意见我,定是考虑了许久才愿意给了我这个机会。记得你十岁那年因我欺负了路边乞丐打了我一顿,从那时起我便不再耍性子,忙于商贸,开始从良。我现已能独立操守家业,也算是年少有为,我保证,只要你嫁入王家,我便绝不纳妾,独独只敬爱你一人。”

他抬头看向我,一笑如沐春风,冬日竟也明媚几分。

“未双,我从十二岁那年便喜欢你,八年来一直都是。”

我一时竟有些动容,便也可以理解为何八年前他被我揍了还要维护我,为何四年里一直缠着我硬送我些有意思的玩意儿,为何过了三年我回渝州他那样高兴。一切都说通了。

若早早告诉我这些,我是否便会感动地接受了他,可以和他恩爱这一生。

“婚姻不是儿戏,且我还未收了玩心,我需要斟酌几日,十日后还是此时此地,我再给你答案。”我惊慌着逃离。

夜里倚门望着前方枯景,心里狠狠地揪着。

我到底在犹豫什么,还抱着那一丝丝的希望卖个可怜?姬泊明一心权势根本无意情爱,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不可再抱有幻想,望舒姐的下场还不够令人心痛吗……

离约定还有三日时,姬泊明竟反常地来了渝州。

叔说,他写了封信告知姬泊明我要定亲了。

也好。

“这一年多过得如何。”姬泊明问我。

“很是愉快,谢先生挂念。”我回他。

他皱了皱眉头。

我假装未看见。

这三日,他住进自己在渝州的府邸,我和他未有什么交流,已是生疏了很多。我开始有些难过,若当初我不提起,一直安稳地在太师府度日,那样他还会检查我背医术,会轻轻控着我的手教我施针,我还可在他的身边假陪读之名偷偷看他。

似是波澜不惊,却波涛暗涌。

三日后我早早地去了约定地点,可王润泽更早地到了,还是立于雕栏旁,见到我,他温柔地笑着。

“润泽兄我……”

“未双,这件未成亲事就算作罢了。”他说着,眉眼依旧温柔。

我有些吃惊,迷惑且不安地看着他。

“我知你心里有人。本想着在姬太师不在的日子里趁火打劫,但你还未动摇他便来了。所以,”他顿了顿,平静地望着我,说:“让王兄自私一回,先作罢此事。”

我低下头,无颜再看他。

“你八岁那年,姬太师带我们在街上游玩,他只是随意说了一句你穿黄衣好看,这颜色你一穿竟是好多年。你当初也对我说过,若你练针灸之术,便得机会让他主动握住你的手。”

“未双,你当时天真不懂这些,可我懂,即使我再怎样讨好你,你还是只看得见姬太师,你还是只围着他一人转。”

“一年前你回来,一身素色衣衫,我还以为你已经心灰意冷了。可这两次你来酒楼之前皆是神色冷漠与慌乱。”他单手撑在雕栏,眼睛望向大街。

“去争取吧,未双。”

我早已泣不成声。

……

思绪纷飞了几日,夜里我坐在院里吹冷风,试图让自己冷静些。

院门被推开,姬先生身着素净飘逸的白衫极不稳重地向我小跑来,忽地在我面前停住,深感奇怪地看着我,又蹲下,抬起头,眼神迷蒙着,脸色红润,浑身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看样子是喝醉了,不过我还未曾见过他喝醉的样子。

“先生怎么不在自己的府邸?”

“嘘!回答我的问题,这一年来你有没有想我?”

他的语气里有些撒娇的意味,我顿时惊住了。

“快回答我!”他摇了摇我的衣袖。

“呃……嗯……想了。”我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不要笑出声来。

“那你为何还要走那么久,我在阳城快心焦死了……”姬泊明皱起眉头撇起了嘴。

“不好意思啊。”我没忍住,一不小心噗呲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这一点都不好玩,我快难受死了。还有!……我平时让你对齐晟那小混蛋礼貌些,你怎得还和他拌嘴,我不喜欢!”他轻捶我的腿,看样子很是苦恼。

“还好意思说我,那你为何喜欢我穿黄衣,还不是因为齐晟的姐姐!”我得理不饶人地怼回去。

“静远穿过黄衣吗,未曾注意过,和她有甚关系……我只是觉得,你穿黄衣,真的好看。”

“胡说!你曾和齐晟的姐姐是青梅竹马,还定了亲,你怎会不关注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可抗拒,是青梅竹马,却也只限于此。”

我笑得更加狂妄了。

“你笑吧,我才不愿搭理你呢!话说,可你怎么还被皇帝注意到了,他下旨要娶你!皇帝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我怎可让他娶你进宫……你可知,我为了求他退回圣旨,跪了……跪了多久吗?”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我,笑着伸出三根手指。

“我那夜腿都要跪断了,你还气我,我怎知你会看上我的,毕竟差了十一岁呢……你不等我解释便跑了,我还未追上你呢,腿太疼就摔在了院内……”

姬泊明似是蹲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两只胳膊撑在了我的双腿上。

“抗旨不遵不比违背父母之命更严重吗?”我问他。

“这不一样!”

我一时茫然无措。

原来先生曾为了我面圣退旨吗,若是惹得龙颜震怒功名全尽了,这些年不白费力气了吗……

“你这小丫头,还想瞒我偷偷回渝州。我便带你去求皇帝赐婚,把你困在阳城一辈子,可你竟半路去找太监叙情,快气死我了!”

“齐晟竟还揉了你的头。”姬泊明眼里含着泪光,气鼓鼓地看着我。

“那先生也要揉吗?”我笑着看他。

“要!不要白不要……”他颤巍巍地站起身,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轻抚着我的发丝。似是身体不稳,他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见你对我那样生分,我怕极了,我也真怕你会嫁给别人。”他双眼飘忽,努力地想要看清我。

“那先生可喜欢未双?”我按捺着激动之情,柔声问他。

“怎能不喜欢。”姬泊明抿着嘴笑了,我才清晰地看出,他原来是有梨涡的。

我撑起他的身子,如蜻蜓点水般,侧脸亲了他的梨涡。

他先是一愣,接着抱起我的脸吻上了我的唇。

我有些害羞,一想他是喝醉了可能会记不清楚,便默默地回应他。

……

第二日姬泊明便要回阳城了。我试探地问了他一些话,发现他对昨夜的事情一概不知。

怎能一点都记不起来呢……

喝醉酒便会像个小孩子,还记不得做过什么事情,先生还是挺可爱的。也难怪他这些年滴酒未沾,也不让我喝。

叔、姨还有我到门前送他,他一身墨衣随风招摇,徐步走向马车,终是忍不住,回头看我,眸子里好似藏着复杂的情绪。

我注视着他,不禁笑了。我身着鹅黄色的衣裙,迎春色做点缀,还是那年他夸赞我所穿的那件黄衣的款式。

和当年一样,我喊他:“先生,背我!”

他似是撼动了,也正如当年一般转身微蹲,背挺得笔直,两只手向后轻张。

我小跑过去,踮脚跳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大笑着:“我跟你回阳城。”

回阳城的两个月里我日日吵嚷着要与他成亲。

“差着十一岁,我若比你先走了,你怎么办。”他执笔正处理政务,实在被我吵得头疼,便问我。

“不怕,等我们成亲后多生几个孩子,那样就算你真没了我也不会无聊的。”

“你去写信请爹娘来阳城,他们何时到,我们何时成亲。”他竟笑了,还笑出了声。

洞房那夜我便明白他是因何笑了……

他轻咬我的耳垂,在我耳边缓缓呼气,声音极有磁性,说:“这可是你自己要来的。”

成亲一年后便有了大儿子和二儿子,三年后便有了三儿子,可姬泊明一直不满。

夜里他搂住我,修长的手指缠绕我的青丝,坏笑着对我说:“夫人再辛苦几年,何时有了女儿我们便不生了。”

我苦苦地盼着。

终于,成亲第六年,我和他有了女儿。

“夫君,要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我问他。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姬泊明沉思片刻说。

“荷花啊……”

“是玉颜。”他很严肃。

“姬荷花,好名字。”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夫人莫拿我女儿开玩笑。”

“是你女儿不是我女儿吗?”

“所以叫女儿……”

“荷花!”

“不可。”

“我喜欢!”

“夫人喜欢也不可。”

切。

姬家祖祖辈辈一个个都是女儿奴……

姬泊明爱怜地抱着女儿,儿子们围着他看小妹妹。我看着他们轻笑着。

这辈子,为你一身黄衣,为你苦练针灸,好似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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