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国京城皇宫,有五人相对而坐,脸上神色各异。
一个眼角有颗美人痣的年轻人摇晃着手中盛有佳酿的玉盏,神色复杂。
他看着面面相觑的四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那个少年我们终究是控制不住的,众爱卿不必如此在意。”
背负大剑的中年僧人沉声道:“是贫僧太过于冒失,阅人不佳,那个所谓的太平山老祖竟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连一个小小的少年郎都处理不了,还被发现了底细,真是罪该万死!”
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刀的中年男人撇了撇嘴,没有落井下石。那个头戴芙蓉观的老道人眯着眼的看着眼前这个一时风头两无的人间帝王,脸上挂满了笑容。
手持玉盏的年轻人一口饮尽盏中的佳酿,喃喃道:“真当自己天下无敌?”
在一处小驿站里,一袭白袍的徐璞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额头,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笔,转身朝着里屋走去。
当他走进里屋,一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朝着他飞奔而来。
他一脸无奈的推开那只小狐狸,指了指正躺着一个少女的大床,示意自己很困了,要休息。
那个雪白的小狐狸摇了摇身后的两条白色尾巴,一下子跳到徐璞的怀里,用尾巴在徐璞的鼻子上蹭来蹭去。
徐璞有些无奈,敢情我说要休息,你给我在这儿撒娇。
他揉了揉小狐狸的头,柔声道:“今天是真的不能陪你玩了”
雪白狐狸像是感受到他的疲倦,乖乖的跑到他的地铺上,蜷成一团。
徐璞笑了笑,给床上的江歌盖好被子,便回到地铺缓缓睡去。
没过多久,徐璞便被一阵飘扬的笛声吵醒,他穿好衣服提着一盏小灯笼走到小院子里,看见院子里的高大梧桐树上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白发老者,双手持长笛,向着那轮明月缓缓吹着阵阵飘扬婉转的歌谣。
白发老者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放下手中的长笛,看着正提着一盏小灯笼的白袍少年,轻轻一笑。
他跳下高大梧桐树,走到徐璞身前,柔声道:“小娃娃,老夫有一个故事,不知你愿不愿听?”
少年本该下意识的点点头,可突然想起那个装作目盲说书人的江华,便一脸犹豫不决的看着眼前这个披着羊皮裘的老人。
本心告诉他,眼前的老人对他和江歌无害,可是因为江华一事,少年有理由怀疑这个羊皮裘老人。
羊皮裘老人展颜一笑,说道:“遵循你的本心,别被一些想法左右,听还是不听?娃娃。”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像羊皮裘老人一样盘腿而坐,羊皮裘老人会心一笑,开始缓缓道来。
“听说啊,在中土神洲的某座山上,有一座道观,道观里有一只大钟和一个老道人,钟声如那口含天宪的儒家圣人一般,整座中土神洲都能听到,每当钟声响起,从道观里走出来的老道人的徒子徒孙们便知道观没粮了,就会上山送粮,可是有一年大雪封山,老道人饿死在山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徐璞放下手中的小灯笼,略做思考,便说道:“是那老道人敲了钟却没人送,还是老道人见大雪封山不忍心敲钟?”
白发飘飘的羊皮裘老人笑了笑,说道:“相信哪种哪种便是事实。”
徐璞抬起头,一双蕴日月的双眼淡淡闪着金光,他轻声道:“比起敲钟无人送,我更相信老道人不忍心。人性本善,老道人若是儒家之人,当的圣人之名。”
羊皮裘老人脸上挂满了笑容,一手摩挲着腰间的紫色长笛,一手轻轻托着下巴,看着少年。
贪恋红尘舍不去,十年大梦终成空。
羊皮裘老头想起了那个满嘴圣贤话的古板老头子,脸上笑意更浓。他看着这一袭白袍,轻声道:“道,非常道,乱世出,盛世隐。”
徐璞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羊皮裘老人,说道:“前辈可是沧澜学宫宋当国前辈?”
羊皮裘老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习惯性的侧卧在地,缓缓说道:“是不是很失望,觉得我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少年连忙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羊皮裘老人。
羊皮裘老人收起吊儿郎当,正襟危坐,双手接过那本《易》,放在自己的大袖之中,对少年抱了抱拳。
少年便也向老人抱了抱拳。
羊皮裘老人展颜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卷卷轴,递给少年,说道:“正是男儿读书时,可别辜负了老头子对你的栽培,也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徐璞接过卷轴,站起身了深深作了一揖,朗声道:“定当不负。”
卷轴上只有八个大字,“静心得意,柔情似水”。
羊皮裘老头笑眯眯的点头,身形一闪而逝,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手托着下巴的少年徐璞坐在原地,思考着一些困惑自己很久的事情,就像人性之本是善还是恶之类的问题。
他抬头望着那轮明月,笑意盈盈,喃喃道:“最是人间有正气。”
一笛一仙翁,一曲一评生。万人听一曲,所思各不同。
徐璞收好卷轴,拍了拍长袍上的沾染的灰尘,回到里屋草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看见一个大师尘缘未了,又受尽阻挠,最后坐化在山巅之上,化作一块造型奇特的石柱,女子不愿苟活,殉情在一棵四季常青的古树下,每当日落西山,古树的倒影便拥着石柱,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山海连关风月同天。
徐璞抬起头,看见那造型奇特的石柱化作一个手持禅杖,身着黑衣的赤脚僧人。
赤脚僧人缓缓走向徐璞,在路过那棵古树时,他驻足而立,柔声到:“我是你人生道路上最后一个过客,也是最后一阵清风。”
话音未落,那棵四季常青的古树便瞬间枯萎,化作齑粉消散在天地间。
赤脚僧人走到徐璞面前,用手中禅杖轻轻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天地间响起佛家箴言,赤脚僧人道:“万事万物皆遵从自己的本心,切不可暴戾恣睢。”
随后他从衣襟之中取出一块玉盘,一颗颗青色小珠子落到玉盘上,一些停留在上边,一些则落到了地上,他轻声道:“至善至恶,就像这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从一始终都坚定本心之人方可留在玉盘之上,这便是至善,而那些超脱于玉盘之外的,则会在天地间逐渐消失,这便是至恶。”
徐璞苦涩一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也曾是相信人间至善之人,洋洋洒洒走了千里以后,那股子劲儿也在慢慢消失,不再相信所谓的人间至善。
赤脚僧人笑着提醒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徐璞若有所思的抬起手,继而又放下,他咧嘴一笑,向黑衣赤脚僧人道谢。
黑子赤脚僧人摇了摇头说道:“贫僧法号清酒,却不是能自断清流之人,当不得道谢。”
少年本还想说点什么,一阵破晓的鸡鸣让他从梦中惊醒,他看着窗外喷薄的黎明,又看了看还在蒙头大睡的少女,展颜一笑。
他小心翼翼的起身穿好衣服,在院子里打起了太极,行云流水,一身拳意浑然天成。
没过多久,日出东山,缕缕金光照拂在正盘坐于山巅之上的一袭白衣。
那一袭白衣吞吐着清晨的微风,望着眼前旭旭东升的骄阳,一口一口喝着烈酒。
他喝了一口烈酒,一身酒气,放声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天上仙人可有我此般逍遥?”
一袭白衣身形一闪而逝,来到山脚,他一步一步走向大山,双手抓住一块小支点,一声咆哮,整座大山竟是移了一个位置。
力拔山兮气盖世。
在一袭白衣走后没过多久,一个身形如猿猴一般的白发老者看着眼前这座被移了位置的大山,笑而不语。
他从袖中拿出一卷卷轴,缓缓拉开,在外人眼里,这便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堪舆图罢了,老人身形一闪而逝,抓住刚才那袭白衣抓住的那个支点,轻松的将整座大山拔起,然后被那幅不起眼的堪舆图吞了进去。
新添加了一座大山之后,堪舆图越发像一个自成规矩的小天地,有山川,有河流,甚至还有一座气势磅礴的城池。
身形如猿猴一般的白发老者喃喃道:“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随后身形一闪而逝,出现在驿站旁的驿道上,朝着驿站走去。
那袭移山白袍,正是少年徐璞,移山之后他便回到了驿站,抄录圣贤书。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形如猿猴一般的白发老者正站在自己身前,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抄录圣贤书。
徐璞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继续以漂亮的正楷字抄写。
白发老者笑着接过少年递给老人的板凳,一手拖着下巴,一手敲击着腰间的玉佩,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江歌便从睡梦中醒来,摇晃着起身,喊着徐璞。
徐璞应了一声,发现白发老者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徐璞讪讪然挠了挠头,便朝里屋跑去。
身形如猿猴一般的白发老者笑着点了点都,喃喃道:“一如既往啊。”
里屋传来二人的打闹声,白发老人会心一笑,从袖中取出那卷堪舆图,大笑道:“不缺了。”
那卷堪舆图的左上方,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天下太平。
在龙腾郡和斜阳郡的交界处,一袭袅袅粉裙手持一把桃花折扇,嫣然一笑,此时风度尤好。
她看着远方,喃喃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