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会进行流畅,人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午后也是没什么事,再一晃,这就到了晚上。
银河清浅,白云微微,星月流转,梧桐树影婆娑。那条横穿了整个京都的河,此时,也设满了香案。瓜果丰莹,香烛尽燃。男男女女,三两成双。有道是,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华初也在河岸边站着。那弯明月映在水中,祈福许愿的莲花灯顺着河流飘去远方。红光点点,倒更像是萤火,等人取了那云锦团扇来扑。
华墨和林琰从远处走来,一人手提几盏莲花灯,一人拿了些许孔明灯。
“彼儿,要不要放莲花灯祈愿?”华墨笑着问道。
华初却只接过了林琰手里的孔明灯,“不要,这河水涨涨落落,也不知道这灯能飘得了多久,就被水淹了,沉了水底。”
“我可不愿自己的心愿就这样不知所踪。倒不如阿琰手里的孔明灯,天大地大,也没什么可以约束它的。”
林琰自顾自地要去把手里的莲花灯放到水里,“好,你不去,我去。”左右不能浪费不是。
“那我先去和彼儿把心愿写到孔明灯上。”
林琰和华初,一起去寻了纸和笔。还未来得及写,林琰却突然注意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香案旁一道熟悉的身影——琳琅。
华初抬头看到了林琰满是歉意的眼神,好一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你去吧。华墨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
“那你自己小心。”林琰说完便要离去。
华初拦了他,“等等,不写了再走?”
“我不信这个。”他从六岁起,就再也不相信什么神佛了。
“不一定是为了自己。”
林琰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只相信自己,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好,不拦你!小心琳琅姑娘一会儿不见了。”华初笑了,挑了挑好看的黛眉,有些促狭的意味。她知道,林琰向来如此。
林琰瞪了她一眼,匆匆离去,留下华初一人。
华初抬头看向那弯明月时,发现已经有少许孔明灯了。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姑娘寄托的美好心愿。她低头沉思一番,最终落笔写了八个字——华灯初上,且愿君安。
无论那个她想要找的人是谁,都希望他可以安好,也都希望他可以等到自己解开心中的疑惑。
华初看着那八个字,稍微有些愣神,手一滑,笔竟落了地下去。暗自懊恼,也只得弯下腰去捡笔。抬头那一瞬间,突然看到河对岸矗立着的一道黑色身影。她恍然觉得,他是在一直盯着自己看。一时间,她突然有些错愕。风也停了,星月也不再流转,人群的喧嚣都已消失不见,只有栖息在杨枝上的鸦鹊还在一声声地啼叫。此刻,华初的脑袋只有嗡嗡作响,这人!是谁?
河对岸那人想来也是没有想到她会发现他,目光一敛,匆忙转身离去,像是被捕获前慌张失措的羔羊。
华初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笔,提起裙摆,急忙穿过人群,走过石桥,赶往河对岸。那道身影匆匆沿着河岸离去,轻功很是卓越。加上衣饰累赘,她只能勉强只能远远地跟着。
约莫追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越来越远,华初却突然觉得,那道黑色身影在眼前无限放大,越来越近。他,居然停了下来?
已经出城。
华初此刻站在约莫距离他两丈远的地方。那道身影就矗立在河岸旁,树影婆娑,江静如练。身影甚是淡然,有种超脱万物的感觉。一时间,虽然一袭黑衫,华初却只想到一个词,神仙?
这样的人,会是谁呢?
华初连衣衫也未来得及整理,只顾小心翼翼地向那人靠近,终是在约莫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再不敢靠近一分。她怕那人只是天边的云雾所化,只要轻轻触碰,人就幻化作飞烟,消逝于天际。
“敢问是哪家公子?”华初轻轻问道,连呼吸都不敢太过放纵。
公子身子一僵,自己明明可以甩开的。许是夜色太过黑暗,只有华初背后的万家灯火堪堪给予一点儿光亮,华初没有注意到那公子渐渐僵直的身体。
“落……”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般地停了下来,还鬼使神差般地突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咬紧牙关,用仅存的一丝理智制止住了自己。
“什么?”那时恰好一阵风吹过,梧桐叶哗哗作响,华初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后面的字。
“洛城溪。”他看着脚下这条河环绕城墙,缓缓流向远方,随口说道。
“看公子也并非寻常人家。倒没听说过大秦还有姓洛的人家?”华初盯紧了那道身影。
“我并非大秦之人。”
“公子,从何而来?”华初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般失态,拼命追问一个陌生男子。
停了许久,连鸦鹊都鸣啼过好些次,公子还是未开口说话,他静静地站在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从北圣吗?还是东虞?亦或是天界?公子嘴角挂上一丝嘲讽的笑,真真可笑。
华初就耐心地站在这儿,等着。天上的孔明灯越来越多了,像是星子沉落,漫天荧荧火。
“天色已晚,姑娘还是速速回去吧。”落栖如是道。
“洛公子远道而来,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华初话音刚落,就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彼儿!”
是华墨。
华初转身看去。华墨轻功了得,再一瞬,已经来到了华初身前。看到华初的一瞬间,华墨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脸终于有了一点点松动。
“彼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可有受伤?”华墨焦急地问道。手臂抬起又放下,真是生生抑制住了自己想要抱抱华初的冲动。
“华墨,我没事。”华初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
华墨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绷紧的五官放松了下来,嘴上却还是放不过:“回去,我非宰了林琰那小子不可。”
华初见他已然放心,慌忙转过身去,却发现,月照河岸,碎一池琼瑶,凝草夏霜,人早已不见。好像从没来过。
“不怪阿琰。”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一丝情绪,“我只是想看看,这花灯能顺着河水飘多远。”
未等华墨再出口责备,华初就转身率先开口道:“我们快些回去,我的孔明灯还未放呢。”
华墨终究不忍心责备,两人一同走向那灯火辉煌的方向。
暗处,有人静静看着。落栖动了动嘴唇,看那口型,像是在唤:“阿初……”
落散江河碎玉凝,栖枝明鹊扰月明。
————
莫家别院,距离子时还有一刻。
中庭如积水空明,天上的那道银河没了孔明灯的遮挡,此时愈发清晰。明灯错落,园林深处映射出璀璨的光芒。东厢房内,透过装饰着云母的屏风,烛火照出来的人影在地上落下重重的痕迹。
莫池此时就站在屏风外,深深地低着脑袋。他很想抬头,去凝视那隔着屏风的身影。此刻,他却只能把目光落在那人的影子上。
“今日的事,你做的?”那人的声音依旧清明,却有一股让人浑身发抖的威压。那是帝王独有的气质。
莫池知道,他生气了。
“不是。或许是唐老板,但是臣还未找到证据。华府和容相也在调查。”
“是。”莫池一直都清楚,陛下为何一直在密切关注容、华两家的动向,但却迟迟不肯动手。可他除了咽下心里的苦,去认真完成他吩咐的每一件事,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一切如常。下去吧。”那股威压消失了。
“是。”莫池终于可以抬头看了一眼那道身影,就缓缓转身离去。
“等等。”
这两个字,让莫池心中没由得升起一丝希望。
“孤交代的事,三个月,我要准确答案。”
希望破灭。
莫池苦笑了。那张满是妖孽的脸本该是风情万种,此刻却凝结了百般心酸。
“是。”
莫池转身离去,转眼间,已在月下消失了身影。
子时。
那人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
一步、两步、三步……推门,关门,转身。他终于来了。
“臣参加陛下。”林琰的声音不卑不亢,仔细听去还有几分淡漠。
刚要跪下,那人却道:“免礼。”
林琰就这么站在了那儿,一句话也不说。空气仿佛冻结,气氛沉寂的尴尬。风透过窗进来,只有烛影在摇曳。
林琰待不下去了。
“陛下交代的事,臣从未忘记。”顿了顿,“揽月若不能为己所用,将来必成大患。”
“孤要听的,不是这个。”
“陛下若无事,臣就告退了。”
“琰!”他还是怒了。
“陛下,臣,惶恐。臣,是林琰。”一字一字,重重地砸在人心上。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出现另一个林将军。”他还是选择妥协。
林琰久久未曾作声。
那人又问道,“琳琅是谁?”
林琰身子一僵,瞳孔微张。
“臣告退。”
一步、两步、三步……推门,关门。他选择走了。
那人的拳头“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檀木制成的桌子上,烛台应声而倒,火星溅了一地。
月色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