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一夜喧嚣皆落定。
无论情愿与否，这条十万人的大军又像一条长长的虫子开始缓慢的向前蠕动，伴随着人群的流动，到处充满了低声议论的喧嚣声，一些消息在各个村子互不相识的人之间传开。
“死了个刘财主，一家老小连带着他的护卫，都被贼人害了。贼人有十几个人，为首那贼人使一口宝刀，极其锋利，那刀挥舞起来，十几个人也近不到身前。”
“那贼人们还截了一车粮食，整整的一车，据说截了粮食向着山里去了，又好像那贼人就是从山里来的。”
“那应该是一帮惯匪，杀人不眨眼呀！”
……
流言各式各样，慢慢衍生出各式版本，被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言说着，比较统一的一点是，每个言说者脸上事不关己的冷漠。
一来确实死的人与自己无关，再者这一路上死人的事情太多，将来也一定会死更多的人，大家的态度也就难免变得冷漠。就连临近几个富人，也在最早听到消息的惊诧之后，慢慢开始平静至淡忘这件情。
相比于对于未知的前方的恐惧，这也确实算不了什么。
王五依旧走在小石村队伍的最前头，刘财主死的地方离他们不远，他早上一醒来便听说了这件事情，队伍走出几里路又经过了刘财主死去的帐篷那里。
人群没做停留，王五只是匆匆的瞥了一眼，刘财主的小帐篷已经从一边塌了下去，篷布上七八道长长短短的口子，口子周围全都布满被晒干的血迹，虽然不再鲜红，却依旧扎眼。
大路边上的斜坡上几具尸体排在一起，只用几片破草席草草的盖住半个身子，虽然只死了一夜，但是尸身被太阳一晒，发出一些臭味来。
死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界，任你生前多么富有，发灵出殡也成了奢望，有块草席也已经是同村子人给这些人最好的待遇了。
王五是见过死人的，但这被杀死的人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虽然只是一瞥，内心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振动。
一天的时间脑海里都闪过斜坡上的几具尸体的样子，脑海里居然还勾画出了一副几个人互相砍杀的画面。整整一天，王五越是让自己不想，这画面越是自己钻到了他脑子里。以至于王五一整个白天都耷拉着脑袋，没跟队伍里面的人说一句话，甚至也没有趁着空闲偷瞄刘小花几眼。
王五没有自己粮食，都是跟着村长吃，每次吃饭便是难得的和刘小花接触的时机，但这次他只从村长手里接过一小块路上带的干粮，一个人跑到了一旁的一小块空地坐到了地上。
一天很快过去，小石村的人像所有的流民一样，一村子人聚在一起，找了块平地便一个个枕着行李很快睡着了，一个个睡得倒也踏实，一来确实是累了，再者本就都穷的只剩下吃饭的碗了，倒也不怕谁来惦记。
王五也早就躺下了，可还是睡不着。
“害怕了？挺大个小伙子怕死人？”村长不知道啥时候到了王五的身边。
王五被村长吓了一下，连忙回道：“不怕，死人能有什么，我就是不知道咱们还得走多久，会不会有一天像那几个人一样死在半路上。”
“天知道，你这个毛头小子别净想着些杂七乱八的，快点睡，还要赶路。”村长没回答王五的疑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训斥了几句便回去躺下。
王五被训了几句，居然心里踏实一点，困意、累意也涌了上来，终于等他要睡着的时候，他又睡不了了。
本来寂静下来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阵的嘈杂的呼喊声，紧接小石村聚集点的西北只有三四里的地方着起了一把火，小石村的人全都从睡梦里惊醒了，一帮人围在村长身边，神情都有些恐慌，几个男人更是把随身带的木棍、扁担什么的全都抄在了手里。
“怕是又招了贼人了！”村长说道。
“啊？”
“该咋办？”
“敢来就跟他们干！”
……
村里人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胆子大点的握着家伙严阵以待，胆子小的急的原地打转，几个妇人和小孩更是吓的哭出声来，只是被自家的男人呵斥几句，也都不敢发出声来。甚至有些本就不想逃荒的人此时站出来开始抱怨。
倒是村长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盯着远处的火光看了一会。
“都睡吧，贼人不劫穷人，便是阎王爷也不愿收饿死鬼，有力气攒着明天赶路。”村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看了一会也就明白过来了，无非是贼人又去打劫富人去了，于是变换了严厉的口气朝着议论的人群骂了一句，领着自己一家人回去睡了，其他人自然也明白了村长的意思，互看一眼，又盯着远处的火光观望了一会也都回到了自己的行李边上继续睡觉。
自然有些人是睡不着的，这里面就包括了王五，还有张角。
“别碰上我，不然我一棍子一个全都干倒”张角此时坐到了王五身边说道。
“张哥厉害，不过还是别碰到的好，贼人可是有刀啊！”王五说道，依旧望着远处。
张角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分外清醒，全都看着远处的火光一处处的燃起。
一、二、三，……
两个人心里默数着，一共七处火，全是富人停驻的地方，两人不由得的佩服起村长的见识。约莫一个多时辰，嘈杂声渐渐沉寂下来，几处火也渐渐黯淡了下去。张角和王五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对背的靠着都睡着了。
又是一夜过去，人群又开始流动的时候，更多的消息开始传播开来，而这消息中最惹人关注的实质性的有两条。
“昨晚有七家财主被劫了，五家交出了粮食，两家没交被杀了满门”
“贼人不光劫了粮食，还掳走了十几个汉子”
王五依旧走在了队伍前头，路过昨天被烧的几处地点的时候，他没有再关注，看到些死人也没再像昨天那样惊起心中巨大的波澜，他整个脑海都被一个疑问填满了，“这贼人杀人劫粮也就罢了，劫走这汉子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去做苦工吗？”
王五又这样心神不安的走了一天，整个队伍也都分外的低落，穷人们担心的是粮食越来越少，而这游荡的路到哪里才能停下还不知道，怕是早晚会饿死在路上，而富人一个个战战兢兢，担心哪天盗贼就会趁夜杀来，要么被洗劫一空，要么死在这路途上。
不安的心其实早就在大家决定逃荒的时候，甚至于在这场旱灾开始的时候已经在人们心里种下了，盗贼们不过是突然推了一把，点了一把火，浇了一壶水，这情绪便开始在人群中迅速滋长，互相感染。有些人已经开始崩溃，而伴随着崩溃，伴随着极度的饥饿，这些人要么等着死去，要么就要开始蜕变。
太阳西下，夜再次降临，富人们全部惴惴不安的守着自家的篝火，他们还没有从贼人的劫掠中发现，此刻给他们安全感的篝火，其实成了吸引贼人的目标。
王五依旧睡不着，像是在等着什么发生，而他也没有等太久。
今天的盗贼来的分外早，以至于天色刚刚暗下来，便燃起了多处的火，而这些火又烧的分外猛烈，大概有几十处，几乎连成了一片，把夜空照的很亮，而在没有火光的地方，一些人趁着天黑也开始暴露出刚刚从心里长出的獠牙。
太阳再次降临的时候，各种消息密集的在人群中传开了，这一夜太乱了。小石村的人睡得不安，但好在也置身事外，只是一条消息让王五心头一惊，也让小石村不能再置身事外。
“贼人抓走了十几名姑娘”
小石村的人让开了大路，村长将大家召集在了一起，这百十人可是有七八个姑娘还有各家的女人，男人们不由得心生恐慌，却又不知道怎么办。
“哎！如何是好呢？”就连村长也没了主意。
王五在一片叹息声中站了起来，自然是为了刘小花，他第一次站到人群中间，也是第一个站到了人群中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