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璃忍着眩晕，努力回想当年的场景。
她记得她当时很生气，阿九那天很过分，举止轻浮，出言不逊。
她还奇怪为何他变化那么大，是了，平时很好的一个灵怎会一夕之间性格大变？
是不是他早有安排了？
她当时真的很气愤，觉得被折辱，以至于从不愿意回想这件事，刻意将其遗忘。
他故意的，一个心思细腻，能想出引灵之术的莫灵哪里会……
他故意的，他分明是想故意触怒她，而她偏偏上套了。
阿九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说过，他喜欢她。
是因为喜欢她吗？就因为喜欢，所以宁愿永不凝形？
巫璃抱着肩膀，头埋进臂弯，眼眶泛红。他付出永不凝形的代价换她永不散灵，她却亲手杀死了他，还厌恶了他一百多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你怎么这么傻啊？怎么这么傻？
巫璃颓废了好几天，然后去了趟莫灵族。阿九的坟冢立在莫灵族，后来每年祭祀时巫璃都会去拜祭。
周身环绕着阿九的灵气，偶尔的偶尔，巫璃会在独处时自言自语，就像和阿九说说话。
巫璃暗自决定，等送走骨灵族的最后一个灵，她就自湮，她再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他成全了她，他的爱意让她很荣幸，也很难过。
错误的开始，遗憾的结局，不外如是。
回到当下，殊远看出她的异样，巫璃的事他有所耳闻。他不便多问，于是转移话题道：“巫瑾族长呢？我来半天了都没见到他。”
巫璃：“刚还在的，一转眼功夫就不见了，应该是回书房了，我带你过去吧。”
殊远颔首道谢，随巫璃一起去找巫瑾，行至书房门口，巫璃对他道：“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方才仆灵说你的住处安排好了，我过去看看有没有缺的。”
“劳烦了。”
“不必客气。”
与巫璃辞别后，殊远推门踏入书房，屋内一片安静，不见巫瑾。殊远不禁皱眉，难不成不在？转身间瞧见桌上放着一副字，墨迹未干的一副字。
殊远眯起眼睛，继而合上眼眸，手指捏诀，身形变化。他穿过两界，首先听见的是说话声。
殊远睁开双眼，见身边站着一个冷俊儒雅的青年，不是巫瑾还能是谁？
“就知道你在这里。”
巫瑾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殊远耸肩，“这些年来你的星宿时常莫名其妙移位，一卜算就能发现。
别怪我没提醒你，来人界耗费灵力，你是在拿你的命耗。”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对于生死，没有谁比骨灵看得更淡，“放不下，就常来看看她。迟早都要散灵，反正走得早的话，我的灵芒还能让一些虚弱的族灵多撑一阵子。”
看看她？
殊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不远处的一棵梨树下一男一女正对坐说话，那姑娘的模样是……默荼？
殊远膛目，一脸震惊，“那是默荼？不是，你怎么找到她的？”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的？
巫瑾淡淡地说：“我们牵过灵线，对她，我有感应”。
那天他们牵上灵线，也是那天，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独属于她的温暖。
暖意太过，他舍不得忘掉，这一记就是一百八十年。
这一百多年里，他时常会来看她。哪怕碰不到，看看也是好的。
殊远看着对面那两人，问道：“默荼轮回第几世了？”
巫瑾：“第三世。”
第一世，她是将军之女。将军功高震主，为皇帝不容，皇帝利用庙堂之上错综复杂的势力扳倒他。将军斩首示众，家族中人悉数流放。
十六岁的她已是羞花之貌，当朝宰相年逾四十，垂涎于她，欲暗度陈仓，纳她为妾。
她不愿，也不想牵连亲人，于是拔剑自刎。那把剑是将军的遗物，将军不曾想过，斩杀了无数敌军的剑有一天会带走亲生女儿的性命。
第二世，她是戏班班主买来的丫头。模样俊俏，嗓音也好，身段更是俱佳，班主有意培养她成为名角。她很争气，小小年纪就本领出众，在当地出了名。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仅附近的戏班看她不顺眼，同一班里的不少人也心怀嫉妒。十七岁时有人将她锁在仓库，点了一把火，想烧死她。
万幸火光被打更的更夫瞧见，她捡回了一条命，嗓子却毁了，额头也被划了一道口子。班主念及多年情分，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
她拿着钱在山脚处盖了座木屋，独自生活，以帮周围人写信获取报酬为生，教附近的孩子认字读书，时不时帮邻居放放牛羊。一生未嫁，平淡一生。
这一世，她是江南某位富商的女儿，与一位绸缎庄家的公子指腹为婚。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他们坐在梨花树下。她拿出一串红豆手链，“这个给你，我亲手做的”。
公子拿起手链，端详一会儿，“红豆？”
她点点头，“嗯嗯。”
公子道：“我不要。红豆相思，寓意不好，你在我身边，我为何要带这相思的红豆？”
红豆相思？
巫瑾抬手看着默荼送给他的那串红豆手链，原来红豆是相思之意？
她鼓着嘴巴，“那好吧。好歹是我花了半个月亲手做的，你不要我就自己戴，说着撸起袖子，露出皓腕，一圈紫色的线形胎记格外明显。”
殊远屏住呼吸，“那是灵线留下的痕迹？”
“嗯”，巫瑾道：“那日她离开时带走了我们的灵线。”
说到这里，他颇多感慨，“我曾经很少想象和她生活的景象，以为对她只有责任和照顾。我们之间灵犀曾有过，灵线也曾牵过，一开始将她当做累赘，没想到最后放不下的灵是我。”
说起来，默荼和巫瑾也是青梅竹马。殊远一时不知骨灵的无情对巫瑾来说到底是折磨还是幸运。
罢了，且就算是幸运吧，至少不用受到无法相守的情爱之苦。
灵线一牵，三生有缘，可惜他们有缘无分。
微风吹过，片片梨花落下，她带好手链，心底冒出来一个想法，对公子说：“你背我吧。”
公子捏捏她的鼻子，“好，背背背。”
她趴在公子的背上，慵懒地像小猫，“走喽。”
巫瑾和殊远跟着他们一起走，走到街角的时候公子放她下来。大庭广众的，哪怕有婚约，也得稍稍注意些。
他们并排行走，想到某件事，她面对他兴奋地叽叽喳喳，公子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好像在哪里遇到过，是这样的场景，也是这样的人。她抱住他，埋在他的肩颈处道：“好熟悉啊，似曾相识，我一定在前世就说过喜欢你”。
公子摸摸她的头发，笑道：“那我们很有缘啊，我是你的。”
巫瑾淡淡地看着他们，殊远猜测他和默荼来人间做过类似的事，“没想到她还记得你，也是，记忆抹没了，灵魂上还有印记。”
巫瑾听得不是很明白，“何意？”
“每个人的理想爱人都不同，有人喜欢成熟，有人喜欢开朗。那是因为他们曾遇到过那样的割舍不掉的爱情。当他们在某一世中对某一类的爱人印象太深，舍不得忘记也无法忘记时，这种喜欢就会化为执念，刻在灵魂里，带到下一世，找寻相似的人去相爱，这也被称为理想爱人。
那位公子和你很相似，默荼对你印象太深，哪怕不记得你，也会本能的喜欢和你同一类型的男子。”
巫瑾颔首，道：“影子？”
殊远：“也不完全算，我这是从灵魂来看的。每次轮回都是经历，最先遇到的灵魂占优势，所以勉强算是。
从人生角度来看，她和他是相爱的，彼此知心，难得的一对佳偶。”
巫瑾会意，正要说话，脑袋忽然一阵剧痛，身形踉跄了一下。
殊远扶住他，道：“来人界耗费灵力，既然已经分开，你何必执着？以后莫要再来了，你身为族长，若真提前散灵，你的族灵怎么办？巫璃虽为张老，但她有她的事要忙，哪里兼顾得过来？”
巫瑾沉默，轻揉太阳穴，而后道：“我明白了，走吧，回去。”
他们心照不宣地盯着默荼那边看了片刻，接着转身离开。
灵族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一眼，亦梦亦幻，镜花水月。
她与他们，终究成了陌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