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旌自称王子的谎言要逐步修改完善,其中漏洞尽量填塞。这边工作安排定了,他还要去见一次海商,先和海商完成利益相关,以后好和海商密议如何把越洋扬帆的细节整理清楚——大燕国必须是一个万里之外不为人知的华人国家,否则前来大宋朝贡的藩国有数十个,这个大燕国若是近在周边,很快就会被揭穿。
当然谎言是否完整、精美,都不是关键。问题关键在于参与这个谎言的人是否和他利益捆绑,不得不为他圆谎。朱汉旌所部几乎都是囚犯配军,跟随朱汉旌以后屡立战功,有了丰厚的奖励期待,而这就是共同利益所在。倘若朱汉旌王子身份被揭穿,他部下就会被朝廷当做附逆叛军!大宋朝杀武人如屠鹰犬,豪不手软。这些人只能跟随他,除此之外没有出路了。
朱汉旌于乱世中拯救富豪大户数十家,这是有恩。当然,这恩典仅仅是一次性的,其后若是没有利益捆绑手段,大户人家送上谢礼后也就是人情两清了。朱汉旌得有后续施恩与捆绑手段。
朱汉旌借着“开诚布公”,给出很大的利益:
首先是鼓励商人指派胥吏。衙门如阎王殿,自古以来有“阎王好说,小鬼难缠”的说法。大宋州官、县官等主官多不管具体细节,甚至连僚属佐官中都出现不少袖手悠游的官员,大部分实际办事权限就交给各级胥吏。特别是大宋正途官员多出自进士科,诗词歌赋俱佳,可算术近乎数盲者众多。这些官员看不懂账本,连算盘都不会打,管不来征税收赋之类的琐碎实务工作。
这些工作自然就交给胥吏来把持。大宋官场歧视杂科出身,胥吏更晋升无望,只能在贪污腐败上使劲儿!经年累月下来,胥吏们相互勾结,甚至通过父子相传、近亲推荐、联姻结盟等手段织就一张关系网,牢牢把持着基层权力。换一个县官、州官,也没有用……毕竟不能把胥吏全换一遍吧?要是都换了,谁来干活?各级衙门立即瘫痪!
朱汉旌说要让富豪大户们来指派胥吏,他们欣喜之余还有担忧。众人把眼光投向钱家总管事孔窥,孔窥明白,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示意想要发言。朱汉旌马上笑着对他说:“请讲,畅所欲言。”
孔窥微微摇头道:“城中大乱,胥吏多死,可总有幸存。敢问王子将如何处置这些人?某等仅仅是平民,如何直接将人派入衙门之中?”
朱汉旌哈哈大笑:“杭州沦陷,各级官员、胥吏弃职潜逃者皆有罪,其中还有内奸私通反贼,某先统统收监。识趣的、顺应大势的充军,收为某本部参军、司马;勾结方腊逆贼的、贪污腐败民愤极大的,就行了军法!你们将人交给某,某作为代为署理杭州州府事,把人遣进衙门去干活。快快盘点杭州、两浙路官仓亏空,想来亏空惊人!”
孔窥等人都是心头一凛:这骗子如此胆大!一口咬定了两浙路官仓亏空了!若是自己不从,那这屠杀就向着自己了!
朱汉旌神色自若,又道:“想来这些胥吏平素也是欺压良民,盘剥刻毒,尔等整理出来一份名单,某对照着抓人。其中有勾结反贼的,杀了便是!这些人清理干净,尔等选出的人好安心驻守各个州衙。待到新官上任,尔等人选也熟悉了运作。难不成新官要全将他们扫地出门,那各级衙门还不得瘫痪?”
孔窥等人纷纷以目光交流,人人都是又惊又喜。
他们惊骇这个所谓的王子如此大胆,若是不从他,必然与这胥吏一般下场;喜的是各级胥吏从来都是油滑狡诈,数十年敲诈勒索压迫他们,如今他们选出的人接管各级衙门,这衙门面貌可真是为之一新了!特别是征税收赋时,这些胥吏要漫天要价中饱私囊,税款能吞没一半!这还不算其中折腾反复,就让生意人更是吃苦头了!
惊喜之余,众人心头上还有一片疑云笼罩:为何要将这么大的利益分润给某等?自古以来没有让商人自行出人征税的!让商人自行派人征税,如何保证足额征收?
众人都是一脸懵逼。
朱汉旌摆摆手,说道:“莫要疑虑。大宋税重,胥吏层层加码,负担到诸位身上就更重了。某去掉中间加码,尔等减轻了负担,这纳税积极性高涨,税收进度应该快不少吧?某要的要好处就两样:第一是按照税率足额纳税。第二是众人挽留某等,多治理杭州城一段时间。”
众人恍然大悟:这骗子所图甚大!至于足额纳税,那倒是不怕,大宋税率历来低微,只是王安石变法,乱了规矩,后来不断加征,才是麻烦。
钱家总管事孔窥两眼放光,斩钉截铁道:“某等,上书汴梁亲友,竭力游说朝堂。王子体恤杭州百姓,杭州全城百姓挽留王子!”
其他人纷纷附和。
朱汉旌微笑拱手。他心里想:杭州这些富商能够做大,特别是钱氏等,也是有很大的关系网。当然,自己能否留任,关键是自己对朝廷有用,还得在王黼与蔡京两个人身上使劲儿!奏章是给王黼等台上派系,我朱汉旌早日平定东南之乱,甚至不用王黼派兵前来,对维持王黼体面,避免影响王黼北伐计划是很有诱惑力的。
偏厅之中,各位管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朱汉旌看他们人人脸放红光,就知道对这份好处颇为动心。朱汉旌自称还有公事,暂退一刻钟,让他们在此偏厅秘密商议去吧。这些大户们都是本地望族,肯定能够拿出足够的人选。
朱汉旌一走,偏厅的管事们都活跃起来。
诸位管事,以钱府总管事孔窥威望最大。朱汉旌一走,他也不再是一幅伤重难支的样子,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且听小老儿一言……”
众人都停止议论,静静等他说话。
孔窥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自己扶着拐杖也坐下,从容说道:“大燕国来归王子这份人情却是颇大。某等承情!就在一两日之内,小老儿请诸位将府中得用人等全数派出,填满这两浙路、杭州府等多处衙门!书吏、算吏、钱粮、仓管等等一干吏员,皆要接手!此次是千年未有之大利!诸位莫要轻轻放过!”
所有管事都笑逐颜开,整齐应了一声:“喏!”
孔窥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还有,这税。某等从此按商税率缴纳,扣除中间盘剥,一年也能省下不少,就不该偷漏了吧?”
所有管事都哈哈大笑:“理应如此!”
朱汉旌得到这一刻钟,也不停歇,快步转去后衙寻听雨。
后衙里,听雨正在指挥仆从布置家居。州衙经历过乱兵,虽然未经祝融,也着实混乱。听雨带着整套家仆过来之后,先清理了急用的居所、书房,之后每日都要重新整理布置。看到朱汉旌来,听雨微微有些惊讶:“官人不是正在前衙会客么?可顺利?”
朱汉旌微笑道:“理应顺利。某要他们各家选出书吏、仓管等等胥吏,某来任用充实衙门。”
听雨有些错愕:“哦?官人如此大手笔?”
朱汉旌微微有些得意,道:“欲求之,先予之。某治理杭州城,还要他们大力协助。老一帮胥吏上下其手,某若是沿用他们,必然被架空,大乱之后的杭州赈济、征税都要被贪墨不少。”
听雨惊叹道:“是这理儿,可从来没有哪个官人如此大胆作为。官人,真是奇才!”她这一敬服,眼中光芒四射,犹如电视上的美少女动画片一般。
朱汉旌忍不住赞道:“有这样漂亮的眼睛,真是上天眷顾!”
听雨莞尔,眉眼弯如新月,朱汉旌看得内心一阵狂乱,直到听雨提醒他:“官人似乎有要事要交代奴家?”
朱汉旌举手拍额:“对了,对了,某中午去西门外禁军大营,不会回来吃午饭、晚饭,你们自己吃,莫要等某。”
听雨“哦”了一声,十分的惊奇。朱汉旌从她眼中看出疑问,忙解释道:“舍不得你等啊。让这样的美娇娘等某回来吃饭,多罪过!以后某饭点到还没有回来,你都不用等。”
听雨眼中微微有些泪光,娇声说道:“多谢官人体恤,照顾官人起居是奴家本分,担不得官人如此偏爱。”
朱汉旌想要说什么也没有词儿:这样好的女娘,舍不得她饿坏啊,放在后世,怎么也得捧在手心里头……罢了,再多说两句,我就不想走了!朱汉旌浅笑着摆摆手,转身就走。
朱汉旌说走就走,听雨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忘了相送。
看着他走远,身边丫环云舒轻笑道:“姐姐,你想得痴了!”
听雨幽幽地说:“身长力大,刚毅果决,能挥军杀敌,能体恤妾侍。哎,多少女娘得痴!”
云舒娇笑道:“果真良配啊!”
听雨叹气道:“他再好,奴也不过是一妾侍。倘若他事败,奴也少不了要被变卖。这一卖,就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去了……”
云舒紧张问道:“不会吧。他现在好好的,手握重兵,权倾杭州!”
听雨叹气苦笑道:“你我都是钱家养大的,从小也见过不少高门大户家主。若不眼瞎,怎么也看得出这所谓王子不过是他自封的!罢了!过一日算一日,早早备好后路。反正这宅子的财权都在你我手中!”说到这里,听雨星眸闪光。她自幼经历破产破家,对钱财就看得紧一些。她会理财,又手握财权,给自己备下些私房钱有何难哉?
丫环云舒也觉得这话题沉重,低头默不作声。她是无根无基之人,来到朱家,就很不得这一辈子都安生于此,平平安安清清淡淡过了。如今想到这朱汉旌自己都不能自保,怎么能安心?她只觉得一颗心就要往下坠,揪心难受!
沉默好一会儿,丫环云舒才想起另外一件事,抬头疑惑问道:“樱雪小姐早晨临走时脸色不快,真不知道她回去要怎么说官人?”
听雨带着三分嘲讽意味笑着说道:“官人不与她欢好,她觉得失了颜面,不过她可不敢说与众姐妹知晓,否则……”
说着说着,听雨想到官人也不收用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是一个妾侍,伺候主人入寝是本份,若是主人不要她,她就会觉得被嫌弃。可这主人若是要了她,又不能自保,她岂不是更落魄?
听雨想着想着,都有些丢了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