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寂墟境】
乌云低沉,冷风刮面,薄雪铺满路,向深谷延伸,远处山峰如同素净的泼墨山水画,透着说不出的萧索和阴冷。
一群宗派人士在新盟主羲乘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向深山幽谷前进。
讨伐暝谷之举势在必行,志在必得。
且不说那些与暝谷结下积怨的门派是如何的倾巢而出,单单天下会盟就出动了过半的主力——包括盟中主要战斗力“风雨雷电”四部中的雨、电两部,外加西南分院院主率部下倾力协助,另有智慧超群的独孤芷涵随行,众人无一不是热血沸腾,志气高昂。
有人报仇雪恨,有人大义除恶,有人为了上古秘笈【混沌释灵】,据说那一卷描绘着【混沌释灵】所在地的古蕴天图一直被帝都的一个贵族收藏,后来那家贵族落难,那卷图画也下落不明。据某知情人士透露,画上依稀是寂墟之南的山水,有可能就在神秘的暝谷中,还有可能已经被暝谷尊主得到了。上古秘笈向来是世人必争之物,所以他们就借此机会一探究竟。
当然也有人只是怀着好奇心想见识一下传闻中的暝谷和高深莫测的尊主到底是什么样的。
北堂盈葵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墨潆答应帮她找白衣哥哥之后,她整颗心就踏实了许多,因为在她看来,只要墨潆愿意,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所以她也就可以一边玩,一边安安心心地等消息了,像讨伐暝谷这种热闹自然是要来凑一凑的。
“小姐……”一只颤抖而有力的手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臂,欣喜若狂地喊了一声。
北堂盈葵惊讶地转过身去,却见那人失落无比地松开手说:“抱歉,我认错人了。”
是一个妇人,披了一件深色的斗篷,帽兜压得很低,只露出深邃的眼睛、冻红的鼻子和略显苍白的唇,分辨不出年龄,从体态上看并不年轻。
“前辈,”盈葵问:“您和家人走散了吗?”
“是的,”她目光微垂,“我们走散很久了。”
“所以您是来找人的?”
她点了点头。
“您要找的人也在这里吗?”
“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世。”
“那您怎么会把我当成她?我们长得很像吗?”
“以前她也喜欢穿鹅黄衣裳。”
盈葵说:“我还喜欢橘色和绿色呢!”
她“噢”了一声就更加失落了。
“别担心,我帮您一起找。”盈葵一边说话一边望向队伍前方,“对了,前辈您怎么称呼呢?”
她说:“冰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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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的前方,夏玥舞依旧是裙摆与【绿绫】齐飞,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想着这次定要好好表现,让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尤其是羲乘。
自从沁蓝为羲乘挡下月拂一招而失去了一条手臂之后,羲乘似乎对她便与众不同,照顾有加,这使得夏玥舞心中极为不快,所以凡事都想和沁蓝比上一比。
沁蓝自然不知道夏玥舞这曲折的心思,她一心只想找暝谷尊主报仇。当然了,要找暝谷尊主报仇的不止她一个,整个队伍之中不下百人。
两侧的山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前方的大道变成一望无际的平地,再回顾后方也变成了同样的景象。仿佛不知不觉中误入了一个广阔的空间,茫茫大地,前无尽头,后无退路,突然就失去了方向感,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人群汇聚一处,开始有些慌乱了。
“大家稍安勿躁!”骑着风驰的羲乘竖起手掌,压下了人群的躁动声。
这是一个阵,应该是接近暝谷入口了。独孤芷涵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在地上搜寻着什么,她的步态看似随意,其实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
以往每一次行动她都能有一个周详的计划,统揽全局,运筹帷幄。何时出击,怎样防守,胜算几何,甚至伤亡人数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唯独这次,她心里没底,因为他们无法获得关于暝谷的真正实力和内部结构的任何信息,就连入口位置也只能推算出个大概,所以她亲自上阵,随机应变。
谁也不知道暝谷到底是怎样的布局,谁也不知道前方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当她的脚步停下时,她的周围,皑皑雪地上,六个方位,积雪飞散,露出了六个点。雨坛主百缕和电坛主菩影旋即纵身落到对立的两个点上,依照她的指示以手中兵器为笔,连接三点,绘出两个相交的三角形。
只见两人动作迅如疾风,同时出手,同时回归原点。
一个巨大的六芒星浮现在皑皑雪地上,流动着银色的光芒。
同一瞬间,处于六芒星中心位置的独孤芷涵掌心向下结出一个复杂的印,按入雪地。
平地上顿时生出了强大的劲风,无形的力量以六芒星为中心向外涌出,吹得人站立不稳。六芒星的中央,一束光芒冲天,仿佛是劈开天地的巨刀利刃,挟裹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直直劈向前方。
那白茫茫的望不到尽头的前方,宛如幕布徐徐拉开。
一面悬崖拔地而起,矗立在遥远的前方,上顶云天,下临雾海,左右两边无限延伸,同样没有尽头。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天地一片白。
隔着茫茫雾海,那面悬崖仿佛近在眼前,又像是永远都无法抵达,而那悬崖中间透出的一线光,就像是指引着迷途的人前进的灯,让人忍不住想一窥悬崖背后的风光。
于是有人阒然相顾,有人快步疾奔,有人纵马向前。
这个举动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机关引线,瞬息带动场景的变化。
他们的脚下不再是雪地,而是茫茫雾海,浓雾漫过马脚。那些奔跑的、纵马向前的以及部分原地不动的人陡然坠入雾海,连同他们的呼叫声一起淹没无踪。
没有人知道雾海底下有什么,也没有人能分辨出脚下哪里是路,哪里是陷阱,所以没有人敢再动一步,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就连呼吸都放慢收紧。
平日里遇事一惊一乍的夏玥舞也变安静了,北堂盈葵紧挨着她,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独孤芷涵知道,他们这是破了一个阵又进入了另一个阵,入口远在悬崖那端的一线天,而他们的人马,还没正式对决就损失过半。
没有遇见埋伏,也没人来阻拦,甚至连暗器机关都没有,却比千军万马来袭更令人惶恐。这个暝谷尊主到底是个厉害到什么样的程度的人啊?是不是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他们全军覆没呢?
她的目光从人群中缓缓扫过。
这云层虚虚实实,诡异叵测,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走出的一步刚好是落脚点,也不是所有的马都是风驰,能够带着主人跨越山海。能不能动?要如何动?下一步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现在脚下所踩的位置的真实的。
“羲乘。”独孤芷涵蹙着眉头,“你看我们所有人站的方位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看出了什么端倪?”马背上的羲乘放眼望去。
雾海静静流淌,天地一片苍茫,忽略掉极远处高耸的悬崖,一个个活着的人反而是雾海上最突兀的存在——这些人,包括他自己,站在一起无形中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图形。
“如果把我们都看作是一个点……”独孤芷涵陷入沉思,语速也变得缓慢,“连接起来,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
“朱雀。”这个声音是从披着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冰蕙口中发出的,“我们脚下所踩的是由二十八星宿中南方七宿组成的巨型朱雀阵,而朱雀的头部就是距离暝谷入口最近的位置。”
羲乘和独孤芷涵惊疑地回望了她一眼,他们并不记得出发前有这样一个人,应该是和盈葵一样中途混进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竟能一眼就看出当中玄机!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也就是说除了朱雀阵型之外都是虚空?”独孤芷涵将信将疑。
冰蕙说:“应该是这样的。”
“这就好办了。”羲乘马上做出决定,“我和百缕、菩影三人前去带路一探虚实,如果没有问题就沿着我们的轨迹向前走。”
因为同行中只有他们三人的坐骑是风驰,就算失足踏入虚空也不会坠沉,并能迅速再一次找到落脚点,这是风驰特有的本领。
于是羲乘带着百缕和菩影两位坛主在前方带路,其余人小心警惕不远不近地跟着在后面。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们顺利地走到了朱雀的头部。
然而问题又来了,虽然朱雀头部距离悬崖最近,但对于他们来说,仍是一段极其遥远的距离,远到他们当中任何一个轻功绝佳的高手都无法跨越,风驰也不能。
“试试这个!”夏玥舞嗖的一声地抛出了【绿绫】。
绿色的神奇植物在她的真气催动下迅速膨胀扩张,宛如一匹色泽鲜亮的缎带铺展在雾海之上,不断向前延伸,延伸,不一会儿陡然停住。她回过头来朝羲乘讪讪一笑:“那个……羲乘,我真气可能不足……”
其实在她还没开口的时候,羲乘就已经落到她面前准备出手帮忙,她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心有灵犀,或者说是他对她的一种保护,顿时心中无限欢喜。然后所有的宗派人士,只要会武功的都齐齐前来,联手将真气输入【绿绫】。
绿色植物吸收了强大如巨流般的真气,以刚才数十倍的速度向前生长,眼看就要抵达那个透着光的入口了,却忽然又停住了。
拼尽所有人的真气,始终差那么一段距离。
夏玥舞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羲乘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她又立刻精神抖擞地强撑着。
就在这个时候,像是忽然刮起了一阵风,从后方涌入,搅起满天流云。
一袭白衣如羽飘然而至,落到夏玥舞身旁,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强大到令人心颤的真气再一次涌入,终于推动【绿绫】抵达对岸,搭成了连接两端的桥梁。
千慕羽一连串动作流畅又迅捷,等众人缓过神来时,她已经踏上【绿绫】朝着对岸那一线天飞掠而去,只留下一抹衣袂翻飞的清绝背影。
所以她没听到后方一个激动而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羽小姐……”,也没有看到沐抒紧随而至。
他始终放心不下她以身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