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格外安静。
路明非的餐桌上放着数十盘各色菜种,今天夜晚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的了,付钱的也成了他一个人。这一桌菜非常昂贵,都是五星级饭店里常见到的,有些路明非自己也叫不出名字,但他在日本见到过,那一次凯撒为他在Chateau Joel Robuchon 订的位置,后来绘梨衣让经理上的菜在这个桌子上都能看到。路明非没想到那是一个菜系,他告诉餐厅自己是要给学生会主席和狮心会会长接风洗尘的,让厨师做几个符合两位身份的高档菜,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桌菜。如果今晚是他和芬格尔一起用餐的话桌子上根本不会有这些东西,一人几瓶罐装啤酒,两个大盘鸡,外加几十串麻辣烫就能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可惜并不是。
上个星期在守夜人讨论区的一个帖子被一连置顶了好几天,主角还是路明非。
任务刚结束回到学院的第三天,很久没有亮起的两个ID突然就在深夜时分上线讨论区,双双邀请路明非共进晚餐。
第二天新闻部部长芬格尔就发放劲爆新闻:狮心会会长楚子航深夜邀请路明非共进晚餐,得到消息的学生会主席凯撒立刻上线评论区劫人,是共同生还之后的战友相惜,还是惨不忍睹的三角基情?且看我们死战归来的S级李嘉图同志如何化解这场进餐权之争。
点击量一瞬间就突破一千,就连远在世界各地的专员们也好奇的在帖子下面留有评论,副校长大人甚至还开了赌注,校长第一个下注赌路明非不会接受凯撒的邀请,立刻就有人回复校长说这货对自己的小命极其看重,校长您这次难得在评论区下注看来要开门见血了。下注在凯撒和楚子航身上的比以8:2封盘,可是最后谁也没有赢得这场赌注,路明非在讨论区致谢后推掉了两人的邀请并回复下周末他请两人在餐厅吃中国美食。
这个结果令每一个人都汗颜,于是又一个帖子刷爆评论区:废材S级性格大变生生推掉了两位大佬的邀请,扬言要自行请客,他在日本的屠龙之旅究竟经历了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话题最终也没有任何人给出准确的答案,有人追查到了发帖人芬格尔这里,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如果把路明非和黑道公主私奔的新闻发布在评论区里,他甚至觉得会引导一次前所未有的评论高潮。
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以新闻部部长的名义做保证打发走了前来询问的狗仔,然后回到宿舍轻轻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路明非想说没看出你这没皮没脸的家伙也有关心人的时候,谁知芬格尔却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现在已经是可以和学院两大暴力组织头目称兄道弟的大人物了,兄弟我可没有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千万保证不要在我不明所以的时候有人套个袋子在我脑袋上然后暴揍一顿,接着又给了路明非两个我可是很够意思的眼神。看着交代完一切就爬回被窝打鼾的芬格尔,路明非都到了嗓子眼的感激宣言又咽了回去。
于是路明非就提前在餐厅订了一桌子菜,他当然不会去找什么中国美食,他吃过的最美味的中国美食是小卖部五毛钱一包的辣条,但他并不觉得凯撒会放下身份和他一起在餐厅吃辣条,楚子航是在生活上非常有条理的人,应该也不会吃辣条这样的垃圾食品。这时路明非发现这个号称什么国家的美食都有的餐厅还真的没有那种东西,也许把辣条当做美食的全天下也就只有他这样的逗比了。
然而今天除了他,凯撒和楚子航都没有来餐厅里。三天前两人被分配到执行部执行A级执法任务,因为其他专员都休假了,留在学院里有能力执行A级执法任务的只剩下他们两个,显然执行部对于路明非的能力依然持怀疑态度。
由于餐厅不会退还他的钱,路明非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餐厅里吃。学院里他认识的几个人都在天涯海角各忙各的,就连芬格尔都在前天被调到古巴去了。诺诺目前还在玩失踪,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凯撒没有着急,说明诺诺一切都好。至于皇女目前还在医疗部门养伤,路明非想起了零曾说过的那句话,“我不能当没有用的人,没用的人会被丢下。”路明非一直都很好奇零的身世,他觉得零的过去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个正常人绝对说不出那种话。零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台行走机器,只是相比起真正的机器,她显得更高贵些,就连她平常说话也是没有什么感情波动的,但在零说出那句话时路明非的心里是震撼的,仿佛在什么地方他也亲眼目睹了那个悲伤的故事结局。那结局让人不由得心中震怒,想要试图挽回什么重要的东西。
今天的餐厅里真是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感到害怕。虽然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睡熟了,但在‘怪物’横行的卡塞尔学院这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路明非抬起头看墙上的钟表,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七分……四十三秒。
“嘁,有意思吗?”路明非随意的伸手往旁边一抓,一个穿着厨师制服的少年就被他提了起来。
路鸣泽手里握着银色的铁锅,一边做出手势向路明非致敬,一边又发出尴尬的微笑:“哥哥,今晚我做的菜不合胃口吗?听说你要点这个菜系我可是办了厨师以后亲自为您下厨,好歹也吃一点嘛。”
“你个败家玩意儿办了厨师?”路明非好像听到自己患了艾滋病一样,脸色难看至极,可路鸣泽还是一脸要讨好他的乖乖表情,这幅表情在中国那条大街上恐怕都能引起一群母爱泛滥的女人的同情,谁能想到在这个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杀完人放完火还依旧哼着蓝色多瑙河的黑心魔鬼呢。
路鸣泽收起了委屈的表情,他默默地看着路明非,神色变得冷淡,他眼中目光如炬,黄金色的竖瞳仿佛不灭的圣火,“哥哥,在日本经历了那么多,你还是个废物啊!”路明非愣神儿的一会儿他已经挣脱出来,他站在餐桌上,手中的玻璃杯里盛放着血一样的透明液体,“我以为你就要开始展露你怪物的本色了,结果回到这里之后你又把我们的火熄灭了。”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忽然变得狰狞,暴怒让他眼中的光芒更加耀眼,玻璃杯在他手中不住地颤抖,最后被捏的破碎,鲜红的液体向四周飞溅,除了酒液,还有魔鬼身体里滚烫的鲜血。
路明非看着这样的小魔鬼,也安静下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深更半夜的就不要出来吓唬人了,要吃就坐下来一起吃,反正和我熟的人现在就只有你了,连废材师兄都开始跑路了,有时候真觉得全世界都变得忙碌了,只有我还是当初那个傻逼。在我们国家这就叫命,我命中注定是这样的,就算拿命去和魔鬼做交易,我还是这样,不管在仕兰中学还是在卡塞尔学院,我都是路明非,就像你是个魔鬼,永远不会懂什么是爱情,这你没得否认吧,你自己也说过。”
“还是不一样了。”
“什么?”
“我说哥哥你其实不属于那个破学校,你也不属于卡塞尔学院,和废物们一起待久了,所以才这么废物。”
“是吗?”
“是啊,你原本就是可以咆哮世间的怪物,却为了他们收起爪牙做个废物,最后你得到什么呢?凯撒和楚子航还是万众瞩目的学生王,日本之旅他们被学院评为王牌组合,可是没有人记得你,谁知道和白王在近万米的高空中肉搏的是路明非呢?没有人,你的功劳被他们和天谴瓜分了,就像之前在三峡和北京一样。换个角度想想,他们分的可是你的命。”
“你早该去当个演说家的,站在台上忽悠人,还能挣钱,后半辈子都不愁了,干嘛来忽悠我这个穷逼。”路明非低下头,说到底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在意的,谁也不是圣人,为了别人拼命虽然很高大上,可是没有人知道你拼过,路明非觉得一个人还活着这种事实只有让别人证明才能体现出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又怎么能算活着呢,人做过的事也一样,你做了但没有人知道,和没做也是一样的,但路明非不愿意承认,他总是害怕路鸣泽说中自己的软肋,可不管怎样隐藏,路鸣泽就是能把他心里的那点卑微挖出来,虽说他现在也有了抗性,但还是不好受。
“你看,你承认了哥哥。”路鸣泽从后面勾住路明非的脖子,他皙白的手上还沾染着血液,血一直顺着指尖滑落,好像永远也流不尽,“哥哥,你知道诺诺已经被送去马耳他群岛的金色鸢尾花学院修行了吗?”
“修……行?”路明非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火星撞地球一样的冲击,已经不是岌岌可危而是粉碎的连渣都不剩了。
“真是被你的天真打败了,是新娘修行,那个全世界都鲜为人知的贵族新娘养成学院,号称就算是乞丐出生的女孩从那里走出来也能变得雍容华贵,让贵族男人欲罢不能。”
“是吗?”路明非继续埋着脑袋吃饭,“这样也不错,师姐和老大是真爱。”
“他们当然是真爱,不然以诺诺的性格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修行呢,其实哥哥你总是幻想着自己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机会吧,毕竟这是你为之付出过生命的女人。可是人家只以为是自己的高富帅男朋友救了她,你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你什么时候都会用成语了?”
“说到底其实那个绘梨衣才是你的女孩。”路鸣泽忽然饶有兴趣地在路明非脸上用血画画,路明非低着头,可是他的手已经颤抖的连叉子都抓不住了。那些该死的记忆还是像潮水一样不断的涌入脑海中,源源不断的涌入。
路鸣泽还在继续:“哥哥你不会忘了吧,怎么说都应该还记得才对。”
微弱的喃语在路明非耳边萦绕着。
“如果这个世界不喜欢你,那他就是我的敌人了。”
“我们都是小怪兽。总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
那些声音像是魔咒,怎么也驱散不开,一股巨大的悲伤莫名的从内心深处蔓延上来。
“闭嘴……”
路明非痛苦的捂住双眼,从手指的缝隙里仿佛有着金色的异光瞬息即逝:“我?你妈的路鸣泽,你给我闭嘴------”
他把叉子摔了出去,撞到什么东西后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叮响。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过了一会儿餐厅外响起雨水冲刷地面的声音。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你这是什么病?”女孩的疑问把路明非从幻觉中惊醒,他目蹬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白金色长发的女孩。女孩撑着铁质的拐杖,她还是穿着白裙子,露出膝盖上紧紧缠绕的绷带,看起来就像洁白的镜面上的一点瑕疵,格外的不顺眼。
“零?”路明非惊讶的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零应该待在医务室里,她腿上的伤还要一两个星期才能恢复过来,可是她却自己走到了餐厅,站在那里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路明非,她什么时候过来的路明非一点也不清楚,现在他担心刚才和路鸣泽说的话被零听到,那样他可能就不用在学院混下去了。但是零一脸
淡然的坐了下来,并且直接就着餐桌上的食物吃了起来。路明非默默地看着桌子上的甜品被零一扫而光,他和零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感觉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一个人怎么能在吃相很优雅的情况下还吃的那么快?零就做到了。就像以前一样,路明非把零够不到的地方的甜品帮她推过去,一句话也不多说。和零待在一起就是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就好,等时间慢慢的流逝。回过神来路明非才发现零今天吃的特别多,原来撑着拐杖从医务室走到这里就是为了吃东西吗?医务室那些笨蛋难道不给零吃饭?
路明非在那里撑着脑袋胡思乱想,直到零吃完最后一盘甜点。
零用餐巾擦完嘴才再一次把视线转向路明非,“下一次请你吃。”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后,零又站起来撑着拐杖准备往回走,那更像是一种命令,皇女的气质总是让路明非畏手畏脚。可是零没走几步就摔倒了,路明非赶紧冲上去扶她起来,果然还是太勉强了,拖着重伤的身体来餐厅里吃饭一般人想都不会想,可是零的思维很独特,让人一点也看不懂她,但她要做的事总能做到,哪怕是要拼上命去做的事,路明非觉得零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外面在下雨,我知道一条路不用淋雨也可以回医务室。”路明非扶着零,另一个手拿着拐杖。但零一直看着他拿拐杖的手,然后指过去。路明非抬起来看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上满是鲜血,还有碎玻璃渣残留在伤痕处,他愣住了,心里不由得袭来一阵恐惧感。确实有一个玻璃杯碎了,但那应该是路鸣泽捏碎的,为什么现在受伤是他的手?
“你睡觉原来喜欢捏玻璃杯吗?”零从路明非手中取过沾着鲜血的拐杖,“你自己去医务室看看吧,我已经转回宿舍修养了,况且我带了伞。”
路明非发愣的时候零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撑着黑色的备用伞,在雨夜里走的一瘸一拐的,路明非的眼中又出现了幻觉,那个瘦弱的背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记不起来了。他看着自己的手,默默地走回餐桌继续吃饭,可是吃着吃着他忽然就趴在桌上把脑袋埋起来。他低声的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