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来和玉蝉告别,再三宽慰妹妹,要理解和原谅玉河。他说玉蝉呀,他的身体不好,不要生他的气。还有,就是外出一定要注意安全。等上了车,又叮嘱道:“陆来鸿这个人,凭我多年对他的了解,还是不坏的。他为人正派,也仗义,爱打个抱不平,但人啊,有时候也很难讲……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我想提醒你的是,和他打交道,要掌握好分寸,他如果愿意用一些职权来保护你,也是一件好事情呀。”
“哎,二哥,我记住了。”
“去忙吧,哥走了。”
“二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依恋。
“还有什么事吗?”
“抱抱我吧……”
刘玉江两步跨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妹妹,动了感情,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哎,如今我们玉蝉是大姑娘了,哥都不敢抱了……”
“二哥,我舍不得你走……”
“不许哭,你不怕让单位的人见到笑话呀……哥知道你心里有委屈,有时候呀,还找不到人诉苦,都憋屈在心里……三哥不理解你,你又不敢和阿妈说,怕她老人家知道了为你操心,对吧?好了好了,哥帮你把眼泪擦了……我们现在是军人了,军人就是要坚强!何况我们现在,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长官呢!”
这句话,倒是把妹妹一下逗笑了。她揉了揉眼睛:“二哥,我知道了,你走吧。”
送走了二哥,刘玉蝉就赶往基地的大会场。今天,正好轮到她上“大课”。
在去课堂的路上,她又在想:是否今天再去看一下高天?他还滞留在八十六师师部,写着他的“情况报告”。她去看过他,但不让见人,只传进去几句“问候”。她知道,这个要上报南京的“情况报告”,可不那么容易写……
刘玉蝉的推测是对的。此时的高天正呆坐在禁闭室的一张小桌前,依然无从下笔。事情已经是明摆着了,不“供出”顾长官,是无法自圆其说了。
这时监门外一声响,看守喊道:“陆师长到!”
陆来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高天立即站了起来。
“高天,怎么样,情况报告都写出来了吗?”
“还在写呢。”高天轻声应道。
“凭我们高天的文笔,写这么个小报告,还难产吗?”
高天只是低头不语。
“我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行,行,我也不逼你了,你慢慢想慢慢写吧,你不急,我更不急……”他自己拉过一把凳子坐下,“今天我既然来了,我俩就闲聊几句吧。顾长官昨天半夜给我打了电话,过问了你的事……怎么,你和顾长官还有私交?”
高天欲言又止。
陆来鸿笑了:“我说闲聊嘛,你不要有什么顾虑。顾长官也是我的长官,你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说,这样总可以吧?”
高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点头道:“谢谢师座的体谅……”
陆来鸿这个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你和顾长官有点私交,要不是这件烟土案,我也不知道。我陆来鸿历来对这些个人隐私不感兴趣,我要说的是,你高天和顾长官有这层关系,在你们闽北基地,知道的人不多对吧?”
“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知道。”
“包括刘玉蝉也不知道吗?”
“她的情报来源很广……我就不知道了。”
“可以和我聊聊,你和顾长官是怎么认识的吗?”
“师座愿意听,我如实报告。”
“别报告报告的,我说了,我们俩就是闲聊。”
“是,是……其实,我与顾长官也就是一面之交啊。那年秋天,我在苏州警备区任职,被临时抽调到南京国防部工作,在一次会议上做工作人员,无意中与顾长官相识,没过多久,顾长官就派人把我叫了去,准备将自己的表妹介绍给我,让我婉言拒绝了。”
陆来鸿半真半假连声说你傻呀,这可是攀龙附凤的好机会呀!多少人想攀这个高枝,还攀不上呢。
高天苦苦一笑:“我也是考虑再三,还是觉得自己各方面的条件悬殊太大,这种结合的可能性太小,不是不想高攀,是高攀不上……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让顾长官对我有了点好感。”
“连我都对你有好感了!”陆来鸿叫起来。
“我调到闽北来,也是自己向顾长官提出来的。”
“为什么不挑个大城市呆呆呀?”
“师座还不知道吧,我真正的家乡,也就是我的祖籍,就在这里呀。”
“我听说,你不是湖南醴陵的吗?”
高天摇摇头,说我其实是崇安星村镇人,十四五岁以后,才去了湖南醴陵。
“哦。那现在崇安家里还有人吗?”
“我之所以要回来,就是为了寻找家人。野人怀土,小草恋山,故乡还是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我一回到闽北,就回家乡去找过亲人,只是整个小村子,都已经化为了灰烬,后来经多方打听,也没有找到亲人的下落。”
陆来鸿叹道:“可惜呀。这么说,你也是苦出身喽?”
“师座,看到我额头上这三条疤了吗?”高天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咋回事?”
“我的生父姓刘。十七年前,我带着妹妹去山里打柴,突然发病昏倒了,妹妹从此失踪了,我就在山里昏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被一只狼盯上了,那狼用前爪抓破了我的前额,正要撕咬,被赶来的一位老猎人一枪毙命。老猎人见我还有一口气,只是在前额上有着几道血痕,其他并无大碍,就拦住了一支过路的马帮,以相送猎物死狼为代价,央求他们把我驮上了马背,带走了。”
“哦,这个故事如此曲折,都快赶上说书的了。”
“这是一伙从湖南来崇安贩运茶叶的商人,领头的姓胡。就这样,把我带回了马帮的家乡醴陵。初到醴陵,我就留在了胡家帮活打工。因感念胡家的救命之恩,我成天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对这家人忠心耿耿,慢慢的,我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深得胡家上上下下的喜欢。”
“那你怎么又姓了高呢?”
“我结过婚,曾有过一个漂亮的妻子和一个六岁的儿子,那年也是胡家人做的媒。岳父姓高名鹏,是当地一霸,有权有势。我做了上门女婿,才改名叫了高天。岳父高鹏因为欠下不少命案血债,那年湖南农民暴动,高家就被满门抄斩了,我的老婆儿子也都惨死在刀下,未能幸免。我因为在外从军,才躲过一劫。从此我就成了孤家寡人,死心塌地地跟定了国民党。我不愿意谈这些伤心的往事,很少有人知道我的这一段身世,有时候遇到同事问起,我就说老婆、孩子都在湖南老家。这个打击很大,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另婚再娶的想法。”
“遇到合适的,还是要再找一个!”陆来鸿显然动了恻隐之心。
“谢谢师座的关爱。我这次来闽北,官升一级,也是顾长官的提携。我来了以后,还时不时地写信给顾长官,报告自己的情况。一来是为了表示感恩;二来,也是为了不要断掉这条天线。”
“这下我明白了,剩下的,你可以不用说了。你和顾长官的这层关系,你一直守口如瓶,这说明你是一个不张扬的人。不像有的人,喜欢把这类事情天天挂着嘴边上,唯恐天下人不知,拉大旗,做虎皮!可见,你在一般情况下是懂得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的。也可以说,你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对吧?”
“师座过奖了,这次事情,我这一枪就是欠考虑呀!”
“不对不对,就这件事情而言,你不是欠考虑,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
“如果同意我的这个判断,就点个头。”
高天看了看陆来鸿一脸的肃然,犹豫地点了点头。
“毕竟,我吃的盐比你多嘛。”
“其实,我内心里一直是十分敬重师座您的。在我眼里,您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现在我们党国,像您这样的人真是凤毛麟角了。我之所以把这些说出来,是因为我信任您!您也知道,有些事,知道太多了反而麻烦。这批烟土,就是顾长官帮朋友让我运往上海的。那个光头,就是现场唯一的知情人,不赶快灭了他,是要坏顾长官大事的。”
“别说了……你说得对,有时候,还是眼不见为净好。”
“谢谢师座,能如此体谅卑职心中所苦!”
“我顺便问你个事儿,你要跟我说心里话。”
“师座只管吩咐。”
“刘玉蝉自从到了基地以后,你这个当头的,对她的印象怎么样啊?”
“您想了解哪方面呢?”
“任何方面。”
“我也是蛮喜欢她的。”
“你的这个‘也是’,是不是暗指我喜欢她呀?”
“师座您别误会,我不是……”
“我是喜欢她,我觉得她很讨人喜欢,所以才认她做干女儿嘛!”
“她来我们基地以后,大家伙都很喜欢她。”
“为什么都喜欢她呀?”
“她呀,虽说出身豪门,却不娇气,能吃苦,还不怕死。既知书达理,又心地善良,当然,也很聪明……”
“高天,你不会是因为我喜欢她,就尽拣好听的说吧?”
“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那个戴笠最近还有和你联系吗?”
“没有没有。”高天摇头道。
“有也没有关系。就是不要再掺和他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我自有分寸。”
“现在我看你呀,不一定有分寸。你要是有分寸,就不会干一些傻事了!”
“师座,我是有许多教训要认真汲取的。”
“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你的那个秦子豪……”
“师座,怎么是我的那个秦子豪了……我们都是党国的……”
“我看你跟他私交不错嘛!我可提醒你,他要是敢打刘玉蝉的坏主意,我不但饶不了他,我还要连你一块办!现在不是都搞什么‘责任联坐’嘛,你和他就是‘责任联坐’。你要提醒他注意,我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真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们,我的处事习惯你是知道的,历来喜欢我行我素,先斩后奏,先就地正法再说!”
“是啊是啊,如果我还能官复原职的话,我一定转告……”
“你也不用和我假惺惺了,你不会有什么事的……大不了再委屈两天吧。”他走出门来,就对看守说从现在起,每顿饭给他多加两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