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公主身上的痘痒得难受,我给她敷上药膏,又不敢给她抓挠,就用蒲扇一下下轻轻扇着,九公主一夜烦痒难耐,时睡时醒,我就靠在她床边守了一夜,临近天明,压在头下的胳膊枕麻疼醒,手里还握着那柄蒲扇。
我缓缓起身,抬眼正见九公主幽幽的看着某处,她的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惊得我一身冷汗,我凑近,见她的睫毛在幽蓝的天色中微微颤动了一下,心中才长舒口气。“公主……”我低声唤她。
她依旧执着的盯着某处,“小时候在宫里,数伏的那些天天气特别热,我夜里常常睡不好,母妃就请旨带我去行宫避暑,有时夜雨过后母妃早早起床带我泛游荷花塘,夜里又躺在我身侧亲自为我执扇,我刚才又梦见母妃带我去行宫了,母妃已故去多年,是不是也想念着我呢!”
见她憔悴感伤的模样,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酸楚,或许失去母妃的庇护,偌大的宫殿中众星捧月的公主依然比烟花寂寞,我忙劝道:“公主的母妃一定在另一个世界守护着公主,保护公主福寿绵长。”
公主怅然的摇了摇头,忽而潸然泪下,别过身去。外面天色泛白,有几缕朝阳透过窗棂,九公主像是又睡了一觉,须臾睁眼问道:“有十六的消息了吗?”
我听公主府的人说十六公主的情形也不大好,然而此刻看着她这般模样也不忍多说,只道:“奴婢刚来,许多消息还不灵通,等公主好些了,奴婢去给您打听打听。”
公主这才把虚弱的目光移向我,眼仁黑漆漆的,“你是害过天花吗,这样侍奉在我身侧,不怕我过给你?”
我敛袖躬身,微微收着下巴,“奴婢一心就在侍奉公主上,唯盼公主早日康复,并没有想过别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我和银铃轮流侍奉公主塌前,按时服侍公主服药,不可谓不尽心,公主的身子也争气的日益渐好。
这日傍晚,环儿受老夫人之命来公主府探望九公主,恰好九公主刚醒,正喝着一碗白粥。
环儿虽然是自幼陪伴在老夫人身边深得老夫人宠爱,可从不恃宠而骄,对府上大小婢子一视同仁,说话办事也都亲切和善。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蝴蝶花裙裳,越发衬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环儿对着公主和气说道:“原本夫人要亲自过来看望公主,可自三爷他们出征之后,夫人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每日也是汤药陪着,这些日子因记挂着九公主的病,身子就更不爽利了,虽是如此,也一定要遣环儿替她老人家过来探望!“
九公主咀嚼着米粒,慢慢吞下才缓缓说道:“本来父亲过世,瑶安和长安又出征在外,我应多过去陪陪母亲的,可如今害了这病,又不敢随便出府怕过给别人,若是本宫得上天庇佑能过此劫,再去母亲身旁请罪吧!”
环儿躬着身子只坐了半张椅子,恭敬道:“公主孝心日月可鉴,连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眼下公主养病要紧。”又望着九公主一口口喝着白粥,欣慰道:“能吃下些东西就好,我瞧着公主的神色要比前几日强了。”
公主淡淡一笑,有气无力的打趣道:“虽然食之无味,可我也要强吞啊!好歹吃下去些,身子就有点气力。”九公主抚摸着怀中波斯猫柔顺的毛发,“这些日子公主府上下跟着我折腾,我身子不好也无心记问旁事,想想瑶安他们走了快一个月了吧,现在是何情形?”
我听闻公主此问,手不禁一颤,险些把白粥洒出来,又听环儿说:“听大爷说大军已在青州安营扎寨,青州是酷寒之地,一年中大半年都要被冰雪覆盖,三爷四爷都是自幼在京都长大的,这一路上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到了那里还要适应多变的天气,应对敌兵,厮杀战场,想想都叫人心疼。”
正说着已是二爷从门口进来,只远远的瞥了公主一眼,目光落到环儿身上时才有了些许温度,“是什么叫环儿妹妹心疼呀?”
因环儿自幼在老夫人身边是陪着几位少爷一同长大的,关系自然亲厚,几位少爷对她称呼妹妹倒也习以为常。然而此刻在公主面前听二爷如此称呼,环儿还是有些拘束和紧张,忙起身施礼道:“奴婢见过二爷。”
二爷却不以为然,抬了抬手道:“你我何须客气!”言罢,撩袍坐在公主床榻边缘,才徐徐转向公主客气问道:“公主这几日可觉得好些了?”
公主隐忍着不发,如今自己卧病在床,二爷依然表现的对自己比对旁人还要疏离,薄情至此,令人心寒。九公主勾了勾嘴角,仍端着她公主的仪态,“驸马公务繁忙,我这个病又是传人的,倒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二爷被博了情面,倒也觉得没什么,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淡淡说道:“今日见公主气色,想必已是大好,晚些时候我托人传信给皇上,也好让皇上放心!”
九公主听出他话中有话,蹙眉问道:“托人传信?”
二爷不以为意的一笑,“因公主病着,我已命府上之人三缄其口,公主害病的这半个多月以来,傅府被圈进不得任何人出入,我和大哥已半个月未上朝了,我们傅家与公主同进退共患难!”二爷说着拱手作揖。
话虽好听,可暗含讽意,特别是最后的那一个拱手作揖。大爷刚刚任了户部侍郎就被圈进在家,朝堂之上暗藏汹涌,党派之间你争我斗,再入户部还不知又是何情形,不知好不容易得到的户部侍郎头衔会不会前功尽弃,难怪二爷对公主今日的神色异常冷淡。九公主知道二爷是在责备自己,可是自己这次的病害得这样重,险些丧命,如今还是旧疾未愈拖着病身,二爷就这样对自己冷嘲暗讽的,他自己呢,何曾给过她真正一丝一毫的关心和温暖,九公主一张巴掌小脸越发残白,恨恨说道:“驸马的意思,倒是我愿意害病,拖着傅家跟我一起下水了?”
二爷还是那样无关痛痒的赔笑着,阴阳顿挫的作揖道:“小人怎敢责怪公主!”
公主一下把怀里那只快要睡着的波斯猫扔在地上,惊得那只猫“喵”的一声惨叫,那只猫摔在环儿脚下,环儿心疼的伸手要去安抚,却被那只受惊的波斯猫伸爪挠了一把,顿时手背三道血痕立现。波斯猫犹竖着毛发对着环儿“呲呲”示威,二爷快步过去一脚将那只猫窝到墙角,冷脸骂道:“不识好歹的畜牲!”
那只猫可怜兮兮的窝在墙角惨叫,再撑不起一丝威风,九公主脸色难看极了,沉脸喝道:“不敢责备本宫就拿本宫的猫出气吗?它虽是畜牲,却是日日陪伴在我身边的,倒是比那些薄情的人更懂护主和感恩!”
二爷抿着薄唇,冷冷看了公主一眼,转身又去看环儿的伤口,眼底尽是温柔疼惜,我暗暗去瞧公主的神情,她的胸口起起伏伏,眼里的痛苦比她受病痛折磨时还要难受,或许这些日子以来即便病痛缠身却没有比这一刻更疼的了。
环儿忙抽离二爷身侧,跪在地上说:“公主息怒,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惊扰了公主的猫,奴婢向公主请罪。”
二爷看着俯在地上赔罪的环儿,眼中闪着汹涌火焰,朝公主方向微微侧身算是告退的意思,而后未等公主发话便拂袖而去。
九公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鼻翼放大已是气到极致的表情,她闭目揉着太阳穴颤声对我说道:“我乏了,送环儿姑娘回去吧!”
二爷既多情又薄情,若真是一颗心系在这样的人身上,那必是痛苦的。然而公主需端着公主的端庄和与生俱来高傲,她要尽力压制这种呼之欲出的情感,喜怨勿落入他人之眼,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臣下,她怎能向他讨宠折腰,这又是极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