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江被崔城赶到寺院后山。
在这里他遇到了一生挚爱的人。
同时，也是让他对人间重新燃起希望的人。
...
崔长江伏在后山的一块古树上正痛哭流涕。
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一块树皮，不停的用拳头击打树皮，血流不止仍然不知。
“你怎么了啊？”
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响起。
崔长江扭过头。
看到了一袭红衣。
他抹了抹眼泪，瞪起眼睛冷漠道：“关你什么事？”
“啊？你好像很伤心。”
小姑娘看着他，却没有离去。
“不关你事，走开。”
崔长江说罢就转过身去。
“你手破了，流了好多血，我给你包一下吧。”
小姑娘继续问道。
崔长江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感觉到疼痛，犹豫了一会，道：“不用，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理我。”
却见那小姑娘慢慢走了过来，拿着手上的纱布就要往崔长江手上缠。
崔长江手猛的一缩，说道：”说了不用你管！你听不懂吗？”
小女孩眼睛一红，嘴角一撅就要委屈的哭出来。
稚幼的崔长江哪见过这等场面，不由得一阵烦躁，随后伸出手来。
眼睛看向天空，装作不屑。
小小的虞可柔踩着布鞋簌簌的随着树叶声走了过来。
拿着纱布就要给崔长江包扎。
崔长江黑着脸终于忍不住：“你包扎能先清理一下吗？”
虞可柔一愣，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红着脸道：“我去取水，你等着我。”
她盯着崔长江的眼睛，倒退而去，好像生怕他跑了。
直到看见崔长江点了点头，才小跑而去。
崔长江叹了口气，又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坐到了秋风萧瑟飘落的树叶上。
片刻，他看见一袭红衣拿着一瓢水小跑了过来。
又急忙起了身。
却见小姑娘对他招招手，满脸笑容道：“我以为你要走呢，你坐下你坐下，我有点累了，坐着给你包扎。”
崔长江刚想不屑冷哼狡辩他为何不走，听到这，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只好悻悻坐了下来。
毕竟素不相识。
小姑娘一边认真的用水清洗崔长江的手，一边说道：“疼吗？你忍着点，有许多小刺，我得拔出来，你没事打树做什么呀？”
崔伦咬着牙，打的太用力，许多小刺扎了手里。
他云淡风轻轻松道：“锻炼身体，喜欢打。”
小姑娘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嗔怒道：“你这人真没道理，那你打他他还疼呢。”
崔长江愣了愣，又冷哼道：“你包扎你的，哪那么多话。”
小姑娘撇撇嘴，不小心一个用力，把木刺摁进去了一点...
崔长江嗷呜一声差点没蹦起来，小姑娘关心道：“很疼吗，疼你就叫出来吧，不丢人的。”
看着小姑娘天真烂漫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他怀疑是小姑娘故意的，可惜他没有证据。
不过他准备好好说话，毕竟现在手在人家手里。
又听小姑娘说道：“他们说你会是下一任西北王，真的吗？”
只见小姑娘瞪大眼睛狐疑的盯着他。
崔长江忽然又想到八岁那天的声振狼烟，不禁一阵热血上头大声道：“当然！我一定是西北王。”
忽然又想到母亲的离去，黯然道：“西北王能怎么样，自己母亲的生死都控制不住，还要遭到很多人戳脊梁骨。
到现在母亲只能放到一个破木盒子里面，尸骨都没了。”
说到这又不由得委屈的咬咬唇。
小姑娘摇了摇他的手，认真道：“没有的。”
崔长江疑惑道：“什么没有？”
“我听寺庙主持说呀，那个盒子是国家给的，上一个能装到里面的还是上一辈的最高领导呢。”
小姑娘觉得知晓内幕得意说道。
崔伦张了张嘴，闷不吭声。
“还西北王呢，你真小孩子气。”
小姑娘看他生闷气不由得也无奈道。
崔长江眼睛一瞪，又想了想刚才拔刺之痛，还是小声道：“你懂个屁。”
小姑娘眉毛一紧，小手悄悄用力。
崔伦眼睛一阵发直，又来了又来了，他现在确定这丫头是故意的了。
好大一会沉默。
小姑娘悠悠的声音又起：“西北王？是不是会很累啊？”
崔长江想了想这个问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没做过。不过肯定是辛苦的，其实辛苦一些没什么，危险也无所谓。
说到这嘴角歪了歪，继续道：“关键是那些不理解挖苦和嘲讽，还有谩骂。
我每次看到报纸上一些人在那说三道四，我就很生气。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家付出了什么就在那里狺狺狂吠。”
小姑娘摇了摇头，笑道：“不需要让他们知道呀，有些人知道就好了。”
“有些人？”
崔长江想到每次从边疆回家，半个边境的民众都来送行，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姑娘又说到：“你相信好人有好报吗？”
崔长江沉默片刻，说道：“我原本相信。”
小姑娘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很认真的说道：“那你现在也要相信。”
崔长江挠挠头，说道：“为什么？有什么理由吗？”
Q版的虞可柔捏了捏手指头，很开心的说道：“因为我来给你包扎了呀。”
崔长江一愣：什么？哦对了，你怎么非要给我包扎？”
“因为你是裴阿姨的儿子呀，她是我的母亲，我就是你妹妹呗。”
小姑娘笑道。
但轻松之余却也面色神伤。
崔长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咽了咽口水故作镇静道：“嗯..我爸是..你亲生..还是我妈？”
又突然面色一紧道：
“肯定是崔城那个混蛋，我说他怎么一点不关心我妈死活呢！我现在就去找他问清楚！”
崔长江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就要挣脱开虞可柔的手跑去。
小姑娘一愣，忍俊不禁笑起来。
崔长江听到笑声停下脚步，生气道：“你哄我玩？”
小姑娘一瞪眼睛，摁住崔长江的身子继续坐到地上，说道：“你这什么脾气呀，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还西北王呢，我看你是孩子王。”
崔长江脸色一阵涨红，男子汉的气概消失全无，又无力重复那一句道：你懂个屁。
你为什么骗我，好玩？”
“谁骗你了，我是孤儿。裴阿姨把我从雪地里抱出来的，只不过你们在边境，太危险，就把我放到寺院里了。”
小姑娘没好气白了一眼他道。
崔长江愣了愣，说道：“你是孤儿啊？”
他不禁挠了挠头。
不好意思道：“我刚才心情一直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啊，你那样我感觉反而很好，没有被可怜保护的感觉，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崔长江一阵沉默。
又听小姑娘轻松道：你不要委屈了呀，好人真的有好报的。
像我这样的孤儿裴阿姨收养了十几个，她自己拿出钱来供我们吃穿，在寺院里生活。
刚才我就是看到你被崔叔叔呵斥到这里才跟来的。
其实我们这些人都在心里把裴阿姨崔叔叔当成了父母。
没有他们，我们或许早就死在某个无人知角落里了。
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感激他们，你也不知道我们多羡慕你可以随时跟着叔叔阿姨。
你刚才..其实不应该跟崔叔叔吵的。
其实我们都愿意跟着去边境，这条命都是阿姨给的，死了也是还给她。
只是不想上次跟裴阿姨道别之后，再见到就是现在了。
连声道别都没有。
昨天晚上我和我的伙伴哭了一宿，我们也失去了在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你不要不开心了呀，很多人都心心念念裴阿姨的，没有人不在乎的。
昨天你在院外，崔叔叔跪在菩萨面前低头不说话颤抖了很长时间。
他一定很伤心吧？
他一定很伤心的。
我听到他说是他杀的人太多才这样，他很忏悔，他不应该让裴阿姨跟着他去边境，他想把所有罪孽都转移到他身上。
但是崔叔叔一直没有哭的声音，他应该太痛苦了。
我不能想象怎么样才会无声的哭出来。
他最后跪到石板上，使劲用力对着菩萨磕头，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对菩萨说愿意用后半生换裴阿姨醒过来..
他还说...”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再看崔伦，却早已泪流满面。
突然一阵钟声想起，小姑娘忙擦擦眼泪，对崔伦急道：“寺院给裴阿姨念经了，我们快回去，你要磕头的。”
崔长江急忙用衣服把眼泪抹掉，加快脚步抓着小姑娘的手跑去。
很自然的两只手。
......
百僧齐聚，声震黎天。
一鞠躬。
万恶退避，诸佛加身！
崔伦终于赶到却愣住了神。
他在最高处往下看。
全是人。
伫立的人。
鞠躬的人。
跪倒的人。
从山顶到山脚。
几千米。
几万人。
来给他母亲送最后一行。
直到小姑娘一拉他的手臂，他终于反应过来，却没有鞠躬。
只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不停地向母亲方位磕头。
子欲养，而亲不在。
崔城忽然大步走了过来，愧疚道：“江儿，父亲刚才不该斥责你，忘记了你还是个孩子。”
崔长江看到父亲再也忍不住痛哭哽咽道：“没事父亲，没事，我只是觉得委屈，委屈母亲死连个尸骨都没有。她什么都给这人间了，却不见这人间为她做些什么。”
崔城也眼眶湿润，鼻子一酸，陪了他三十年的人呐，一生的所有的明月灿烂，艰难岁月。
而现在突然离去，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但是他不能哭。
他严肃的对着崔长江说道：“不要哭，江儿！
你看这山下的人，他们都是来为你母亲送行的。
他们有的是你母亲帮助过的人。
也有很多只是听闻你母亲事迹就来的人！
人间，不会愧对你母亲的。
你一定要相信，我们的所作所为，都会被世人看到，也许时间会久，会长，但终有一天，人们会为真正给这个人间做过贡献的人正名！”
崔城叹息着拍了拍崔长江的肩膀，又道：“坚强一点！你母亲说过无论什么事都要坚强，男儿有泪不轻弹。”
崔长江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随着父亲慢慢走下山向来者致谢。
崔长江看着漫山的人们在鞠躬，在祈祷，在跪拜。
他不禁身体颤抖，在他居于边境想母亲的时候，埋怨母亲不带他走的时候，不想母亲是在为这个天下的后方做事。
他的父亲在正面保家卫国，他的母亲在后方守护人间。
崔家三代为忠，无论男女。
他听到有人痛哭流涕愤怒道：“贼老天，你是瞎了吗？”
有人身体颤抖：“救过我一命的人啊，希望您在天上安好，别再劳苦了...”
有人眼神空洞默默无声：“怎么就走了呢，前年还欢声笑语来过我家，就像昨天一样...”
有人头贴在地上不声不语。
有人静默鞠躬肃穆而立。
有老人在跟儿女诉说裴挽晴如何救助了他们一家，甚至没有她就没有你们。
惊的儿女赶快鞠躬跪倒。
有老人一脸绝望拉住崔城的手，颤抖道：“崔先生，夫人，真的走了？”
看到崔城痛苦的点点头。
老人身体一阵轻晃，旁边人赶紧扶住。
老者摆摆手，脸色落寞，鞠了一躬便走下山去。
“人间最后一尊菩萨，没了。”
人们只听他道。
钟声悠悠响。
二鞠躬。
佛光普照，永耀人间。
钟声片刻后再起。
三鞠躬。
母者逝去，恭送仙归。
......
此为，天下母。
......
崔长江闭上双眼，心里默默说道：“母亲，谢谢。”
谢谢你生前为我所做。
谢谢你死后为我所留。
谢谢你为人间所挽倾。
谢谢你送世人以晴天。
崔城看着妻子的墓，默默无声道：“挽晴，等我。”
待天下安定。
待世人平稳。
待江儿成王。
我便去陪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