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梁昱卿受伤没法走的太远,严书平本着对患者负责的理念,在断壁残垣中用能用的土砖勉强搭了个遮风避雨之所。梁昱卿很好奇他为什么留下来,严书平便用他能听懂的话解释了一番。梁昱卿听罢托腮沉思,道:“古时名医也多有这类特质,治病救人,广济天下。”
“不过你就算了吧,虽然面相温文尔雅,你这庸医,连街边乞人都比你像个救世主。”
严书平只能无奈地笑笑,他能说什么?跟他说没有麻醉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减轻疼痛最好的方法了?恐怕此人连听都听不懂。
“话说,我救了你,你连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救我?”梁昱卿不依不饶地哼唧:“害我腿日日疼痛,救我?”
严书平:……
严书平:那好,打断算了,断了我再锯掉。
因为病人需要消毒,水源小屋又有点远,严书平非常仁慈地逼着梁昱卿单腿跳到小溪边洗衣服洗脸。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梁昱卿那张可以伪装贵公子的脸皱成了一块抹布……
好在严书平也只是说说而已,没真的一板砖把梁昱卿拍残,梁昱卿许是被吓到了,好几个星期没敢说严书平的风凉话。严书平记得他来的时候还有些寒凉,衰草连天的样子,似乎转眼间天气便闷热了起来,他们蜗居的小屋旁茅草长得愈发繁茂,倒是让严书平不用费尽心思去遮掩小屋的踪迹了。梁昱卿渐渐地能下地走路,进而也开始蹦蹦跳跳。
严书平在照顾梁昱卿期间走过这片荒野,他想找到自己来到这里或者真实存在的证据。可是茫茫荒野中吞没一个人的痕迹简直易如反掌,严书平就像是一个误入此间的异乡人,被迫滞留在了这个时代。
梁昱卿叼着根草盘腿坐在小屋顶部,他似乎是在享受阳光,半闭着眼睛一派悠闲的样子。他眯着眼睛看了严书平一会儿,把目光放到了别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他似乎看到延绵的远山上立起了一面飘扬的旗帜,隐隐约约还有些刀剑的银光闪烁。梁昱卿勃然色变,揉了揉眼睛再向那边看去。
——没看错。
梁昱卿立刻从屋顶上翻下来,拖着还有些不利索的腿尽快跑到严书平身边,拉着他迅速向远离那边山头的方向跑去。
严书平被拖着跑了数百米,还没弄清楚梁昱卿又在发什么疯,梁昱卿就先跑不动了。他左腿先跪了下去,随即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手脚甚至出现了轻微的抽搐,喉咙里发出些破风箱般的“呼呼”声。
“他们……他们打过来了……”男人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慌。严书平眼神闪烁了一番,侧耳细听,虽然被梁昱卿拖着跑了很远有些听不明晰,但马蹄踩踏地面的震动,战鼓擂起的巨响还是顺着地面传了过来。严书平没说什么,把已经跑不动的梁昱卿用茅草盖好,自己向声源处走去。
梁昱卿翻个身,双目惊恐地睁圆,撕裂般地吼他:“汝做甚?!送死?回来!”
“去看看,我有分寸。”
男人淡定的声音顺着茅草飘过来,梁昱卿咬了咬牙,努力撑着颤抖的双腿向和严书平相反的方向跑去。
严书平不聋,自然听到了梁昱卿这个腿脚不灵便的人跑走的响动。但他无权去评价梁昱卿,先不说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天生缺乏对这种冷兵器时代战争的畏惧,再说严书平此人其实很佛系,想跑你不就跑吗?我大社会主义建设者,从来不去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
两个人分道扬镳就是这么的……稀松平常,没有人选择回头或者挽留。分离是个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会发生,没有人都要面对的事情,没有人会去追究这些离别究竟是不是合理,是不是某些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实就可以避免离别……至少严书平和梁昱卿不会。
言归正传,严书平作为一个自小在科技社会成长的人,挥舞得最多也最溜的冷兵器就是手术刀。可是这是他头一次站到真正的战场,古时的战场根本就没有现代战场那些一弹穿心的利落,也没有导弹的强大得令人怀疑是否真实的破坏力。活生生的人拿着落后的武器在大地上拼杀,所有人身上都带着鲜血,所有人手上都沾着人命,所有人都状若疯狂。严书平站在山上,竟觉得21世纪的和平恍如隔世。
是不是太多太多梁昱卿这样的普通人,都曾经以为开元盛世会一直一直地持续下去?所以才会在迷梦破碎后的现在仍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严书平做了十几年医生,救人几乎成为刻在他身体里的本能,可是理智死死扯着他不让他下去——下去只会被当成敌人,救人不成,自己还必死无疑。
严书平咬着牙,眼睛止不住地流泪——今天的阳光太烈了,下面的刀光也太亮了,溢满整个山谷的鲜血不断地刺痛着他的眼睛,让他一直压抑着的情感爆发,怔怔地流出泪来。
他该说什么?
劝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劝自己该看淡一点,以后还会见到更多无能为力的时刻?
笑王之涣那“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轻松?笑战场无情,刀剑无眼?
还是为曹松那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而黯然神伤?
“……”
严书平是真的说不出来。
他在想,他为什么不听梁昱卿所说,非要来看呢?
明明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为什么还是会那么痛心?
严书平无声无息地翻下山头,指甲死死扣进手心的肉中,随着他的走动,手心竟一滴一滴地滑下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