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听到门内骂声,吓了一跳,本要抽身而回,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再轻轻扣了两下门环,高声一喊:“朱先生,朱先生在家吗?”
门内静了片刻,继而有脚步声传来,伴着一声:“额,门外何人呀?”
“先生,是我呀,李胜!
”“哦,李胜!”脚步声加快,来到门前,哐当几声开了门,开门的正是朱先生,“呦,李胜,你怎么来了,进来,进来。”说着就把李胜往屋里让。
李胜施了一礼,就随着朱先生进屋。
这朱先生大名朱之文,今年约有五十多岁,头上头发花白,还稀疏的只有一半,前额都已掉光,他反而把头发尽往后梳,使得前额更加突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高鼻阔口,身材清瘦,又加上他身高较高,显得就更为痩挑,上身一件盘扣短袄,下穿一条黑裤,脚蹬手纳千层底布鞋,看着格外精神。
要说这朱先生还真是有点来历之人,他祖籍并不是此地,而是邻省的沧州人士,当年家里也是豪富之家,朱先生从小就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家里有钱,也是着力栽培,十几岁就已学有所成,当地找不到能教他的先生,朱先生父亲看他是个可造之材,不惜重金把他送到京城一个大儒门下进学深造。
当时政局动荡,早断了科举之事,家中有钱,朱老爷子也不奢求他能借文养生,只希望他能学成一博古之人,所以朱先生除了平常的之乎者也,四书五经,更是研习声乐之律、金石之属、两仪八卦、宗教神佛等等各种外人看来无用的学问。
朱先生尤其对考古学倍感兴趣,研究古物的各式书籍都是爱不释手,像什么先人欧阳修的《集古图》、赵明诚的《金石录》更是翻了好多遍,不久就声名远播,也有好多来慕名和他探讨切磋,据说当时有名的张伯驹先生常是他的座上宾。
天有风云,人有祸福,当时各地军阀战祸连连,民不聊生,当地人又有习武之气,草莽之风,有一群逼得没办法的人们就落草当了土匪,第一次就先拿朱先生家开了刀。
朱老先生老两口惨死血泊之中,家里也被洗劫一空,朱家虽然族人不少,可土匪凶悍,谁人敢上前,加上很多人当年找朱老先生“打秋风”,都被拒过,现在反而幸灾乐祸:“活该,谁叫你家有钱!这下完了吧!”
朱先生乃是家中独子,只得拜别京中师友,回乡来料理后事,继承家业。
朱先生时年不到二十,虽有博古通今之才,却无社交人情之能,就把一切事物委托给族人办理,众人欺他年幼,个个狼吃狗叼,中饱私囊,又把朱家仅剩的财产刮了一遍。后来还借此邀功,经常来朱家“打秋风”,起初还说个借字,朱先生良善憨厚,也不好意思追还,众人更加肆无忌惮,后来竟直接找他要钱,不给的话反而骂他狼心狗肺,为富不仁,还常常互相诉苦说:“他那么有钱,咱们这么难,就帮帮咱们怎么了,真是越有钱越坏呀,活该叫土匪把家端了……”。
一来二去,朱先生实在是应付不来,再有来要钱的竟逼得他要变卖家产,朱先生虽然善良,可并不愚钝,后来实在无法,只得一咬牙,一跺脚,把房产变卖了,拜别了祖坟,迁到了邻省,就在李胜老姨的北陵村,置办了一座院落,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后来,朱先生在当地娶了个贫苦人家的女儿潘氏,朱先生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在这小乡村却无用武之地,为糊口,就收拾了院里的东厢房,摆了两张桌子,招了几个孩子,办起了私塾。
当地人们虽然贫困,倒都有望子成龙之心,又有尚学之风,一般都把孩子送到朱先生这里学点东西,算是启蒙,一旦发现是可造之材,就着力巴结,在朱先生这学些基础知识,就转到邻村较大的学堂,一旦看着不是那么回事儿,就学个三五两天,勉强认识自己名字,就回家继续务农,帮着家里干活。
朱先生学费收的不多,遇到确实没钱的,给个一碗黄豆,三五鸡蛋也就算充学费了。
李胜当年幼时也曾被爹妈送到朱先生家里学过一段时间,虽然时间不长,朱先生却爱他聪明好学,甚是喜欢,后来又劝说李胜父母把孩子送到更大的学堂,怕误了他的前程,哪知李胜在学堂没学几年,就因为父亲亡故,只得回家务农,朱先生听了也是惋惜不已。
有这师生之谊,李胜虽不在这上学了,一旦闲了,还是来经常探望老师,只是师母潘氏为人古怪,每次李胜来了,她都有厌恶之意,李胜才慢慢来的少了。
那李胜在此上学待的时间虽然不长,却遇到过一件怪事,至今想来还是不得其解。
朱先生私塾当年只上午教学,中午就放学回家,孩子们上午学习,下午帮着家里放牛打草倒也两不耽误。
因为上午时间较少,尤其冬天昼短,所以开课开的较早,孩子们大都天还没亮就往私塾赶。
当年李胜家和姨夫家关系不睦,无法借住在姨家,又离家较远,约有四五里地,尽管如此,当初李胜勤奋爱学反而一般他来的最早。
话说这天李胜又是摸黑起床,早早就往私塾赶,月亮还未落,借着月光,也能辨清方向,一路小跑就到了朱先生家,看一眼东厢房已然透出了灯光,李胜好奇,平常都是自己来的最早,桌上那盏煤油灯都是自己点亮,这次是谁呢?
李胜好奇心一起,就趴到了窗户缝隙往里观望,首先看到朱先生正襟危坐正在讲书,再看下面,两桌围桌而坐的小朋友,已经坐满,难道是自己来晚了吗?
再仔细一看,顿时觉得不对,只见桌旁其中一个摇头晃脑背书的孩子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