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三月的繁花时节,天香楼的花开得正盛,和煦的风迎面吹来,皆是馥郁的芬芳,雀鸟在晨光中婉转悦耳的啼鸣。
这样清新的晨时,可可早早地起床了,剪下一朵又一朵凝着晨露的花朵,这样鲜妍明媚的花朵是制作香露的上等材料,香坊的杜娘正好需要它,还可以插在花瓶里,看着赏心悦目。
怡然自得的提着篮子,抱着五颜六色的花在曲径上走着,这个拿去装点房间,会满室生香!可可从前也会给家里的三阿公和九姑姑房里的花瓶插上应时的鲜花,在花枯萎之前给他们换上新的花束。三阿婆先三阿公走了,九姑父因为家族牺牲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默默地把自己关在房里,后辈便轮流去照看他们的之前养的花草鱼鸟,免得枯了萎了不游不鸣了。
空气中隐约传来细微的抽泣声,似乎哭了很长时间,声音沙哑得厉害,气息时断时续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断了般孱弱。可可循着声音最后停在一座房前,房门盘了只黑狗,听到动静,从狗窝里跳出来,看见可可后摇摇尾巴,又缩回温暖的狗窝。
门上落了把大锁,窗户皆被横木封死。
可可轻轻叩了叩门,低声问道,“山竹在里面吗?”
哭声一时间都停了,谁都没有回话。
可可放低声音,“你们怎么样啊?山竹呢?”
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许是哭久了,说话断断续续的,“姐姐……没事,山……竹还好,就是……一直流眼泪,也……不说话。”
另一个隐含期待的声音道,“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们?这里太黑了,还有老鼠爬来爬去的。”
你们不听话,梁妈妈和梅娘肯定要你们吃点苦头的。梅娘还买自己一点面子,梁妈妈可是带人搜过我的房间,对自己可还是有怀疑的,自己又捞走她不少钱,她可不一定买自己的面子,撕了我的里子或许是她更愿意做的事。
衣服一紧,发现是黑狗在咬自己的裤腿,可可对它笑笑,“知道了。”
对着房里的人道,“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一阵肉香飘来,黑狗鼻尖翕动,跳扑在常六身上,狗眼瞪着常六高举的碗,哈喇子从嘴角掉在地上。
常六摸摸黑狗的脸,黑狗伸出长舌使劲舔常六的手,常六一手举着碗,一手摸着黑狗的头,笑道,“你这狗东西!够馋!好好看着这些个丫头,谁要是敢出来,你就使劲咬,听到没?”
黑狗舔舔他的手,摇晃着尾巴,常六哈哈大笑,将汤倒进狗碗里。
黑狗立即哈赤哈赤的吞起来。
常六狐疑,高声道,“怎么都不出声啊?都死了吗?”
半天没有响应,常六暴脾气上来了,抬脚踹门,‘哐当’一声巨响,吓得里面的姑娘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抱成一团。
听到里面的动静,常六拍拍手,笑了,掏出钥匙打开锁,随着房门的打开,一丝光线照了进来,看着墙角吓得厉害泪痕满面的小姑娘,满意地笑了。这些小丫头,没事乱跑,害得兄弟几个挨罚受气,又得上头许可,好好让他们教导几天,看来成效还是喜人的!
一个姑娘抬着脸,楚楚可怜地看着常六祈求道,“六哥,我们听话,不走了,你放了我们好不好?”
常六嘿嘿一笑,踱步过去,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现在要听话了?”
小姑娘含着泪点点头,期望他放过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
常六笑呵呵的脸上浮出一抹冷厉,甩出两巴掌,“晚了!老实呆在这个地方!好好反省!”
要是逃跑之前犯点错求饶恕,常六倒是可以通融通融,但这有过前科的几个死丫头,怎么可以轻易放过!而且时间还没到,自己说了可不算!求我有什么用!
关上门,落上重锁,摸着黑狗的背,对着它的耳朵道,“好好给我守着门,知道吗?有不对的地方就给我大声叫!听到没?要是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黑狗眨巴着眼睛,舔舔他的手心,摇着尾巴送常六离开,瞧着他走远了,心满意足的躺回狗窝。
忽然,它耳朵支棱一动,腾地爬起,作势欲吠,发现是可可,啊呜一声,合上大嘴,退回狗窝蹲着。
在它的狗碗里放下一个馒头,黑狗走上前吞下,对可可摇摇尾巴,乖巧地呆在一旁。
可可拽拉了一下大锁,从头上取出一只钗,比了比发现大了点,又插回去,四下打量,在栅栏上找来一段铁丝,插进锁眼抖抖手腕,‘咔嚓’一声,锁应声而开。
入眼的便是几张惊慌地脸和山竹木然的脸,对她们笑笑,轻声道,“给你们带了点馒头,稍微吃一点,别急,别吃太多,否则肠胃受不了。”
见可可面色和善,她们放松了些,看看可可取开花篮上面的花,揭开白布,露出下面白色松软的馒头,她们吞了吞口水。
一个丫头盯着可可,一个箭步冲过来,抓起可可的篮子跑回去,其他几人围上篮子,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你们慢点,这里有水。”可可取出一只竹筒放在桌上,噎着了就喝吧。
发现山竹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对食物没有半点反应,便走到她身旁贴了贴她额头,她木着没反应,没发烧?看她神色却不对劲,双目呆滞,似乎生命力都随着眼泪流走了。这小姑娘怎么如此伤心?
可可抚了抚她的背,也不想多说,塞了个馒头给她,淡淡地劝到,“该吃东西就得吃,看你瘦的!不管怎样,多少人拼命的想活,说明活着还是蛮好的。把它吃了,吃了才有力气哭。”
山竹没有焦距的眼睛落在可可身上,那么直愣愣盯着,苍白没有表情的脸上泪痕满布,看着可可心酸,受不了这种近乎绝望的表情,拍拍她的背起身。
取回篮子,用白布将花篮擦拭一遍,装上花束。
见着可可要走,抢花篮的小丫头抱住可可的脚,“姐姐,别走,可不可以放了我们?”
又不是我关着你,我放了你有什么用?你的卖身契在这里,人家抓你官府又不会受理。
我送点吃的过来,主要还是山竹照顾过自己几天,不要把我当成救苦救难的菩萨好吗?
其余两个丫头见此也扯着可可的衣服,流着泪不让可可走。
可可郁结,眉头微蹙,一边扯衣服,一边劝,“看梁妈妈的意思就是关你们几天,让你们长点记性,别动不动就跑。你们听话,好好呆着,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见她们不松,扯了这边抓那边,耐着脾气道,“我偷偷过来的,你们再这样,把人引过来了,谁给你们送吃的?”
抱着自己腿的小姑娘眉目黯然,看着外面的光,脸上闪过一抹坚定,爬起来,冲向门去。
我去!你找死呢!又想跑!可可扶额。
小姑娘没跑成,一条黝黑的狗龇着獠牙成功的堵住了她,她悻悻地退了回去。
扯自己衣服的小丫头见状松了手,可可理好衣裙,关上门离开。
随着可可关门离开,潮湿地房间立刻一片漆黑,几个小丫头缩在角落里。山竹摸着手里温热的馒头,放在嘴边,咬上一口,慢慢嚼着。
走到路上,遇见摇来摇去的蔷薇,今日她气色看起来好极,像极了阳光下摇曳多姿的蔷薇,她叫住可可,从花篮里抽出一朵粉色的月季,插在发髻上,“小丫头,这支花蔷薇姐姐要了。”
“蔷薇姐姐喜欢就拿去吧,戴上这么一朵鲜花,姐姐看着美极了。”可可笑道,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姐姐这是有什么喜事吗?笑着这般好看。”可可好奇道。
“喜事?”蔷薇惊到,“我有什么喜事?不过见着你了,笑了笑,日子笑也是过不笑也是过,干嘛不乐呵乐呵的过?总不能哭吧?客人花钱可不是来买哭的。所以姐姐我喜欢笑。”
不然哪来的钱赎身过日子?
“难怪姐姐看起来如此年轻漂亮。”这个蔷薇姐心态就是好,对一切看得透彻,这不,日子过得很逍遥的嘛!
“小丫头,嘴够甜的!”蔷薇拍拍可可的脸神采奕奕的摇走了。
摇了几步后,蔷薇忽然停下,扭过头,丢下一句,“小丫头,走在路上不要东拐西拐的,弄脏了裙子,回去换了。”
说完便舞者手帕,风情万种地摇走了。
可可低头看看有些变形的裙子和鞋边的灰,笑笑。
回房换下衣裙,找出两个瓶子,将茶壶里的水各倒一半,用刀修枝,将花朵一枝一枝插进去。
抱起其中一个走到梁妈妈房中。
看着可可抱着一束花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梁妈妈心中一片叹息,这个凉月若是能够上台,那该有多好!可惜她不签卖身契!
喝着茶水,暗暗猜测凉月所为何来,梁妈妈混成精了,这可是凉月来天香楼后第一次到自己这里来,自己贴上去找她,她除了收到那十万两银票的时候笑得灿烂,其它几次可不热烈,梁妈妈不自觉往窗外看看太阳的方向。
可可将花放上矮几上,笑道,“妈妈,今早采花的时候,见花儿开得明丽,看着欢喜,便采了些来放进屋里。希望妈妈瞧着了,也是欢喜的。”
梁妈妈从椅子上起身,移步到花前,手指抚上一朵花,“这花开着确实明丽,可瞧着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梁妈妈声音慵懒,听在耳朵里,好似看到了只懒洋洋的猫。
“看来凉月这花送得欠妥了,上次来妈妈这里看着什么也不缺,一应俱全的,便觉着这个还算勉强入得了眼,想着来带给妈妈,讨妈妈一个欢心呢。”可可盈着笑道。
梁妈妈不经意地看了眼可可笑眯眯的脸,今日这笑就没停过,这殷勤得可不像平日的她呀,想要什么?
梁妈妈看着花枝上的露珠,又瞧了瞧可可,说道,“虽然不欢喜,但想着凉月送来的,还是喜欢的,难得凉月能想着妈妈。”
“不喜欢呢,这么好看的花,还凝着露水,可我天香楼的花儿,如今还开着,却不知道未来的十年还有花开。一想到这实在开心不起来。”梁妈妈幽幽道。
天香楼有不少姑娘都是赎了身,待在楼里主要是待价而沽,找个殷实的人家过后半辈子。这几年走了不少姑娘,新培养的姑娘还没几个能挑起大梁,最近买的这几个还又不老实,梁妈妈没法不忧心。
“妈妈原来是为这个担心。”可可看向梁妈妈道,青楼当然是姑娘为本,若是青黄不接,作为主事人,难免不头疼。
“这姑娘大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或者是家里遭遇重大变故的女儿,这几年买到的姑娘着实不多,而且当红的姑娘大多过了双十,若是没有新的姑娘往上补,我这天香楼来日可就香不起来了。”梁妈妈叹道。
可可笑道,“原来如此!那妈妈就想办法将姑娘留下来舍不得离开这楼不就好了。”
“如何舍不得,简单来说,舍不得的核心便是利益。”
“妈妈,我现在就舍不得,所以不离开这座楼。要是其他姑娘,也是像我一般,这样有足够的利益,想必也会如我一般不舍的。”可可对着梁妈妈侃侃道。
梁妈妈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没好气道,“要是她们跟你一样不舍,就换成我吐血了!”
“妈妈先别吐血,让我把话说完嘛!”可可将梁妈妈按下椅子,继续道,“我发现这偌大的一个楼里,除了梅娘和杜娘,会为妈妈你操心费力以外,其余的人大多都是只关心自己的事。一旦遇着事情了,便缩在一边,让妈妈你独自忙上忙下,因为这些事情对她们而言,做了又讨不到实惠,所以何必再做呢?但如果你把她的利益和这些都挂在一起,想必她们是会抢着做的。”
梁妈妈喝着茶,暗暗点头。
“比如,请她们的客人每天给她们做评价,若是客人一个月下来,评价都是优,你就发一笔会让她心动的金额奖励她。若是评价不好,就询问原因,若是客人特意刁难,那你就多关心安慰一下,让她开心,这样客人就会开心。像蔷薇所说,客人是花钱可是找乐子的,他们一开心,钱还不大把的花?若是她确实做得不好,那就该批评就批评,该扣钱就扣钱。毕竟这里很多姑娘都希望存上一笔钱以防日后年老色衰日子不好过。”
“有一部分姑娘为自己赎了身,而这些姑娘基本都是挑得了大梁的,并且也是攥足了钱,就是在等一个好人家嫁了过日子。那完全就可以提高她们的生活待遇,比如出行的马车花轿、生病时的保障、平日里的衣物供度提高,让她们在挑选的时候很难再挑低于目前生活水准的人家,那么她们为天香楼赚钱的时间无形中就会变长。”
“另外,若是选得称心如意地人家,不如帮她们考察一下男子的家中背景,主母气量。若不是个好人家,那么楼里的姑娘嫁进去的可能性就会降低,留在楼里的时间又延长;若是个好人家,给后面的姑娘无尽希望,哪怕是离开了,楼里为她们未来的生活忧心,岂不是千金买骨?”
“对于新来的那几个小丫头,她们不是想要回家吗?那你就放她们回去。”
见梁妈妈又要拍桌子,可可赶紧道,“这些姑娘家里大多贫苦,那么既然她们决定买她们了,那么买了一次,那么第二次又有多难呢?你就先让她们死了回家的心。而不是给她们惩罚,这样惩罚她们表面上老实了,实则心有不甘。安分长一段时间取得你的信任后,找到机会暗地里下点药,或者得罪天香楼的大主顾,最后岂不更得不偿失?待到她们回来后,而楼里又给她们各种关怀,她们有了归属感,还愁她们不用心学,不为楼里劳心尽力吗?你得到几个全心全意的为天香楼谋利益的姑娘,妈妈也用不着这样劳心劳神,如此这般,将来天香楼的名字岂不是香名远播?妈妈还发什么愁呢?”
“凉月,被你这么说,妈妈这心里可是开阔了许多,你这脑袋里想得够周全的!”梁妈妈脸上堆出笑意,看着可可道,“现在,妈妈我就想该怎样把你留长一点。”
“简单啊,妈妈给我更多的钱就可以了。妈妈,你还可以为姑娘们一个出谋划策奖,以鼓励楼里的姑娘们为天香楼的发展进言献策。”可可亮着眼睛道。
“看得出来,这座楼,你呆不长远,你这心气高远的家伙,又怎会甘心久居这楼里?”梁妈妈叹道。
“凉月,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梁妈妈沉默了会,出声问道。
“妈妈,你可真是从善如流,马上就用起来了。”可可给梁妈妈倒上茶道。
“若你真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妈妈也认识一些人,说不定可以帮帮你。”梁妈妈喝下一口茶道,“不过,瞧你这样子,也不打算告诉我了。你离开这里后,要是想回来记得回来就是了。”
“妈妈我还想住段时间,你可别想着我走。”可可出声道。
梁妈妈不理会她,继续道,“只是回来后,收费可不能这么吓人了!”
可可扶着花瓶问道,“妈妈,现在这束花看着可还欢喜?”
“不欢喜。”梁妈妈喝着茶淡淡道。
“那就是很喜欢喏?”可可又问。
“既不喜欢且很不欢喜!”梁妈妈睨了可可一眼道。
“啊?为什么?”可可惊到。
“因为你说的这些方案,近期天香楼赚不了多少钱,如何欢喜得起来!?”梁妈妈放下茶杯,拍着桌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