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那份习惯和自然,在爱情碰头时瞬间起了变化。
阿治把江雪梅送到了木里镇,在一座小桥拦了一辆开往东坝的班车。若是在以前,对付这种事情淡淡一笑,自然作别。现在心里却涌起了波涛,见她上车时有点儿依依不舍了。
她满满而来空手而回,那时还得不到人善待,走时的心情会是怎么样呢?是失落还是心空?
阿治不停的懊悔,目随车尾,蹲下了身子,把头埋在双膝间不断地用手握着头发撕扯着。
这种愁苦的现状,被江雪梅盯得一清二楚。她在车子的后排里,在距离延伸出去中不断地调整自己投出去的眼光。心,猛然间地崩塌了。
眼泪涌了出来,想下车,窜到车门旁时,阿治却起身走了。
我们说,爱情的广度是灿烂无比的,私有狭窄的时候,那种颜色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清。有人以守候为美,有人以相依着为美、有人以捉弄为美、也有人以距离为美……
拉拉扯扯的事儿终究会过去,在审度的空间里,火热的心会被冷下来。往观过去和正眼现在,大凡的青年们都崇尚门当户对。即使天地遥远,睿智者,也得看家庭背景,文化知识,个人爱好等,大体相当才会去追求。现实不是童话,否则,是长期惨状。
阿治曾有过一段朦胧期。和秦小相影处的几天里,自己的孤独被驱散了,一家人处的也闹热。那时,他看准了秦家是自己的门当户对,想留在那个家庭里生活。秦晓影趋势他离开,这希望落空了。
现在这位江雪梅有点儿不同,她爱自己如命。背着大包,赶几十里路,顶着众议来到家里。她不嫌弃阿治的家,这些阿治看出来了,也被这份纯美深深的融化!
人越美好越得不自己的所爱,她有一个富裕,让人超赶不及的家庭。这些,阿治在回社里的路上突然想到了,重想多次觉得背景不适合。
在社里的马路上,阿治看见满花婆婆正立在自己的院坝头四望。望到自己,她把手里的拐杖朝天一举。
阿治顺着坡道连梭带跳的,用一只手同她招呼着。
“她一定是来需求帮助了!”
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穿着薄薄的素色棉袄,银发被风吹得有点儿散乱。神色没有以前好,眼睛里似有一片灰色的雾状。朝阿治笑着,面上的皱纹跟着微笑一块儿颤动。
“满婆婆!”阿治咧嘴一笑。
去赶紧开了门,挪出一张靠椅扶她坐下来休息。自己坐在门槛上,伸出双腿,一只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昨晚我都看见了!”她说,显得又些累,双手把拐杖拄着,下巴放在拐杖的横头上。
“嗯!”阿治有点儿脸红,又朝她咧嘴一笑。
“我刚才看了,收拾的挺干净的,”她又说,“是个好姑娘,你也应该有一位那样的姑娘!”
阿治想隐瞒过去,一想,这位婆婆是位崇尚爱情的人。喜欢美丽,不听悲伤,自己那身悲伤她从来没说是悲伤。
她坐着的神态很闲情,有一副长谈的样子。语声轻柔,缓慢,淡灰色的目光里含着希望。阿治仍然把它当作是对那个短工的盼望。
“你多大了?”她问。
“十八岁多了!”阿治回答。
“高几啦?”
“下期开学进入高二!”
“书要读完,”她又说,“我们那时候生活在旧社会里,对女娃不公。不像现在,女娃不送去念书还违法哩!”
她好像是对过去的事有一些闪念。说话的语气,似瞧着一个尘封了许久的瓶子,是对它着喃喃自语。
“是呀!”阿治说,“现在的我们的思想跟不上,尽念着玩。”
她没有再继续说话,开始看眼前的这两间破房。
“你没去妈妈那儿了?”她突然问,一边看一边问。
“很久没有去过了!”
“不想她?”
“想!”
“得抽时间去看,”她说,平抬着头,把拐杖靠在椅子上,“她也是没有办法,更何况那时候领着你去,是你自个儿逃回来的。这亲人啦,”说到这里,她朝椅子的靠背靠了过去,“是经过几世修来的缘分哩!”
她的神光开始变差,闭上眼睛,像是正在休息。
阿治起身来到跟前。
“满婆婆,我扶你回去吧?”
她突然撑开了双眼。
“不,”她说,“我现在呢是专程来找你的,紧等你没回来,心里的话已经憋了半个月了。”
“您说吧,我去给你端杯水来!”
“也不用,”她说,抬手摆摆,“我不能喝太多的水了,来这儿之前已经喝足了。我生病了,是大病。若是再等半个月你还是没回来我都已经死了!”
阿治的心震住了,看着她的神光,替她难过。
她看了一眼阿治,已经猜到了他此刻的心情。
“死亡有什么好怕的呢?”她说,的确,她脸上没有显出对死亡的恐惧,“我怕的是我死后那些遗产被糟蹋了。”
“不,您不会的,”阿治说,眼睛潮湿了起来,“您身体好着哩,比他们谁都好!”
“呵呵……”她突然笑了,一片阳光的布射,使那脸上露出了自然的光泽。她不热,即使在这暑热中也没有生出一滴汗来,几次请她进屋凉坐,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我想把它们交给你!”她突然说,语气短促,眼睛里的光芒冲散了那一片灰色,“你刚好用上,拿去娶妻生子,兴好一家人!”
阿治有些没听明白,更何况那是一件超出想象的事。
“啥要交给我?”
“我的那些遗产呀!”
突如其来的美事跟突如其来的灾难同样能使人发懵,在瞬间里变得不知所措,一种是热血猛升,一种是惊吓过头。阿治属于前者,楞在原地被热血冲晕了头。
“怎么?”她又说,“你不愿意接受吗?你不愿意去接受一个死老婆子的遗愿吗?”
阿治回过神来,笑着,眨巴着眼睛,蹲在她的身旁。
“我不会接受,”他说,用一种坚定的语声,“您也不会死!”
阿治把满花婆婆的双手靠搭在肩上,拿上拐杖,背着她,往她的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