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半路,风寒云清,四周是冬日的寥落,原本总来往于廊间院内的下人们,今日都去了宴厅,忙碌时也只往厨房去,剩下那么两三个看守的,也不在主院落里。
一路走来都无人,许素也不说话,萧渐离便不想再与他耗下去了,她想着他的欺骗,想着兰芝的隐瞒,想着自家弟弟明日便要走,想着中南部的战乱,想着桌上一堆未处理的账目,她要想的东西太多了,让人头也要炸了。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有些头疼的皱着眉,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说的,就快些说吧。”
听到她的话,许素也停了下来,慢慢的转过身去看着她,目光内暗涛起,波光粼,似是崩裂的冰川,破碎的冻湖,在阳光下折射出寒冽又可怜的光。
萧渐离没见过他这种眼神,有点想摸摸他的脑袋,感觉他像是被人从嘴里扯出骨头的狗狗,想咬人又不敢,有点可怜兮兮的。
他大概是斟酌第一句要问什么,所以沉默了一会儿,萧渐离闭眼抚了下额头,微微有些焦躁,就听见他问,“阿离,你不喜欢楚公子是不是?”
“楚公子”,萧渐离疑惑的重复了一遍,不明白许素怎么还突然提到他,而且听他的问法与语气,他似乎知道的还不少,“你问他做什么?”
许素低下头来笑了两下,他跟阿离成亲这么久了,对于阿离的言语技巧也算是有了解,阿离反问了他,却对他的问题不答,正也说明阿离的答案对于她而言是不好说给他听的,而且两人之间确有关系。
愤怒踩着密集的小步伐,混着难过铿锵着爬到他的身上。
“阿离”,许素喊了她一声,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脏跳动的位置,红着眼睛又咬牙切齿问她,“你对我不会觉得愧疚吗?”
他恶狠狠的瞪着她,难得露出了怒气,眼眶却总是红通通的,看得萧渐离一阵心虚,又止不住的恼怒,她硬扯了两下都没把手抽回来,掌心下是有规律又剧烈的跳动。
萧渐离死也抽不回手,又被那心跳炸得脑子都乱,她恼怒着一咬牙,寒光就在眼里堆积起来,她抬眸看向许素,“愧疚?我有什么可愧疚!”
“你背地里与兰芝来往,又隐瞒于我,我都没找你算账!我有什么可愧疚的!”
“你从来在我面前都是老实乖巧的模样,若不是我察觉到你俩私下来往,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还要问你不心虚吗!”
“你瞒了我什么,我到现在都知之甚少,我愧疚?不该是你愧疚吗!”
萧渐离像是个被点燃的炸药桶,炸的半面天空都是霞红色火光,她吼出来的这几句,让许素喉头一涌,差点吐出什么东西来。
她又猛地把手一下抽了回去,回归于平静的掌心还在发麻,但终于让她的脑子好受些了,然而许素却被她气得发慌,眼前一黑,摇晃两下连忙扶住了一旁的扶栏,一偏头就吐出来了。
萧渐离没想到许素的反应这么大,下意识的就慌了,连忙上前去扶他,暗骂自己忘了许素身体不好,不能受气,就算要责备他那些事,自己也不该这样激动才对。
而许素是真的被气着了,他像是被阿离刚才的火光烧到了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火燎般的烫与疼。大概是太气了,所以萧渐离上来扶他的时候,他抗拒着将她推开了,扶着扶栏又吐了一次。
他没吐出什么秽物,基本上都是些酸水,他在席间根本没吃什么东西,等终于舒服了,他才忍着被气得颤转头去看萧渐离,抬起袖子擦了下嘴角,忍气出声,“你……”
许素简直是想指着萧渐离骂她的薄情寡义,但他一看过去,却见萧渐离是一副略微惊愕的模样。
她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许素推开,等她回过神来后,怒火一下就冒了起来。
于是萧渐离又炸了,她的脾气向来都不太好,但能这样直接跳脚着发火也是少的,“许素!我说错了吗!你居然还敢跟我闹脾气,你真是胆子见长啊!”
许素气得手脚都无力,撑着扶杆才挺直腰背的站着,他入府这么久,还从未跟萧渐离如此闹过,他见萧渐离怒火烧得眼睛里都是火光,既生气,又觉着好笑。
他从前见阿离,与人争吵是一脸冷色,训人是一脸冷色,只要阿离与人对上,她总是一副冷漠样子,风度不失,理智不崩,好像是睥睨着天下凡人的神仙。
今日见她终于有了凡人的样子,像个寻常妇人一样暴躁泼辣,他居然隐隐觉得开心,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
但那点开心完全不能与他的怒气抗衡,他真是气得头昏,阿离字字句句都说他与兰芝私下来往,暗地盘算,但事实上他还真没跟兰芝盘算什么,最多是从兰芝那里知道些阿离有意无意瞒住了他的事情。
而阿离却如此不信任他,甚至连跟随了她多年的兰芝都不相信,他如何能不气,对友给予信任尚且如此吝啬,他还能指望她有心有情?
正如她所说,他在她面前一直是乖巧老实的,可就因为瞒了一件事,她就能怀疑他的真面目,她对他何止是不信任,简直到了提防的程度。
许素有些气恼的笑了一下,“你凭什么说我与兰芝暗自来往。”
“我凭什么说?”萧渐离觉得他是死鸭子嘴硬,临了还试图翻盘,于是冷笑了一下,“你送了她一只纸莲是不是。”
“一只纸莲而已,能说明什么。”许素气得眼睛都红了,要是仅仅是因为一只纸莲,阿离就怀疑他,他都想冲上去把她咬死算了。
“那兰芝窗前的大缸呢,我昨日才跟她说大缸放在窗口挡风,她今日就让你来搬了?她倒也是真看得起你的力气,不亏是农家出身啊,总有点力气。”
萧渐离见他瞪着眼睛不说话,又冷笑了一下,“你当我没见着你去,就不知道是你搬的了?”
“他们院子里除了两个扫地的老嬷,就剩一个厨子,根本没有年轻力壮的汉子,兰芝一个只会提笔的女人,她会不自量力的去尝试吗。”
“我今早在外头遇见你,你说是去了茅房,那里没有直通的路走过去,你是走的小路吧,居然你会知道走向茅房的小路,那么走向后门的小路,你会知道也正常吧。”
“你上午去了后门,去见了兰芝对不对”,萧渐离斜着眼睛看他,其嘲讽和怒意从眼神中就显露无遗,“今日就你一个有力气的人去了兰芝那里,我要是还不知道是谁搬动的,我就白活这二十余年。”
许素觉得有些累,他该感谢阿离对他如此关注吗,“难道就因为我知道一条小路,就连去后门的小路也会知道吗,就算我真知道,难道我今早就一定会去后门吗?”
见许素还想狡辩,萧渐离是气得头上冒火,她只恨手上没两个杯子给她摔着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