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秋天,日落以后温度总是下降得很快,这会虽然才刚刚夕阳落下,但是却已着实有些凉意。即便是在人潮涌动的长安城,此时如果只穿着一件单衣,也会微微有些凉意,何况是在几百里开外的河西走廊——这是通往西域凉州的唯一官道。
常在河西走廊来往的人都知道,但凡没有急事,是绝对不会走夜路的。河西走廊是连接长安和西域之间的重要官道,白天里经常会有商队和镖行从这里来往,但是只要太阳一落山,就完全换了一个模样,四下里万籁无声。
不过今晚有些不一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固有的寂静,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官道上,赶车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看年纪约莫十四五岁,本来应该天真烂漫的年纪,不知道为什么却一脸的凝重,只是沉默的驾着车,一言不发。后面的车厢,因为覆盖着厚厚的车帘,也不知道里面坐了什么人物。但不管是谁,只凭这在夜晚依旧如此赶路,且架车之人频繁挥鞭的情形来看,他们显然是十分急于赶路。
今夜的月色并不明晰,天上的云彩很多,大部分时候月光都被云彩遮住,洒下的光辉十分的暗淡。但即便是暗淡的夜,一枚银色的飞镖却像流星一样瞬间而至,赶车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已中镖,饶是如此,飞镖的力道依旧不减,整个人后仰着跌到车外。前方的骏马也受到惊吓,突然向着山边的悬崖发足狂奔,眼看着就要车毁人亡。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衣男子瞬间从车厢里飞出,一个垫步便抓住了缰绳,“吁……”这受惊的奔马,再加上本来就疾驰的惯性,力道是何等之大,那白衣男子青筋毕露,本来白皙的面庞也变憋得通红。但不管怎样,这车算是稳稳的停住了。
白衣男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头说道:“娘子莫怕,没事了。”
车厢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夫君,你扶我下车吧……”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太危险了……”
“没关系的,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也躲不掉。”
白衣男子搀扶着女子下了车。仔细看才发现,这位女子穿的外袍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如果有懂行的人来看,自然会知道是出自长安最大的布艺坊——锦衣坊,这里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专供达官贵人,肯定是价值不菲。袍子虽然有些宽大不合体,但依然遮不住她凸起的小腹。显然这位女子已经身怀有孕,而且看样子至少有六到七个月了。
这位女子便是西关大将军的独生女,江南钱家三公子的夫人——李青璇。江湖上早就有传闻,二人婚后开始云游江湖,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只不过不知道,为何他们会在夜晚出现在这里。
李青璇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人,脸上现出了淡淡的哀伤:“这本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却何苦害了外人。”
她又转头盯着前方,大声说道:“既然来了,还是请师姐现身一叙吧。”
“呵呵,难得你这么有心,还认得师姐的万树梨花镖。”随着话音,在前方的黑暗里缓缓走出来一位紫衣的女子。
在这河西走廊的官道上,不知道有多少富商巨贾,会带着自家的夫人、妾室或是暗中幽会的女子往来,可以说什么样的美女都有。这位紫衣的女子,虽然人还在远方,看不清面庞,但是这只凭这婀娜多姿的身材,还有这仿佛能步步生莲的姿态,都注定了会是一位绝世的美人。
李青璇道:“师姐的万树梨花镖,举世闻名,只是你要杀的是我们二人,何苦去伤害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呢?”
“青璇小师妹别来无恙啊。”紫衣女子越走越近,天上的月亮也难得露了个面,仿佛就连月亮也好奇,这位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月光清泻之下,才发现紫衣女子的五官和面庞,正如一开始设想一样的美丽。而且在她头上,还有一枚芙蓉花形状的宝石玉钗,即便在深夜也光彩夺目,显然这玉钗绝非凡品。本是美人珠宝相映的绝美画面,但让人尤其意外的,是一道陈旧的刀剑伤痕从她的左额头倾斜而下,划过眉目之间,一直达到右眼下方,而且整个伤口瘢痕都外翻成了巨大的疙瘩,看起来尤其的恐怖。一个绝世的美人,偏偏有一副这样的伤痕,实在是让人感慨造化弄人。
“这些年未见,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为何要害我变成这幅样子?”紫衣女子恨恨的说道:“难道就因为你是西关大将军李守成的独生女,你是师傅最疼爱的弟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李青璇道:“师姐,你的伤痕虽然由我而起,但是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那时你因为一个误会,就冲动的把黑风寨上上下下二十八个人全都杀了,一个都没放过。附近三山五寨的人都来找师傅要你抵命,师傅气得要清理门户,提剑砍你,我才出手的啊……”
“呵呵,七年前你就这么说,现在你还这么说。我们关系很好吗?师傅要杀我,那就让他杀好了,你为什么要多事?就算你要救我,你不会拉着师傅、师娘,不会把我拽走?偏偏也要和师傅对上一剑。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手里拿得是师傅传给你的镇派之宝——紫虹宝剑吗?师傅手里的寻常兵器,如何受的了你这一剑?自然是剑身断为两截,而飞出去的那一截,却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脸上。”紫衣女子说完,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先前驾车的白衣男子,幽幽的说:“这个故事,想必我那可爱的师妹,早就讲给过你听了吧。?”
白衣男子从第一眼见到眼前之人的恐怖模样,就没有任何的震惊,显然已是提前知晓女子的故事。只不过他依旧全程紧盯着紫衣女的一举一动,右手紧握在佩剑的剑柄之上,显然已是紧张至极,一旦对方有任何的动静,立即就可以反击。
紫衣女子却毫无在意,甚至在看过那男子一眼之后,都不再正眼瞧着他,“那想必我师妹也跟你说过,她千里迢迢,从自己的父亲——西关大将军那边拿到了西域仙品,还说是用百年才开一次的天山雪莲制成的祛疤膏。我当年还是傻,以为你是好心好意,抹下去之后却疤痕更加严重,整个脸都肿的怪物一样,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李青璇急道:“师姐,师姐……你听我说啊……”
“够了!”紫衣女子前一刻还心平气和,仿佛在讲着不相干的人的故事,此时却突然烦躁起来,再加上本就恐怖的面庞,看起来十分的骇人:“你那时四处和人说,我是特殊体质,本就比寻常人容易产生瘢痕,再加上我当时急火攻心,乱了分寸,还自己找了些药膏涂抹,所以这西域的仙品不但没起了作用,反而和别的药物混杂一起成了毒药,让我的脸再也没了人的模样,是也不是?”
“师姐,我……”
“呵呵,小师妹,你也有无话可说的时候吗?你看上去天真无邪,人畜无害,骨子里却奸诈至极。只可惜世人都被你的外表所蒙骗!我且问你,论武功,你我二人如何?”
“师姐你自小就被师傅收养,学艺早我足足十年,再加上师姐你天赋异禀,有时甚至就连师傅都敌不过你,我自然是远远不如……”
“好!我再问你,论智谋,你我二人如何?”
“师姐你十三岁就开始帮师傅处理帮派事务,那些年和江湖各大门派合纵连横,妙计百出,师娘都常夸你是女中诸葛,而我只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自然是远不如你……”
“好,我再问你,论相貌,你我二人如何?”
“江湖上谁人不知“醉花芙蓉”的大名?那个时候来提亲的人,都快挤满了帮派的大堂,只不过师姐性子烈了些,看不上凡夫俗子罢了……”
“是啊,你武功、智谋、相貌处处不如我,偏偏你有了一个好爹!师傅他老人家也是昏了头,把镇派的宝剑传给你也就罢了,居然还提前立你为下一任掌门!你自知只靠家世难以服众,尤其还有我这个处处比你强的师姐在,所以才拼了命的想对付我。你知我性烈,便找人设计,故意轻薄于我,让我盛怒之下犯了大错,再假借师傅的手想除掉我。你担心师傅顾及多年的恩情,不忍下手,又鼓动三山五寨的人来一起闹事。当师傅假装同我挥剑的时候,你却故意用紫虹宝剑来迎,暗中震断了师傅的剑,伤了我的脸。事后,你见我伤口并不深,害怕我有朝一日能够康复,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毒药,谎称是西域仙品,这才彻底毁了我的脸,让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从此江湖上再无“醉花芙蓉”,却多了一个“幽冥恶鬼”。师妹啊,你好狠的心哪!”
李青璇显然已是十分委屈:“师姐,这些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啊,我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心思啊”
“够了!我今天来不是同你讲道理的,我是来杀你们的!”紫衣女子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右手猛然抬起,顷刻之间便要动手。
而此时,那位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却高度紧张的白衣男子,终于知道事情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手中的剑也在顷刻中出鞘,直刺而去。从拔剑到刺出,只在一瞬之间,显然是平日里常练不辍。
然而在外行人眼中快如闪电的一剑,在紫衣女子眼里却十分稀松平常,她只是微微一侧身,男子的利剑就擦身而过,看似只差了一点点,但实际上毫无威胁。
白衣男子一剑未中,却也丝毫不惊讶,左脚猛的一蹬地,回身再刺,速度比上一剑足足快了一倍,显然这一剑才是杀招。
而紫衣女子这一次,干脆就动都不动。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这一剑就又一次落空。
直到此时,白衣男子头一次露出了震惊和恐惧的表情,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这套绝招,为何会失效。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如何躲避的。但无论如此,此时也没有退路了,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挥剑而起。
面对白衣男子的全力一击,紫衣女子却微微一笑,伸出左手的食指,电光火石之间,在剑身上轻轻一敲,就好像一块石子击中了平静的湖面,剑身上居然升起了一圈圈涟漪,紧接着利剑从男子的手中脱出,调了个头,向着男子的心窝直飞过去。
鲜血立刻就染红了白衣,他那难以置信的双眼,还没来得及再看一次自己的致爱,就颓然倒地,气绝而亡!
尽管只在须臾之间就杀死了对手,但是紫衣女子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得意之情,相反却面露鄙夷之色。尽管她面前的师妹早就不顾身孕,抱着自己夫君的痛哭不已,但她依旧冷冷的说道:“我听闻你嫁的是江南钱家的三公子。素闻钱家乃江南第一大族,族人都是文武兼修的人才,特别是几位正室的公子,更是自小就师从名家,堪称人中翘楚。我虽未见过你的夫君,但想来武功也应该不差,我还本以为会有一番争斗,哪想到他的武功竟如此稀松平常。看来这江湖上,沽名钓誉之辈是越来越多了。”
“我夫君已死于你手,你又何苦再如此羞辱于他!我本就武功不如你,现在这样子更不可能胜过你。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多费口舌!”李青璇见丈夫惨死,自知再无生理,师姐的性子也不可能因为她怀孕而有半分的怜悯,索性不再抵抗,只求速死。
“易如反掌?哈哈,哈哈哈……”紫衣女子好像听到了最有意思的笑话,大笑不止,许久才停下来说到:“李青璇,你果然是个狡诈之人,这都死到临头了,还没有半句实话。那年我养好伤以后,本想找你算账,结果没想到你居然草草的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你的一个师弟,自己却跑去嫁人。我从师门一路南下,好容易到了江南钱家的府邸,结果你们二人却搞了劳什子的云游江湖,没有人知道你们跑到了哪里。我为了找到你们,整整花了半年多的时间,结果你们居然从江南水乡,跑回了自己的娘家,住进了将军府,仗着这里有重兵护卫,我自然是拿你们没有办法。”
李青璇答道:“师傅师娘在世之日,你尚有所顾忌,自从师傅和师娘故去,师姐你就在江湖上放话,要我为你赎罪。我虽然不如你聪明,可是该怎么保命,倒也知道一些。”
紫衣女子点了点头:“不错,如果你一直能有李将军的兵马护佑,我还真拿你没有办法。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边关战事吃紧,你父亲被紧急征调参战,平日里的兵马早就开赴前线。你本想就干脆躲在将军府里,直到父亲凯旋而归。可是万万没想到,你父亲居然在前线临阵投敌,朝廷里来问罪的人恐怕不日即到,你这才慌慌张张的逃出来,想着去边关和你父亲的嫡系碰头,难道不是吗?”
李青璇闻言大惊失色:“父亲投敌,如此隐秘之事,你如何得知?”
紫衣女子道:“天下之人,莫不爱财。为了你那老管家,我可着实花了不少银子啊”
李青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何叔,你害死我了……”
“好了,话说的也不少了。”紫衣女子一挥手,显然已是有些不耐烦了:“师姐我这就送你上路,黄泉道上你们一家三口也好做个伴!”说罢,便抬起右手,准备发难。
李青璇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师姐,脸上既看不到悲伤,也看不到慌张,平静得可怕。也许将死之人,反而能够放下一切的杂念吧……
天上的月亮好不容易再一次从云层中挣扎出来,它当然也很好奇,地上的这一个故事,要如何收场。但是恐怕就连这亘古的明月都不曾预料到:紫衣女子被一柄利剑从后背刺穿了胸膛!偷袭之人速度极快,下手极准,那紫衣的女子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究竟是谁下的黑手,甚至来不及再说出一个字,就倒地而亡!
随着紫衣女子尸身的倾倒,背后行刺之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然是那个早已中镖倒地,本来应该死透了的驾车少年!
那少年不慌不忙的把长剑抽回,一边用白帕擦拭血液,一边回头对李青璇轻声说道:“娘子莫怕,没事了。”
看到死人复生,本就惊慌不已的李青璇,听到这个少年说出的话,如同五雷轰顶,好久,才颤颤巍巍的说道:
“你,你是钱叔益?”
那少年道:“分别已久,难得娘子还记得为夫的姓名。”
李青璇平复了一下心境,说道:“可你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少年人恨恨地说道:“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身世显赫,我家亦是名门望族,你我二人的婚配,本来是当时江湖上最重要的事情。多少权贵之人来参加你我二人的婚宴,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却和我的大哥生了奸情,趁我闭关练功的紧要关头,竟然卷走了钱家的大半财宝,私奔而去。我本来练的是能够易筋锻骨的神功,却因为你这荡妇,走火入魔,不但没能练成,反而身子退化成了少年的模样。”
“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你二人做出这等丢人现眼之事,我又成了这副模样,钱家又不能大肆公开捉人,只能私底下派些心腹打探你们的下落,对外只能宣称,你我二人云游江湖。天可怜见,上个月我才得了信息,知道你们这对奸夫**准备从长安城出发,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向边关,还从车行雇了车子。我现在这个样子,自然你们是认不出,于是我就乔装成车把式,接了你们的生意。这几日你们二人夫君、娘子的呼来喊去,你竟然还怀了孽种!你们可曾拜过天地?可曾拜过父母?不知廉耻,当真是气煞我也!”钱叔益说到恨处,随手一挥,路旁的一颗小树竟然被他的气劲炸的四分五裂。
李青璇默默的说道:“你今日武功,更胜当日,如今你想要怎样?”
钱叔益微微一笑:“我本想在这路上,寻个恰当的时机再动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师姐也想要你的命。亏了我提前穿了金丝背心,才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看了看地上白衣男子的尸身,啐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你师姐虽然丑恶,不过也替我报了夺妻之仇。至于你本人,我怎么能让外人杀了你呢?”
李青璇说道:“你的心思,恐怕不止于此吧?”
钱叔益点了点头:“果然是夫妻同心。你师姐是江湖通缉令上的黑道高手,我这番将她诛杀,自然少不了江湖威望。而你们这对狗男女,我也可以说是被你师姐所杀。说实话,自从你们把钱家珍藏的珠宝、黄金、地契、银票等物席卷大半,着实让我钱家元气大伤。不过,这车上的两口宝箱,你们虽然看护极严,而且从来不让外人接触,但是从这些天车碾压过的痕迹来看,显然车身极重,这箱子里装的肯定是你们盗走的东西,你们总不可能搬了两箱石头来吧。此番我不但能在江湖上扬名,更能找回钱家丢失的财物,在家族里亦可名声大振。本来我这大哥才是钱家的继承人,但是他现在死了,而我还活着,将来我再慢慢寻访名医,未尝不能解决这走火入魔的病症。”
李青璇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里满是慈爱的目光:“你要杀我,随时都可以动手,可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让这个孩子,能够有机会活下去,哪怕是寄养给山村的贫户,也让他能活下去,可以吗?”
钱叔益万万没想到,李青璇在这个时候,还有脸为肚子里的孽种求情,自然是气得睚眦欲裂,喘息不止:“你,你还有脸为这孽种求情?”
李青璇道:“我虽然有失妇道,可你又何曾真正关心过我。自我嫁入你家,你就整天不是忙于人际应酬,就是修炼你那神功,根本都不睬我。好容易有点空闲,却整日往那怡红楼跑,我听说你还要为翠柳姑娘赎身,然后纳她为妾?”
钱叔益也不否认:“大丈夫有钱有势,娶几房妾室,又有何不可?”
李青璇幽怨的说道:“你不珍惜我,可你这大哥却是个色中饿鬼。他见我貌美,早有轻薄之意。终于在一次酒醉以后,强要了我的身子,可你却浑然不知!”
钱叔益显然也是头一次听闻此事,震惊的问道:“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讲与我听?”
李青璇摇了摇头:“我怎么讲给你听?就说你钱家的大伯子,强奸了兄弟媳妇?你本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如果我说给你听,你恐怕第一个就会要我以死明志,然后再告知族长,用家法处理你的大哥。无论结果如何,你大哥的继承人身份注定不保,到时你岂不是坐收渔利?”
钱叔益反问道:“有夫君我替你报仇,你有何委屈吗?岳父那边,我也能给一个交代。”
李青璇哭诉道:“我不要以死明志啊,我又没错,为什么我不能活着?我本以为你大哥只不过是酒后失态,想着把此事按下,没想到我居然有了身孕,那些日子你又忙于练功,根本没碰过我,府里人多眼杂,这注定是瞒不下去。没想到你的大哥,他竟然从第一天见到我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我。他甚至愿意为了我,不惜放弃大好的前程,不惜背叛家族和我远走高飞。我这福薄之人,竟也能有人如此爱我,我又怎么能不被打动?”
钱叔益不怒反笑:“好,好!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把,送你去地下和你的爱人再会!”话音未落,便如闪电一般刺出一剑!
然而李青璇竟毫不在意,甚至都不再看着对即将夺走自己生命的利刃,只是抬头看着天,默默的说道:“是时候了……”
天上的月亮,仿佛也在好奇这场争斗是如何的结果。可是今晚的乌云实在是太多太密,竟然把明月包裹的紧紧实实,整整一夜,月亮都再无一刻可以探出头来。随着东方那一抹亮丽的红色逐渐升起,月亮也只好无奈的消失……
此刻河西走廊又恢复了白日里的热闹。只不过和往日不同,有一大堆人围在一起,人群的中间是一架马车,地上还有几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哎,三哥!”说话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你说这是个什么案子啊?我看着有点奇怪啊!”
他对面的是一位鬓角有些斑白的中年人:“可不是嘛,我行走这条路十多年了,大大小小的案子也见了不少。不过这么奇特的案子,到是头一次碰到。”
周围几个年轻人听到他这样说,知道碰上了常走商路的老油条,纷纷围过来打听细节。
中年人见众人都十分感兴趣,也是兴致大发,拿手一指:“喏,中间那个紫衣服的,脸上这么一道伤疤,显然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幽冥恶鬼,听说她曾经是个极美貌的女子,也不知道怎么成了这样,你们看他旁边那个白衣服的,一看手法就知道是被她杀的。只不过为什么她自己也死了呢?”
旁边一个青年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就是两败俱伤呢?”
中年人不置可否,又往旁边指了指:“听说这幽冥恶鬼,虽然面貌丑陋,心如蛇蝎,但是有一点,就是绝不会使用下毒这样的卑劣手段。但是你们看这个车把式,年纪轻轻的,却全身乌黑,七窍流血,白痴都知道他是中毒死的。”
中年人指的,正是钱家的三公子——钱叔益。只不过此时,他早已成了一具尸体!
“其实,这些还都不是最奇怪滴……”中年人故意拉长了音,果不其然,其他的看客也都纷纷围过来,非要他再指点一二。
“你们看这车上的箱子。别的不说,单看这宝箱的做工和装潢,就知道不是凡品。一般的金银珠宝,可能还不如这个箱子值钱。可是现在这两口箱子里,居然装的都是大块的石头,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一准是贼人杀了车里的人,再把财物洗劫一空!”说话的还是之前就抬杠的那个年轻人。
中年人似乎早预料到年轻人的说辞,他眯着眼,慢慢问道:“如果你是那贼人,杀人劫财之后,还会往本来就空了的箱子里再装满石头?你是有精力没处使了吗?”
果然,此话一出,大家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年轻人也自知理亏,红着脸不再说话。
中年人虽然点出了案子不同寻常的地方,但是他知道,这个案子可能会和这条山路上的许多案子一样,到最后不了了之,没有人能真正知道事情的原委……
在离此地不到五里的地方,有一个“山泽驿”,乃是供往来商旅落脚歇息的地方。在驿站的顶楼,有一个单间,里面坐着一位青衫老人,正在慢悠悠的品着香茗。此地虽然是荒郊野岭的一个小小驿站,但是老人面前的这杯茶,却不时飘着别样的香气,一看就不是凡品。
不多时,单间的门打开了,一个女子快步走进屋里。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李青璇!只不过此时她的外衣却贴合在身上玲珑有致,哪里有半分怀孕的样子!
“见过小姐。”老人连忙起身行礼。
“何叔,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李青璇笑着说道。
“呵呵,您是小姐,我是下人,理应如此”老人又拱手说道。
“好了,好了。”李青璇看了一眼茶杯,“我之前送你的六安瓜片,味道可还行?”
“小姐的赠品,品质自然不会差,我还要多谢小姐。对了,小姐此行,可还顺利?”老人关切的问道。
“说到感谢啊,我这里可有三件事,得好生谢谢何叔你呢。”李青璇拉着何叔的胳膊,显然是十分亲昵。
“哦?那小姐说说,倒是哪三件事啊?”老人高兴地捋了捋胡子,问道。
“这第一件事啊,就得谢谢何叔你帮我把宝箱里的财物换成了石头。我那大伯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他身为钱家的继承人,钱家的财产也都在他们长子这一族保管着,可他胆子却这么小。明明馋人家的身子,却总是“发乎情止乎礼”最后还得我在酒里下点药,才达成所愿。从那以后,他食髓知味,彻底的迷上了我。后来我又诓骗他有了身孕,稍微扇了扇风,他就能带着钱家的大半财产随我出走。只是他没想到,钱到手了,他在我眼里他不过就是另一个会喘气的男人而已,只是这些日子都要装着有身孕,却十分辛苦。就连这上好的锦衣坊的袍子,我也只能穿个大码的。我本来想等到边境的时候,再找人处理了他。结果我师姐倒帮我了大忙。对了,何叔,你是什么时候把财宝掉包成了石头的啊,连我都不知道。”
老人笑眯眯的说:“这等苦力活,自然无需麻烦小姐。倒不知这第二件谢我之事,究竟为何呢?”
李青璇道:“还不是我那师姐。自打知道她要害我,我真的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她这个人足智多谋,想时时刻刻都防着她难比登天。这次在将军府避灾,却又赶上朝廷征调父亲再赴沙场。于是我就让你假装贪财,给我师姐送出了父亲投敌的消息,我们再假装躲避朝廷连夜赶路,这样她才肯现身啊!只是苦了何叔你,还要配合我演一场戏给这贱人!”
老人哈哈一笑:“辛苦可谈不上。你师姐可是给了我好大一笔辛苦钱。小姐经常教育我们,这个世界上啊,只有钱财,才是最重要的,我虽年老体弱,却也时刻不敢忘记。”
李青璇接着说道:“还有我那真正的夫君,他自以为变成少年身形,又乔装打扮了一番,我便认不出他来。可他哪里知道,他练功走火入魔之事,虽然钱家严防死守,但我早就通过线人知道了消息。而且我毕竟同他夫妻一场,他平日里举手投足的小动作,又怎么可能不露馅呢?所以我就表面上装作不认识他,暗地里在他平日的茶水和饭菜里下了些毒。这毒平时不会发作,可一旦遇上情绪激动,或者运功同人搏斗时,便会立即发作。所以昨夜里我稍微使了点手段,他果然就毒发了。”
老人闻言道:“小姐深谋远虑,令人佩服。那钱叔益蠢人一个,瞒过他自然不难。只是不知道,小姐如何确信,李将军投敌,这个消息能够骗得了你那精明的师姐呢?”
李青璇慢悠悠的说道:“如果是假消息,编得再圆满,也会有漏洞。但如果是个真消息,谁能不上当呢?”
老人无比震惊:“怎么,李将军当真要投递叛国?”
李青璇道:“我那爹爹,从我还未出生,就为了朝廷驻守边关,几十年除了年岁增长,俸禄却几乎没加多少。前年我的二叔因为一点小事,居然被朝廷下了天牢,我爹爹四处打点,可惜他一来没有多余的银钱,二来又无京城的人脉,我那可怜的叔叔,居然就被斩首示众。这个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老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青璇继续说道:“我爹爹这一脉,人丁稀薄,他也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从那之后,他似乎也明白,这个世上只有钱才是最重要的。西域藩国的南郡大王,和我爹爹争斗了二十年,两个人虽是敌人,却有惺惺相惜。南郡大王早已多次给我父亲写信,许了他镇远大王的身份。我们这次投奔过去,未来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差。只是此事万分机密,你却不要走漏了风声。”
老人连忙拱手:“小姐请放心。只是这三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是什么?”
李青璇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这个先不告诉你,过些时候你自然就知道啦……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出发吧。”
老人说道:“马车已经在驿站停好,钱家,哦不,小姐的家产已经安置妥当。我先下去准备一下,小姐随后过来即可。”说罢,老人兀自下楼去了。
李青璇此时坐在房间里,手里还不停的把玩着一个芙蓉花宝石的玉钗,明明没有人,却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师姐啊,你说的都对,论武功论相貌,我确实处处不如你。可是论智谋,你却差我太多了。这芙蓉珠花,我从进师门第一天看到它,就喜欢上它了。这个世界上啊,权力、地位、美人,好的东西数不胜数,我却偏偏爱财。这芙蓉珠花,用的可是东海夜明珠雕刻而成的珍宝,价值连城,你这俗人怎配拥有它呢?还是归到我手才比较好。”
言语之间,李青璇早已把朱钗插入自己的发髻之中。
“哦,对了,其实你也不是太傻。那黑风寨故意轻薄你的人,就是我安排的呢,三山五寨的人来闹事,也是我暗中撮合的。师傅砍你的那一剑,确实是我故意用青虹宝剑迎过去的。为了让断剑能够打中你的脸,你都不知道我暗中练习了多少次。还有还有,我给你的祛疤膏,那可真的是货真价实的西域仙品啊,只不过呢,我又偷偷的加了点材料,哈哈,哈哈哈……”
似乎是终于把心底里的话全都讲了出来,李青璇这次终于觉得一身轻松,从此再无负担。她打开门下楼而去。此时正值午后,明媚的阳光洒在她头上,被芙蓉珠花照射得满屋光亮,甚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