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快速赶到,只见庄子一片狼藉,桌子东倒西歪,饭菜撒了一地,一群人聚集在柱子旁,看着门口那个清瘦的身影一下一下撞击着大门,又被弹回来,锲而不舍。
孟婆一挥手整理好桌椅,撞门的背影也感觉到孟婆来了,没有丝毫停滞,反而越撞越凶,仿佛要豁出命去撞,但这些游魂是没有命的,挣扎只是徒劳。
孟婆坐回自己的位子,其他游魂也慢慢坐了回去,只有那个撞门的还在撞,不到黄河心不死。孟婆也是无奈,腾空一抓,将这妄想撞破结界出逃的傻子抓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少年轻微喘着气,脸色蜡黄,青胡渣挂着细碎的乱发,一身衣服脏的像黑眼圈一样黑,完全是一个落魄潦倒的乞丐样子。
即使被抓过来了,却还是不甘心,颤颤的站起来依然朝门走去。孟婆一下定住他,埋怨的问:“你倒是稀奇,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捣乱了?这个门我不在的时候你尚且没法走出去,我现在到了你跟前,你还想有机会逃?就算让你逃了,你又能去哪呢?不过是再被抓回来罢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这少年听了只是摇摇头,抽了抽鼻子似乎要哭。孟婆又一把抓他回来,强行按他坐下,说:“有什么事就说吧,就算你十恶不赦,也不过是去畜生道走一圈,何况我看你也不像穷凶极恶之人。”
少年渐渐哭出声来,扑通一声跪下了,一边吸鼻子一边带着哭腔说:“孟婆娘娘,我求您了,我不想投胎,我还要等等我母亲,她如今不知又去哪里受苦了,我一定要找到她呀!我欠她太多了!我对不起她!我答应了要服侍她一辈子......”
这少年声泪俱下,哭的人心碎肉疼,孟婆虽也经历过不少生离死别,他这一开口,心里也隐隐作痛。人越老,心越软,孟婆想着。眼不见为净,孟婆转过头,说:“起来吧...你这时候跪我有什么用,千错万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既然你已经通过了审判,就已经得到了相应的惩罚,现在给了你重新投胎的机会,就说明你已经还清你的罪了,无论你欠了谁的债,早就一笔勾销了,何况是你的母亲,更不会怪你,说不定她也早就投胎重生去了。”
少年还是没有起身,擦了擦鼻子说:“如果她去投胎了,我也早就不在这里了。”
孟婆疑惑了,难道着母子二人都是逃脱在外的游魂,走散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没等孟婆询问,少年又低声说道:“她,是自杀的。”
真相出来了!孟婆无奈的摇头又摇头,这怪得了谁,自杀的人,是最没有机会出这地府的。不知要受多久炼狱之苦,才能得到投胎成生灵的机会,又不知要投胎多少回,才能转生成人。孟婆这心里苦啊,这些个游魂,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搞!
少年抬头看了看孟婆,知道这里也是没希望的了。他打听过很多地方,所有答案都是一样的,自杀是没办法变动,甚至连贿赂都不受,没人能把手伸到自杀之人的炼狱中去。孟婆庄是他最后的希望,可是在看到前一个人的处置后,他隐隐感觉,这里也不会有办法,既然没有办法,那他绝不能投胎,这才疯了一样的想冲破结界逃出去。
如今逃不出去,少年定了定神,决定最后搏一搏。他擦干眼泪,坚毅的说:“我母亲是无辜的,她其实算不得自杀,她是被我害死的。所以应该被处罚的是我,应该去炼狱的人是我!孟婆娘娘,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你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救救我母亲!”
孟婆还在苦恼不堪,觉得这个游魂恐怕没有转机,因为这地府管的最严的就是自杀。听到这话,又打起了精神,忙说:“那你说来听听吧,要是有法子帮你,我肯定是帮的。”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对着孟婆坐好,慢慢的说......
少年名叫高成,是家中独子,父亲种了一辈子田,母亲纺了一辈子棉。
父亲娶了母亲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因为母亲本是许配给城里的秀才的准新娘,算得上是有些才气的小家碧玉,只是后来这秀才赶考一去不回,等了多年,母亲家里急了,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憨厚老实的父亲。父亲待母亲是极好的,他是个农民,只会种田,取了个识文断字的媳妇,连煮饭都舍不得让她动手。
在那个小地方,新婚的夫妻总是不到三四个月就能有第一胎的。母亲怀的晚,因为心里总是放不下,对父亲很冷淡,后来父亲知冷知热的待她好,事事都顺着她,渐渐的母亲也就不想了,烧了自己的毛笔打算安心的生活。母亲嫁过去一年多,才怀上少年。第一胎呀,父亲巴不得不让她下地,生产那天,父亲急的在院里嚎啕大哭。
高成这名字也是母亲取得,本来是承诺的承,父亲总是写不好字,有时候还不认得这个字,母亲就用了成功的成。高成抓阄的时候,在一堆铜铁、木器、钱啊衣服啊,绕来绕去,偏偏揪住了前来看热闹的小伙计腰间的笔。母亲当下脸色就不太好了,父亲也有些诧异,但还是开心,说明孩子和母亲一样,将来是个人才!于是干起活来更卖命了,说要把高成送去读书,将来去考状元。
这样的日子高成很怀念,父亲和母亲都待他很好,一家人总是欢声笑语的。变故从父亲进了一趟城开始。
那年天气格外的好,田里山里都是大丰收,正好母亲生日,父亲就去镇上卖谷子、牲畜了,一则赚点钱给高成读书,要送夫子的;二则给母亲带点栗子糕回来,母亲喜欢栗子糕,从小就喜欢吃这城里小巷子秘制的栗子糕。早早的卖完东西,又赶了几里山路去城里,那里的糕点是有些出名的,父亲一个劲的往前挤,满身是汗喊着:“给我拿点栗子糕!”却不巧,那天,栗子糕没了。父亲只好买了些桂花糕,觉得有些可惜,又去扯了几尺布,想给母亲做身好衣裳。就在这铺子里,父亲听到,那个与母亲订过婚的秀才,回来了!还不是现在回来的,早在八年前回来了,如今当了个小官,还听说本来是去别处当官的,这里有个旧情人,当初没来得及好,这次才特地回来看她。
听这言语,父亲仿佛五雷轰顶,心里慌了神,八年前,不正好就是怀上高成那一年吗?他相信母亲,但他也害怕他的相信是错的,那天之后,父亲就不太对了,总是呆呆的盯着高成,觉得长得不像他,高成很喜欢读书,夫子夸他有天赋,是可造之材,越是夸赞,父亲越是心烦。
父亲越来越反常,母亲一开始试探性的问他,他支支吾吾的没说,后来又染上酗酒的毛病,母亲不喜欢他喝酒,骂了他两次,好了很多,但一两个月也总要喝醉一次。长久的积怨终于爆发了。高成被关在门外,听父亲母亲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着。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是庄稼出了问题还是哪不舒服,怎么日子让你越过越变扭了!”母亲对父亲喝醉酒这件事烦恼很久了。
“我没怎么,要怎么也是你的问题。”父亲喝了点酒,却没醉。
“我?我怎么了?我就算有问题,你也要说啊,夫妻间有什么不能正大光明的。”
“正大光明?我敢啊!你敢啥都告诉我吗?”
“你是说我瞒着事?”
“你心里清楚。”
“你既然觉得我瞒着你事,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呢?喝酒反而糟蹋自己的身体。”
母亲总是很温柔,她已经把整个人都融入到家里来了,她说过,那些年也是她过的最快乐日子。
父亲哭了,母亲如果骂他打他,他还能暴跳起来质问,但是母亲总是捏着他的手细细的和他说话。父亲想知道真相,但也害怕真相,更害怕从母亲嘴里说出来,到时候,也许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母亲并没有因为父亲哭泣而不再询问,她想好好过日子,就要把夫妻间的隐患彻底断掉。一声声的询问下,父亲终于断断续续的问了。
“你...你...你一定要说实话,其实没关系,只要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就行,你要告诉我实话。好吗?”
母亲轻声安慰他,他慢慢的问:“你和那秀才,是不是八年前联系过?”
这是母亲没有想到的,她一时气的浑身发抖,全身都红了,眼泪也是止不住的流。父亲见状深知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怎么收的回来。母亲背对这父亲,不理睬他,哭泣了很久,却也渐渐想通了,父亲不过是太爱她了,何况这猜忌也不是空穴来风。
母亲转身对着手足无措的父亲说:“他确实来找过我,我娘家人知道,隔壁的秀儿嫂也知道,我不想瞒着你,只是这说出来也是平添烦恼,而且,我没有见他,他去找我娘家,知道我嫁了这里,问了秀儿嫂,到了家门口,我即已嫁人,就没有见他。你那天去放水了,很晚才回来,脚上爬了好几只水蛭,我光顾着照顾你,一时忘记了这个事,后来想起来,再提也没意思,才没说。你这个时候问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听到什么流言了?”
父亲大概是相信母亲的,虽然他事后还去问了秀儿嫂。这不问还好,一问大家就彻底传开了,本来是到了家门没有相见,变成进了家门没有答应私奔,又变成进了家门打算私奔被抓了。如此种种,父亲越听越累。他大概是相信母亲的。
但他不相信高成,高成一点也不像他,这是父亲亲口说的,长的不像,性情也不像,他家祖上三代都是种田的,高成却喜欢读书。
父亲不再酗酒了,对母亲依然很好,却不待见高成了。高成去上学的日子还好,只要高成在家,不到三更半夜肯定是不能睡的,要劈柴、煮饭、喂猪、种田,还要挑水、裁衣。只要做的有一点不好,父亲便会怒目相斥,有时甚至背着母亲对他拳打脚踢,母亲撞见过几次,训斥了他,他总是说男孩子不打不会长大。高成想,也许是他无处发泄的愤怒只能给我。
高成很讨厌那个秀才,如果不是他,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多好。偏偏这个秀才还三番五次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