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个幼童将轿子上的门帘拉起,率先跳了下来,随即伸手。轿子中的另一人也伸出手,握住了幼童的手,随即从轿子中走了下来。是一个儒雅文雅,身体羸弱的公子,约莫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看上去安静而沉稳,乍一看只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贵族公子。白袍公子礼貌性地点点头,对着叶尘阳微微俯身:“百里城三城主,幸会。”
“你不会来我这里治病吧?”叶尘阳皱着眉头望着公子阵阵咳嗽。
那公子却似乎明白了叶尘阳的意思,笑道:“诚如三城主所见,我是个病人,却不是为了治病而来。”
叶尘阳猜出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云国六皇子厉旸,六年前被封永王,号称是当今皇子最识大体之人,谋略过人,因为身体先天不足,只是深居简出,留给外人的信息不多。
叶尘阳开始对眼前的这位王子有些好奇了,他望了燕华一眼,燕华却并没有看向这边,而是掂着手上的石子,看着对岸跃跃欲试。
厉旸忽然伸手,接住了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轻轻捻着。
看似云淡风轻,却展露了好一手云淡风轻的本领。
厉旸继续说道:“此次不请自来,是想和百里城各位城主坦诚相见,可司空城主却几番推辞,不得已之下,才这番硬闯。这里得和三城主致个歉。”
叶尘阳摇头:“不妨,江湖事江湖了,庙堂事庙堂结。这是我的准则。千浔有他自己的考虑。但是百里城不止我一位城主,且向来城里的事都得问他。”说完后,指了指他身后的山顶。
然后轻轻一掂石子,猛地甩手,那石子在湖面上飘了几十下飞进了对面的草丛之中,他立刻笑开了花:“大哥,我成了,我成了。”
大哥?厉旸略挑眉。
三个人进入百里城,正堂里是成排成排的书架,最外面烧着一壶香茗,地上铺着一张毛茸茸的白虎皮,燕华懒洋洋地半躺在那里,竟让面前的厉旸心中都想到了一个奇怪的词。
雍容华贵。
这实在不适合形容一个男子。
“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要来百里城了吧。”叶尘阳微微皱眉。
燕华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在下厉旸。”公子坐在了燕华的对面,拿起了一个茶杯。
“这么巧,我有一个朋友,也姓厉。”燕华嘴角挂着暧昧不明的笑意。
公子拿起茶杯,仰头饮了一口,脸色微微一变,略有些惊诧:“这是酒?”
燕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是酒是茶,这很重要吗?总没有当一国之主重要吧?”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公子放下了茶杯,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似乎很不善酒力。
“永王厉旸,厉睿渊的第六位皇子,也是众多皇子中,最谋略过人的那一位,外表看似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因自娘胎带来的病痛,导致这么多年来,一直只能在背后做一个暗无天日的谋臣,明面上是安王厉昶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但实际上在背地里,全是你布下的一个局,所有人都只是你的棋子。并且,你还有一层更隐秘的身份,你是净月寺玄嗔大师的嫡传弟子。”一个红衣男子撩开珠帘,轻摇着手中的羽扇缓缓地说着,身后还一同跟着司空千浔和黎昕,那羸弱公子原本一边听一边点头,微微含笑,似乎对红衣男子知道这些并不惊讶,直到红衣男子说完最后一句,他眼中才闪过一丝惊诧:“你知道?”
红衣男子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原本青衣楼之事,安王出现,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才是幕后主使,但你来到百里城,就意味着安王殿下不过只是你的棋子,玩弄于鼓掌之间,安王还认为自己能与太子一较长短,却不想只是你扳倒太子的垫脚石而已。”
“对,你没有说错。”厉旸毫不遮掩地点头道。
“我为什么与你结盟?”叶尘阳轻轻晃悠着手里的茶杯。
“我虽是皇族,但还不如平民,幸得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师收我为徒,为我治病。直至今日,我仍然觉得掌握天下的人,也不一定非是太子。”厉旸望向半躺着的燕华。
燕华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眼神忽然有些缥缈,缥缈的不像是他自己。
“六十年前,燕国之王燕华一人之力大战云国十万大军,至此之后,消失于世。第二日,云国领五千精兵踏破燕国城池,完成了一国统一。此后世人只知燕华手刃十万军魂,却不止云国屠尽燕国满城百姓。之后百里城占据燕京,由此出现了武功卓绝的三位城主,江湖上门派众多,百里城却能悄无声息地立足于江湖,还有个不知所踪,不知姓名,身份神秘的大城主。”厉旸望向燕华说道。
燕华双眼微冷,轻轻一挥手,无数细刃狠狠插在厉旸周围的地上。
“燕华……好久,好久没人提到过这个名字。”燕华叹了口气,“就因为他杀伐断绝,杀尽十万军魂,才会被人记住?”
“不仅如此,更因为他是史上的最强者,迄今为止的天境阶品。”厉旸答道。
在场中人,除了神定自若的叶尘阳不动声色以外,沈玉虎、司空千浔和黎昕脸色都流露出了几分惊诧,燕华又拿起一杯酒,轻轻啜了一口,莞尔一笑,垂头望着厉旸,眉宇间满是讥诮的笑意:“若我记得没错,你们云国也有一位奇才,也是天境阶品。”
厉旸摇头。
“若我是燕华,单凭你是云国皇子的身份,当年屠尽燕国满城百姓之仇,我不提刀砍了你就不错了,你还要我帮你夺帝位吗?”燕华忽然放下了酒杯,眼神一凛。
厉旸瞬间绷紧了后背。
但燕华却拿起了酒壶,又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
刚刚那一瞬间,燕华流露出来的杀气绝不会是他的错觉。但是转瞬之间那股杀气就消失了,燕华依然是那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不好对付。
“安王厉昶这几年笼络了很多势力,虽做了很多的无用功,但还是有一些人被他纳入麾下,忠心耿耿,所以未免万无一失,我需要百里城的支持。”厉旸沉声说道。
“如何确定我一定会支持你?”燕华问道。
“这几年派了很多人前去,但莲玉公公笑纳了所有礼物,却从没有表示过自己的态度。后来我发现他并不效忠云国,永远只会站在一个人身边,那就是叶榆段氏,段凌风,哦,不,应该是段世墨。所以,如果我不能在这里获得百里城城主的支持,那么很可能我就会死在回上京城的路上。”厉旸望向燕华,神色严肃。
叶尘阳只是浅笑:“你不要故意把自己说得那么弱,你门下这么多能人异士,一个小小的太监而已,也不值得你如此畏惧。”
燕华站起身,捋了捋衣袖,走到了门外,望着门外琼花飞落:“云国的水太深,如果你们都是无辜的,世墨还会被人偷袭,失去一身武功?厉家向来多疑,不容许功高盖主的人存于世间,世墨用一身武学换得苟延残喘,你们的所作所为,的确令人发指。”
“有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皇家之内,尤其是这样。叶榆段氏本就出身贵族,再加上当年的一国统一,段氏居功至伟,为了怕他们日后以此要挟,后果可想而知,如今仅用一身武学换得家族平安,我认为是值得的。”厉旸也站起身,目光凛冽。
燕华冷哼一声,依然背对着厉旸:“这还不是你们做出的选择。”
厉旸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燕华身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燕华嘴角微微上扬,说不出邪魅。
虽然没有说话,但让厉旸头一次看不懂此人真正的意图。
“永王难得前来,不如在此小住几日,也好好欣赏百里城的美景。”燕华只是轻轻挥袖,人已经消失无踪。
厉旸惊叹着这世间当真有武功如此高超的人,百里城果然不同凡响。
燕华来到山顶的一处小屋,从里面走出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司琼,她离开上京后,直接来了燕京,来了百里城。
“人进来了?”司琼手中的佳酿扔给了燕华。
燕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满是娟秀的字体,他毫不客气地喝起酒,一脸无奈道:“你的剧本实在让人难以背熟。”
“三日后,你便答应他,此后,燕京城就是你的。”司琼疏离他道。
“本来就是我的,”燕华酣畅地喝完酒,而后指着她道:“你,也是我的。”
司琼怒视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冷声道:“临走前,把这个交给他,按照他的聪明才智,肯定知道怎么用。”
燕华不由得苦笑一声,接过瓶子,道:“你算的这么清楚,又该如何救得自己?”
“一个城池一条命,这个买卖很划算。”司琼轻声说道。
燕华看了眼屋内,问道:“她的伤如何?”
“外伤已好的差不多,至于心伤……”人知“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知“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