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风拜别厉睿渊,没有直接出皇城,而是辗转去了天牢,门口莲玉早已久候多时,段凌风冲他微微一笑道:“先前还有人说我了解他,然而最了解我的就只是你了,莲玉。”
“将军过谦了,以你的谋略才学,世上也难逢对手啊!”莲玉也笑道。
“你是跟苏晟太久了,惯学会了他那一套油腔滑调。”段凌风轻笑着摇摇头。
莲玉微微一怔,然后道:“陆离在帮他包扎伤口,都是皮外伤,只需每日上药即可,还有一件事,他们父女俩的牢笼只隔了一堵墙。”
段凌风微微颔首,知道莲玉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说道:“谢了,不出一个时辰,厉睿渊便会下旨,你赶紧前去身边侍候左右。”
莲玉点点头说道:“这里我已打点好一切,但也不要谈的太久,恐生变故。”
随后将手中的一个篮子递给段凌风。
段凌风走进天牢内,里面一阵恶臭,牢中的犯人看到有人前来,连忙伸出灰黑瘦弱的手臂,高喊着:“冤枉啊,冤枉啊……”
在一个牢笼外站着一个穿着官府的老者,他俯首道:“将军。”
段凌风微微点头,看着披头散发的辰奕寒,不禁皱起眉头,问道:“陆离,他的伤如何了?”
“并无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将军请放心,下官已经把更换的药交给狱卒,他们会好好善待辰大人的。”陆离禀告道。
“多谢了。”陆离的医术在皇城中是首屈一指的,虽不如那个行踪飘忽不定的鬼医,但治疗辰奕寒身上的伤并不在话下,段凌风不由得感谢道。
陆离自然不敢谢恩,只要将军的一句话,即便当场要了他的性命,他也会双手奉上,赶忙道:“将军太客气了,这是陆离该做的,那个雷侯下手也忒狠了,每天都要对辰大人鞭打,只命人吊着他的性命,唉,如今将军回来,辰大人在牢里的日子便会稍稍好过一些。”
“你值得一声谢。”段凌风知道他能做的就只是让辰奕寒在临死前能好过一些,其他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陆离微微叹了口气,拎着药箱便跟段凌风道别,此地他也不便多待。
段凌风推开牢门,将篮子放在地上,自己则与辰奕寒面对面地席地而坐,辰奕寒缓缓抬头,看到段凌风,赶忙下跪致谢道:“将军,多谢将军……”
段凌风伸手扶起他,与自己面对面坐着说道:“辰大人,如今你不必对我客气了,我只能保证你在牢里的日子稍稍好过一些罢了,旁的我也无能为力。”
“将军,”辰奕寒老泪纵横道:“这样已足够。”
段凌风打开篮子,里面是一壶酒,两个小菜,以及一只鸡,他将所有东西端了出来,倒了杯酒递给辰奕寒,只见他直接仰头饮尽,辛辣入喉,无比畅快,说道:“好酒,好酒啊……”
“不日对你的处置将会有一个结果,你该知道是什么?”段凌风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说。
辰奕寒倒是没有太过在意,自己开始斟满酒,说道:“将军,可还记得几个月前,你在我府中对我的承诺?”
“自然。”段凌风点头,他来就是告诉辰奕寒的。
“是我连累了辰皎。”辰奕寒一想到自己女儿将面临与自己同样的境况,心中无比伤感。
段凌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并举起酒杯说道:“岳父大人,你放心,我会保护辰皎周全的。”
一声“岳父大人”,辰奕寒倍感欣慰,说道:“辰皎有你守护,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气。”
辰奕寒不顾身上的伤势,拿着酒杯站起身,幽幽说道:“辰皎从小到大都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我虽然对她很严苛,但始终压制不了她的心性,她进铁甲学堂唯一的理由便是为国效力,为国争光,放在男尊女卑的时代里,她这个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但,她做到了,她成为了铁甲学堂里的一份子,若不是我,或许她真的能成为云国最有能力的将军。”
“从她进入铁甲学堂的第一天,我便早就看出她并非池中物,她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她。”段凌风此刻想到初见辰皎的那段时光,不禁轻笑道。
辰奕寒与他的酒杯互相碰了一下,彼此笑了笑,仰头将酒饮尽,段凌风放下酒杯,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拱起道:“岳父大人,对不起。”
“将军为何如此?”辰奕寒实在承受不起段凌风的一拜,赶忙要扶起他,却被段凌风一把按住,他说道:“岳父大人,如今辰皎的身份不再是太傅之女,而是钦犯之女,我可以救她,甚至可以娶她,但她只能是妾,请岳父大人能够理解我。”
辰奕寒募地松开他的手,悲凉地留下眼泪,在云国,为妾者,皆为贱籍,就算段凌风多番宠爱,他朝辰皎为段凌风诞下孩儿,也是贱籍,他可怜的女儿啊,终究是他这个父亲害惨了她。
段凌风见他身形摇摇欲坠,赶忙起身扶住他,辰奕寒抓紧他的胳膊,说道:“将军,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谢谢你,只要保住了辰皎的性命,以她的聪慧也一定会理解的。”
辰奕寒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没有底,毕竟辰皎的性情他一直捉摸不透,譬如,她总唤自己“父亲”,却从不叫“爹”,有很多时候,他很想听她撒娇地喊一声“爹”,只是这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什么都自己抗。
段凌风只是低头不语,他当然知道这实在委屈了辰皎,可眼下最快地能救辰皎的方法,也只有这个,只有救出辰皎,辰奕寒才无任何后顾之忧,放在自己身边不仅仅为了时常见到她,更为了自己安心。
“将军,你不必太过自责,一切皆是命,况且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我辰家上下对你感激不尽。”辰奕寒感激道。
段凌风摇摇头,自嘲道:“我哪里做过些什么,若非岳父大人当初暗中给我送信,让我一路上保护着辰皎,只是我武功尽失,到最后却还是要让辰皎反过来舍身护我。”
“将军,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一定会恢复武功的。”辰奕寒眼前彷佛看到一个英挺的白衣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泛着红光的宝剑,站在辰皎面前,他头疼欲裂,脑海里又闪过一个画面,那个白衣男子口吐鲜血,辰皎痛哭流涕地抱着他在空谷中惨绝人寰的嘶吼着。
段凌风见他的异状,赶紧扶他坐在石床上,只见辰奕寒紧抓着段凌风的衣袖,头疼的要炸开一般,他瞬而抬眸看着段凌风,眼前出现一幕场景,辰皎手里拿着同样泛着红光的宝剑,身着一袭白衣杀入皇城,表情十分痛苦地说道:“辰皎,辰皎千万不可……”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段凌风见有古怪,赶忙喊着辰奕寒,可他却聪耳不闻,依旧呢喃自语道:“将军,救辰皎,她不能死,救她……”
不知过了多久,辰奕寒终于醒了过来,一阵阴风拂过,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背后已然湿透,段凌风让狱卒给他重新换了药,并且换了身衣服,辰奕寒脸色惨白瘆人,段凌风从未见过如此怪病,当即问道:“岳父大人这是得了什么病?”
狱卒帮他换好药,并穿戴好,同段凌风行了礼后便下去了,辰奕寒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将军,你相信未来吗?”
“什么意思?”段凌风不解地问道。
“我能看到每个人即将会发生的事,包括,我自己。”辰奕寒无力地说道。
“岳父大人,你的意思是你可以预见未来所发生的事?”若是旁人说起,段凌风定然不信,但辰奕寒这般笃定,而且在事发之前以拙劣的理由将辰皎赶出家门,难怪这就是他所预料的一切?
辰奕寒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其实这样的症状在教导太子之时便就愈演愈烈,自从辰皎母亲离开后,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预见过什么可怕的事情,直到我做了太子的师父,我竟然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段凌风拧起眉头,这种预见能力百年难得一遇,却不想竟是出现在辰奕寒身上,还是个将死之人。
“人固有一死,我也不是怕死,可是日夜看到自己的死状,并且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等待着的就是死亡,那样的折磨,令我不寒而栗。”辰奕寒幽幽说道。
“大概还有多久?”段凌风问道。
辰奕寒自嘲地笑道:“半年。”
段凌风算了下,竟是秋后,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当初我计划一年之后,太子进入轨道,我便向陛下请辞,带着辰皎回燕京家乡,却还是棋差一招,或许这就是命。”辰奕寒用手搓了搓脸。
“我救出辰皎后,带她来见你一面可好?”段凌风询问道。
辰奕寒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不愿她看到我最惨的样子,将军,请答应我,陛下一旦有了旨意,便不要让辰皎出门,让她以为我这个父亲还活着,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更加不能让她看到我被处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