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放醒了。
崖衣又去找了一次德高望重的医太伯,老年人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里里外外仔细琢磨起苏放身体,这等在他眼里的奇迹,感觉似乎在余下的岁月不可能再度发生,不然也就只能说明,自个儿医术实在浪得虚名,传到村民们的耳朵里可不好使,于是研究一番之后就得出了一个上天开恩的结论,并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在崖衣面前重拾起了庄重。
送走医太伯之后,崖衣按照吩咐,煎熬起他老人家留下来的一份固本培元的独家秘方,一日三大碗,没有间歇,就这样在那神奇药方的神秘疗效下,苏放可以一个人下床走路,一个人磨到大堂,一个人出门,走到回廊,走到崖顶,看日落,看日出,看崖村人来人往。
渔村的生活慢慢适应,也渐渐同周围的人变得熟络,邻里乡亲都认识这个小伙子,因为长相太过特殊,让人印象深刻,因此也常常被崖衣小姑娘唠叨,她看不惯他那长满长毛的脸,一再坚持,他终于做出了妥协。
虽说乡下人都老五三粗,但也不可能邋遢到苏放这种地步,但另一方面,这十年来,他自从当了矿奴,还真的没有一次认真瞧过自己的脸,放在别人眼里可能真不大敢相信,因此当他剪掉毛发,看到自家无比清晰的面部轮廓时,也把自个儿下了一跳。
他看到,镜子里那人因为多年的幽禁生活导致脸色有一点苍白,脸膛过于消瘦,年龄大约二十出头,却摆出一副不该在他这个年纪就展露出来的忧郁神情,显得落落寡欢,此等模样让旁边许是经历过很多磨难的崖衣小姑娘也很费解,或者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崖衣在心里面默默忖度。
苏放还在恢复,却也没闲着,主要是跟着崖八叔他们打打鱼,因为他爹就是个樵夫,也算是相近的行当,因此他天生就具有某种本能上的亲和,并不觉得陌生。
每天,他先穿上一件灰白短衫,然后把头发像渔村成年男子一样向上绾成一个髻,赤着脚卷上裤腿和崖八叔一同在水里撒网,船上的崖衣指挥他俩,出了岔子,还不停地埋怨他俩自作主张。
收网的时候,崖衣就在一边把那些肥美的自然赐予快速地丢进船舱,一边把本不该如此早早丧命的幼小个体放归河里,嘴里面说一些让它们快快长大的祝福话,苏放和八叔在一边听了起哄笑个不停,三人没完没了,直到那颗懒散的落日要掉进河里,才收渔回家。
终于靠了岸,好小子苏放要求表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就在崖八叔和崖衣准备看笑话的表情下,扛着两大篓子鱼,独自跳上了码头。
时间快到傍晚,太阳的余光把所有想趁着还可以看见地面这档子时间回家的人,汇聚在一条承载了小渔村主要道路功能的码头。那码头上人头攒动,人们把自家鱼全卸货装框,趁着没有变质以前,通通搬回家。
码头连着石阶,一直延伸到渔村,石阶上人来人往,中间又岔开很多小路,在拐弯处隐没,在隐没处伸展,在伸展的地方向上,一直绵延。
大家搬鱼回家,有的人抬了一框慢慢的走,有的人家男人用肩单扛,也有肩挑的,不过双肩却是少有,所有人嘴里面都吆喝着一种当地的方言,帮他们本来快要筋疲力尽的身躯重新获得了些许神秘莫测的力量,那些方言此起彼伏地声融在一起,犹如和他们的先辈们进行一场穿越历史长河的对话。
他们当中,小伙子苏放最为瞩目,他把两大篓活鱼独自一个人像拧着花篮一样往上跑,越过无数的行人,无数的目光,却毫不喘气地站在那几百米高的悬崖上对着下面没能跟上他步伐的崖衣和崖八叔傻笑,仿佛是对他俩先前看笑话态度一次小小报复,因此无比得意。
天终于黑了下来。
晚饭什么的,当然还是崖衣说了算,崖八叔今天高兴,就把自己一直珍藏的好酒拿了出来,自个儿为他俩满上,菜还没有上桌,就已经干了几口,两人表情热烈,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在那里絮絮叨叨。
刚开始的时候,俩人聊了一点各自感兴趣的话题,后来又转到了崖衣身上,从崖八叔的嘴里苏放才知道一点崖衣以前的身世,在感慨的同时,或多或少地使他想起自己的遭遇,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面却怀着一股对家里人更浓烈的感情来回举杯,要不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就此离开?不再叨扰他们?这一念头一产生,便占据了苏放大部分的注意力。
他其实打心里感激救了他的父女俩,但他必须得走,因为他逃出那灵矿的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再见一次家人,况且今天看到身体已经没了大碍,他私下里就提前了自己离开的日程,只要一切准备妥当。
菜终于上齐,崖衣也上了桌,三人的话题,不出意外也成了崖衣拿手好戏,她先是埋怨他俩在她背后拿她开心,瘪了瘪嘴,假装出一股受了不少委屈的表情,然后哭诉自己当初为了救苏放,还把自己心爱的大黄给炖了汤,幸好苏放最后活了过来,不然就真的白费了它的一番苦心。
这让苏放始料未及,满脸愧疚,以为自己当初无意中吃了别人的狗,看了一眼崖八叔,怎么感觉那老头也是一头雾水,最后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下,崖衣小姑娘才说出是一条和她感觉深厚的鲤鱼,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期间崖八叔透露自己明天进城卖鱼,苏放想一起进城,八叔没有问原因,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同意,他俩又继续高兴喝酒,还把小渔村流行的一种行酒令使了出来,两人相互说出一条鱼的特点,让对方说鱼名,谁错了就罚酒一杯,苏放那里是崖叔的对手,不过好在崖衣一边为他出谋划策,三人一直到聊夜深,才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苏放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和崖八叔一起出门,两人赶着一辆装满鱼没棚的马车,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来到一座低矮的城池,城门口士兵挨个收着可观的过路费,两人交了钱,进城之后苏放半途下了车,两人约定下午在城门口会面,然后就各自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