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一笑的确不太聪明，但显然他还不是个傻子。
眼前的人数或许不到四千人，但三千人是怎么数也不止的。要干掉一千五百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蔺一笑自问自己应该是做不到——但铁怅的话说得却没错，想要在这密密麻麻的三千多人之中找出大正净的位置，这种事情就算不说是难如登天，但也绝对差不了太远。
“这里——怎会有如此之多的人？”
蔺一笑目瞪口呆地站在方圆赌坊的门前，目光之中满是难以置信：“阿怅，这里的赌客足有三千人不止，老赌棍到底是如何把这三千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方圆赌坊里来的？”
然而铁怅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颇为震撼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头顶上的石顶上吊着犹如漫天繁星一般数不胜数的长明灯，这长明灯本应该是墓穴里常用的物件儿才是，只是师十四却将它用在了这赌坊里，让这赌坊里除了纸醉金迷的味道以外还多了几分诡异与迷离；石顶与地面之间有着十六根石柱作为支撑，这十六根石柱看上去比身高丈许膀大腰圆的蔺一笑还要粗大几分，其上还被人缠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锁链，看上去实在是古怪得紧；而在那昏暗的长明灯之下，则是一群又一群聚集在赌桌旁的攒动的人头，他们的欢呼与惨叫伴随着骰子与骨牌的声响，汇聚成了最容易令人迷失于其中的狂乱之声。
“我......”
铁怅张了张嘴，忽然苦笑道：“我上次来这里时，这里没有那么多人的。”
他过去当然来过方圆赌坊，身为八街街吏，戌亥八街之中的任何场所他当然都了如指掌，师十四的方圆赌坊自然也不例外。但这里的景象却和他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上一次他来到方圆赌坊之时，虽然这里的人依然不少，但却全然没有眼下如此之多的人。而现在，这里的人实在是多得连铁怅都觉得有几分不知所措，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太过于想当然了些。
蔺一笑咬了咬牙：“怎么办？在这地方想要找出大正净的下落可不容易，要我去把弟兄们全部叫来吗？”
“不，那样做大正净一定会逃走的。”
铁怅的脸色有些阴沉，他轻轻地侧了侧身，让过了一个攥着一大把筹码去兑换银钱的赌客，低声恨恨地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一次是我没有计划好——难怪大正净愿意来方圆赌坊，这不只是因为这里能够让他玩得尽兴，也不止是因为这里够安全，更是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想要把他从人海之中找出来几乎和大海捞针无异！”
蔺一笑看了看周围，忽然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有些忧虑地轻声道：“阿怅，我忽然想到个麻烦事儿。”
“......我明白，周围的人已经发现我们了。”
铁怅的嘴角微微抽了抽，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烦躁：“你想得没错，铁街吏和蔺天王来到了方圆赌坊的闲话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然后紧接着便传入大正净的耳朵里。到那时，想要抓到他才真的是难如登天，甚至我们就算想找到他的踪迹，只怕也是找无可找了。”
蔺一笑用冰冷的目光扫过了身边那些正用或诧异或好奇的目光望向自己两人的赌客们，迫使他们悻悻地回过了头去。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铁怅低声道：“现在怎么办？”
“......我们分头行动。”
铁怅眯着眼睛，咬牙道：“只能这么做了，你的目标实在是太大，想要隐藏行踪也没办法，只能让你去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由我去找出大正净的踪迹。”
蔺一笑眼睛顿时一瞪：“开什么玩笑？阿怅，大正净的实力绝不逊色于刀马旦丝毫，甚至单纯从杀人的技术来说，这家伙比刀马旦还要更胜一筹！让你一个人行动我如何能够放下心来？”
“既然刀马旦杀不掉我，那么大正净也没有资格杀我。”
铁怅抬手拍了拍蔺一笑的肩膀，眯起的双眼里闪过了丝丝寒光：“只要你能够吸引住大家的目光，让所有人随时随地都能够知道你在哪里，那么就大正净就不可能能够通过人们的交头接耳得知我的去向——换言之，小蔺子，我至少有半条命是被你捏在手中的，只要你做得漂亮，我就绝不会遇到任何的危险。”
蔺一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捏紧了拳头：“认真的？”
铁怅叹了口气：“我现在也实在是没闲情来开玩笑。”
“——那就按你说的办。”
蔺一笑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铁怅严肃地点了点头：“有一句话你倒是说得没错，以大正净那厮的水准应当还杀不掉你，至少绝不可能让你在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的情况之下便直接毙命——我去吸引这些家伙的注意力，你去暗中寻找大正净的踪迹。如果你找到了大正净，或者大正净找到了你，你就第一时间叫我过来！”
铁怅点了点头，同时向着远处走了两步：“去吧，记得动静弄大一点。”
蔺一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着铁怅走出去了的背影咧了咧嘴，露出了自己森白的牙齿——他忽然咆哮一声，一把抓住了身边一个正输红了眼的赌徒，瞪着眼睛暴怒地咆哮道：“小子好胆，居然连某家都敢撞，可知道某家乃是何人！？”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太大，大到他那咆哮声响起的一刹那，整个赌坊似乎都安静了一瞬。而那被他抓住了后领提了起来的赌徒更是觉得似乎有一口古钟在自己的耳边炸响了一般，顿时被震得头晕目眩，连手中那所剩无几的筹码都落到了地上！
然而蔺一笑的声音似乎实在是太过震撼了些，震得那赌徒一时间竟是有些失了智，似乎连戌亥八街最为有名的蔺天王一时间也是没能认出来。面对着蔺一笑这种看上去就不太像是个人的体型，只见这赌徒微微一愣，然后啐了一口骂道：“那你可知大爷我是谁？大爷在江南一带人称——”
轰！
偌大的木桌顿时四分五裂，而导致木桌四分五裂的罪魁祸首则是那位赌徒的脑袋，以及抓着赌徒脑袋的那只大手。
蔺一笑缓缓地俯下了身子，他的脸上带着暴戾的狞笑，就停在了赌徒那张鲜血淋漓的面孔旁几寸处，盯着赌徒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狞笑道：“人称什么？你说给某家听听，让某家也涨些见识。”
巨大的声响顿时震得整个赌坊都安静了几分，那赌徒看着身边的那张面孔，脑子里顿时一激灵，脸色也在刹那间变得无比惨白。他的脸上满是鲜血，然而他却连半点怠慢都不敢有，只能强行在脸上堆出难看至极的笑脸，赔笑道：“原来......原来是蔺天王，是小的有眼无珠......”
“是啊，有眼无珠。”
蔺一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怪异地转了一大圈，旋即看着那赌客怪笑道：“那你还要这眼珠子有什么用呢？”
那赌徒的身子顿时便软了下来，鼻涕眼泪也一道流了出来：“蔺天王，小的，小的.......”
议论声与窃窃私语声一道响了起来，但显而易见，更多的人都只是在幸灾乐祸而已。
戌亥八街的三位爷之中，佛爷冷漠孤僻，师爷骄傲冷血，这两位都是一等一不好惹的人物，但只要不招惹到他们，自然也不会在他们的地盘之上遇到什么危险。
但天王老子则不同，这位蔺天王本就是街上最暴戾的一头凶兽，不但难缠，而且狂暴。
人不招惹他，他却会招惹别人；人若是招惹了他，那么这位不开眼的江湖豪客很快就会明白，北辽高手当年称霸天下时所使的八荒功到底有多么霸道无匹。
而蔺一笑不但霸道，并且狂暴。
喧嚣与蔺一笑的怒吼传出去了很远，至少要传遍整个方圆赌坊绝不是一件难事，因此此刻正在人堆里穿梭的铁怅也自然听到了蔺一笑的声音。他的心中忍不住有些想笑，因为蔺一笑最大的长处就是惹麻烦，并且在惹麻烦这一道之上，世人无出其右。
想到这里，铁怅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面孔，总算是摒弃了心中那些不应该在现在去思考的问题，冷漠的目光也投向了不远处的一个个人影。
“大正净......”
铁怅轻轻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广袖之中，握住了自己那柄普通的折扇——他的折扇当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普通，只是他一向用不到自己的折扇，因此这柄折扇也一直优秀地扮演着折扇的职责。
他的心中思量着计划，目光在一个个人影身上扫过，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一个头上戴着斗笠的人影忽然自不远处快速接近了铁怅的方向，令得铁怅忍不住握紧了袖中的折扇。他虽然不会内功，但轻功的造诣却远不是寻常好手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更何况眼前的环境如此拥挤，对于他这种擅长闪转腾挪的轻功好手而言更是最能够发挥实力的场景，纵使那斗笠人真是大正净，他也绝不可能在铁怅全神贯注的情况之下伤到他一根汗毛。
——只可惜，当那人来到了铁怅眼前之时，看清楚了那人模样的铁怅便忍不住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嘿，老子要赢回来，老子一定要赢回来......”
那人显然只是个输红了眼的江湖人而已，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双手里的筹码，扭曲的面色之上带着癫狂与暴躁，那副模样令得铁怅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一路上撞到了不少的人，好几人都忍不住回过了头对他怒目相向，只是这些人的脸上同样也带着癫狂之色，显然不过是和那赌徒一样输红了眼的倒霉蛋罢了。
这赌徒很快便在铁怅的视野范围之中消失了，而铁怅也并不关心他到底去了哪里，毕竟这赌徒不是自己要找到的目标。他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炽热，也太过情绪化，看不见的人绝对无法通过自己的眼睛表现出那样的情绪。
大正净是个瞎子，而这赌徒显然不是个瞎子。
铁怅有些失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在找我吗，铁大人？”
只是他叹气的那一瞬间，一个低沉沙哑、但却近在咫尺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一同来到的，还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尖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