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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乐隆邀春晖到凤山镇去玩,春晖欣然同意了。春晖没有考上初中,已经搬回农村的家里去住。他跟着他父亲一起来学校玩,见到乐隆,有点羞愧。考试成绩下来时,蒋老师训他,说他只知道吃,连初中都考不上,看人家乐隆,跳了一级都考上了。乐隆的母亲问蒋老师是不是让春晖复读一年,蒋老师断然否定,说他不是读书的料,不如回家和他母亲一起种地。乐隆感觉得到,蒋老师根本没有让春晖继续上学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吧。

过乐业桥到凤山镇去是最近的,乐隆曾和刘安一起去过。当时具体在镇上玩了什么,他倒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记得买过几个乒乓球。他倒是记得,沿途经过一个叫“五七干校”的地方,那地方在一片树林之中。那地方他和刘安都不敢靠近,因为很远就能听到恶狗的叫声。这样一来,那个地方对他来说很神秘。他还记得刘安对他说过,有一种草是可以吃的,吃起来酸酸的味道。并且刘安果然找到了那种草,圆圆的小小的叶子。他拔了几片叶子尝了尝,果真是酸酸的味道。刘安还对他说,要选长得高一些的叶子,否则怕蛇爬过。他就不太敢再去尝了。后来他在乐向东中学围墙根的地方也找到了这种草,拔了几根回家洗洗,尝了尝。他的表妹见了,也尝了尝,似乎感觉酸酸的味道好极了,就将几根草都要了去,握在手里慢慢尝。他的外婆见了,很生气,从他的表妹手里把草夺过去,还狠狠地揍了她一顿。表妹哭着说是乐隆给她的,觉得十分委屈。他以为外婆会骂他的,外婆却没有骂他,反倒笑了,说不能什么都吃,会有毒的。他当时就觉得,外婆对他真好。外婆住在姨妈家更多一些,因为姨妈家在镇上,生活方便得多。照理外婆跟表妹更熟悉更亲近一些,他却觉得她对自己更好。他经常听她很遗憾地说这辈子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心想她重男轻女的思想肯定很严重。

可是这次,他要到东边很远的地方去过另一座桥,那座桥叫东乐桥。东乐桥自然是连接东安村和乐业村的。他认为,过了东乐桥再往东,就不再是东安村或者乐业村了,具体是什么村却不知道,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乡,属于凤山乡了,反正是已经很远很远,跟自己没有太多关系的地方了。乐业河或者东安河流过那里,是不是也应该叫别的名字?他觉得那是一定的,并且春晖一定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过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也并不很关心,再说春晖似乎情绪并不高,还是不去问他的好。

他之所以要绕远路,是因为同班同学朱健对他说过很多次,邀请他去他家玩。他一直不认为朱健家会有什么好玩,但是听他说,他家和王莹家住得很近。他就有点羡慕朱健,上学和放学都能和王莹一条路线,肯定会经常遇见的。王莹和村里的其他女孩很不同,长得白白净净的,脸型像个鸡蛋,眼睛、鼻子和嘴像是工工整整画上去的;特别是笑起来,一口洁白的牙齿很迷人;衣着也很整洁漂亮,不像其他邋里邋遢的农村女孩。她从不掩饰喜欢乐隆,这一点全班同学,甚至班主任何老师都看得出来。他记得有一次在课间,他和朱健玩扔纸团的游戏,她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小心将纸团扔到了她的脚边,她竟然急忙俯下身去捡了起来。她小心打开纸条,以为他会写一些什么故意扔给她。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是胡乱画的一些东西,于是很失望地将纸条重新揉成团轻轻丢给他。这一情景很多同学都看到了。她总是指使朱健做一些事,而朱健总是很听话的样子,乐隆觉得也许是由于她的父亲是村长的原因。她也许指使过朱健牵线和他联系的事,所以朱健一直邀请他到他家玩。乐隆对她也有好感,但不想表现出来,怕被人知道。他一想掩饰,有时就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比如,在讨论她入团的问题上,他虽然没有说她的缺点,却最终投了反对票。但最终她还是顺利地入了团,而他内心却又很高兴。这样一来,她有时会撅着嘴看着他,伤心生气的样子。他看到她撅着嘴,就又怀疑也许她对他并没有好感。比如,他的缺点是,头发偏黄偏少,身体不够健壮,并且,右胳膊曾经受过伤,肘关节断过,开过刀,到夏天穿短袖时,就会露出来很长的伤口缝合的痕迹,并且能看出来胳膊有点弯曲,是当时做手术时骨头接得不太好的原因。

有一次,班主任出了一个对联的上联给同学们对下联,并说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好的下联。上联是“室内书声朗”。于是全班同学都开动脑筋想下联。有的同学对的是“田里锄头响”,乐隆觉得不合适,“书声”是指读书的声音,“书”是定语,而“锄头”是名词,对得不好。他平时在他父亲的教导下学过一些诗词,知道诗词的一些常识,比如平仄、韵律之类的。他想出来一个,“场外闹音轰”,“内”对“外”,“声”对“音”,字面是不错的,但是平仄不对,连起来也太牵强。他一时也想不出来别的,就将想好的这一句写在纸上,打算交差。谁知有同学看到了他写的,就互相传开了,很多同学照抄了他写的,足见大家也都根本不懂。班主任后来说,大家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交。他回到家,就将班主任出对联让大家对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想了想,随口说了一句:“窗前春意浓”。他顿时觉得,这句对得太好了,第二天就将这一句写了交给班主任。班主任收集好大家写的,仔细检查了,然后逐一评论起来。班主任说,李乐隆的最好,对仗工整,又很有意境。于是同学们投来仰慕的目光,并发出一片惊叹声。

春晖家离朱健家不远,以前彼此认识却并不熟悉。在学校里,乐隆和朱健一起玩时,春晖也加入过,他俩这才互相熟悉起来。他对春晖说要先去找朱健,然后一起去凤山镇。春晖似乎不太愿意见到朱健,更不想跟他们一起到凤山镇去。

春晖带着乐隆到朱健家时,朱健正在那里玩弹子球。朱健见到乐隆,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见朱健家虽然空落落的,却十分干净。

他对朱健说:“朱健!我们一起到凤山镇去玩!你邀了我很多次了。”

朱健有点不敢相信,又有些喜出望外,连忙应声说“好好好”。随即,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乐隆说:“你们先在我家玩会弹子球,我去会马上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凤山镇玩。”说完拔腿就往外跑。乐隆觉得很奇怪,打算问朱健,却发现他不见了踪影。

他和春晖在朱健家里没事可干,也没有像朱健嘱咐的那样玩弹子球。他们等了好一会,却没见朱健的影子。春晖很不耐烦了,对他说:“你们去玩吧,我不想去了。你在这里等朱健吧。”

乐隆见春晖临时改变想法,感到很意外,但看到他无可奈何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很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去凤山镇了。他也没有问春晖为什么改变想法,只是希望他再等一会,等朱健回来了再回家去。春晖见他没有质问他什么,舒了口气,说:“算了,我等朱健回来了再走吧。”

朱健神采飞扬地回来了,好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任务一样。

“李乐隆,王莹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邀请我们去她家玩。”朱健说道。

他这才明白,朱健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他怪她为什么不现在就来找他,但转念又想,人家毕竟是女孩,总得有些不好意思吧。

他和朱健来到了大堤坝的下面。这个大堤坝比乐业河的堤坝高了很多,要费点力气才能爬上去。他看到,使他记忆深刻的那个斜坡已经被铲平了很多,没有以前那么陡了。他想,当时如果像现在这样平缓,就不会出那件事故了。那天父亲骑着自行车带他到凤山镇,打算回家的时候,他们在一个米粉店每人吃了碗米粉。吃完米粉,父亲却忘了付钱,从从容容地起身离开。他觉得很奇怪,但明知父亲是没付钱的,就犹豫地在后面跟着。米粉店的主人本没留意,抬头见他犹豫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好像是没付钱的事,但又不敢肯定,就狠狠地问了句:

“冇把钱吧?”

父亲似乎突然猛醒过来,连忙走过去付钱。店主人怪异地看着这对父子,觉得像正经人,不像无赖,但没有付钱又是事实,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表现出一脸的怒气。乐隆觉得很羞愧,怪父亲太忘事了。

他那时刚过六岁,还不敢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只好坐在自行车座位和把手之间的直梁上。快到这个下坡的时候,父亲说:

“乐隆坐稳了,手抓紧把手,我们冲下去。”

他感到害怕,大声喊着:“我害怕,我要下来!”

父亲说:“别怕,没事的,坐稳就行了。”

也许是他的大声喊叫影响了父亲,也许是自行车本身刹车有点不好使,他觉得自行车下坡的速度越来越快,只好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切早点过去。自行车冲下斜坡,可能是被石头绊了一下,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后转弯向旁边的草地冲去。他摔倒在地上,随后,自行车的后轮从他的胳膊上压过去。他感觉到一阵剧痛从胳膊上掠过,但随后疼痛就消失了。他躺在草地上,感觉草地很温暖,耀眼的阳光刺得他闭上眼睛。他想,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平静了,刚才紧张的心情不由得舒缓起来。父亲也摔倒在前面的草地上,估计也摔得不轻,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喊着,一边一拐一拐地向他走过来。他试着爬起来,却感到背部一阵剧痛,便想用手撑住地面,却发现右手已经不听使唤了。他“哎哟”大叫一声,又躺倒在草地上,一阵剧痛使他晕了过去。

他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发现自己依在一个宽大结实的人的肩头。那个人正抱着他在路上走着。他估摸得出,是朝自己家的方向。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只知道那个人的肩膀特别的厚实温暖。他估计肯定是村里的某个村民,但又总是联想到班主任何老师,因为在所有的老师中,只有何老师才有那么结实的身体。

他背部的疼痛很快就好了,而胳膊却不见好,虽然不怎么痛,但是却使不上劲。母亲带着他访遍了附近所有的号称医生的人,又是拔火罐又是敷草药,有时还拽着蹬着,弄得他疼痛难忍,嗷嗷大叫,却没有一点效果。当时恰巧他的姐姐耳朵流脓,他坚信,当姐姐耳朵好的时候,他的胳膊也会好的。在采用一个土医生的秘方,将指甲收集起来烧成灰,然后用小管子吹到耳朵里之后,姐姐的耳朵很快就好起来了,可是他的胳膊却还是没有好起来。

过了很多天,他感到胳膊能使上劲了,连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母亲听了很高兴,让他试试自己的胳膊,看是不是真的好了。他试了试,发现了新的问题:胳膊既弯不拢,又伸不直,活动范围很小。母亲更着急了,于是又四处打听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里面长了新的骨头,将胳膊撑住了,所以活动不开。于是只有到省城去动手术了。

关于省城,他记得在等着动手术前住在一个亲戚家的小房子里,是二楼。等了很多天,他觉得很无聊,有一次在楼道里撕废纸玩,撕完后将纸屑撒到楼下去。他看着像雪片一样飘下去的纸片,觉得很好玩。他不知道因此闯了大祸,自己连同母亲挨了楼下的老太太一顿臭骂。母亲连忙道歉,然后将那些纸片打扫干净。回到房间,母亲伤心地哭了,责备他太不懂事。他见母亲哭,自己也伤心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对母亲说以后一定听话。他觉得,母亲要请假带他来做手术,要花很多钱,要长期寄居在亲戚家,肯定很难,他却还那么不懂事,实在不应该。

动完手术,他的胳膊被固定在石膏里,用一根纱布带子吊在脖子上。有时那地方奇痒无比,他却只能隔着石膏抓一抓,很是难受。他甚至觉得,还不如不动手术呢,不动手术的话,胳膊至少还能小范围地活动,也不会受这样的罪,像这样被绑了起来,谁知道拆开后会怎么样呢?也许连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过了一段漫长而无趣的日子,终于等到了拆开石膏的一天。他发现,开刀的伤口竟然很长,还有缝合伤口的针眼和线,感觉像一条巨大的蜈蚣爬在自己的胳膊上。等拆完缝合伤口的线,针眼和线的痕迹竟然一直留在胳膊上。他觉得很难看,很后悔来省城做手术。更可怕的是,胳膊伸出来并不是直直的,而是往下弯。母亲也觉得这个手术似乎并不是很成功,就去找医生询问。医生让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说这已经是非常成功的了,看看伸直和弯曲的范围就知道了,并且,如果像原来一样,胳膊使不上劲,就会逐渐萎缩的。母亲觉得医生说的也很有道理,至少活动起来是没有问题的,和其他人也差不多,只是难看一点而已,再说,不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来的。

他记得,回家的那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他和母亲要到河西汽车站去坐车,车票是提前几天就买好了的。他对母亲说想看看车票的日期和时间对不对。母亲虽然不太情愿,嫌他多事,但还是掏出车票给他看。他仔细检查了,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将车票给母亲。而母亲正在使劲往包里塞一件忘了带的东西,就让他先将车票放在桌上。

他和母亲坐一趟公交车到了河东,然后要换一辆公交过大桥到河西去。谁知公交车左等右等等不来,母亲很着急,觉得这样等下去可能会耽误事。大桥虽然很长,但过了桥就是汽车站,母亲决定走路过去。走了一半的路程,母亲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来摸索身上的口袋,说可能车票还在桌上,忘了带。母亲翻遍了身上每一个口袋,也让他搜搜自己的口袋,希望能找到车票。一阵忙乱之后,娘俩终于不得不接受车票忘了带的事实。母亲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边责备他多事,一边不知所措地跺着脚。没有其它办法,只好往回走去取票。娘俩又掉头走到桥的东头,坐公交回亲戚家。匆匆忙忙到了亲戚家,却被告知他们发现车票忘记在桌上,已经派人将票送去了。娘俩于是又匆忙掉头往汽车站赶去。这次似乎比较顺利,到了河东就赶上了一班到河西的公交车。母亲焦急地看着表,发车时间已经快到了,觉得已经来不及了。长途车票很贵,他知道经过这一段时间,母亲身上剩的钱也不多了,不可能有钱再买下一趟车的票。娘俩好不容易到了车站,见到了焦急的亲戚和已经发动了的汽车。原来亲戚到了车站后,却找不到他们俩,眼看发车时间到了,就好说歹说让司机等一会。他的母亲连忙接过亲戚递过来的车票。娘俩连忙跳上车,连道谢都没来得及汽车就开动了。娘俩在其他乘客的一片责备声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乐隆回过神来,觉得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幸运的,换了村里的孩子,怎么可能去省城做手术呢?自己虽然对省城印象不深,但毕竟是去过省城的,比村里其他孩子都去得远,都有见识些。自从胳膊动了手术后,胳膊上就一直留着一条很长的开过刀的痕迹,还有缝合的痕迹,因此母亲有时开玩笑似的说:“看来乐隆这一辈子当兵是不可能的了,不知道将来会做什么职业。”

乐隆看了看眼前的这个斜坡,心里依然在想着,要是当时也像现在这样平缓,就不会出事了。但他依然觉得很幸运,因为虽然斜坡靠大堤的这边是一片草地,但是另一边却是一条很深很深的沟渠。如果掉到沟渠里去,就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了。父亲在自行车被石头磕了一下,失去平衡的瞬间,正确地选择了倒向草地这边。

爬上大堤,宽宽的长通河就出现在眼前。长通河比乐业河不知宽了多少倍,河的对面,就是别的县了,乐隆还从来没有去过。他希望,总有一天坐轮渡到对面去看看。他知道,刘安的嫂子就是河对面的人,这更增添了河对面的神秘色彩,他甚至觉得,河对面一定是出美女的地方。他听父亲说过,河的上游十几公里的地方是县城,再远的地方就是玉阁,是自己出生的地方,而下游经过地级市,再远的地方就是省城。这时河水很大,掀起的浪花也很大,他放眼望去,看着河里艰难逆行的船只,很为它们担心。

他和朱健下了堤坡,来到水边。他在河边蹲下身子,用手指划拉河水。今天这么热的天,河水却是冰凉的。他听父亲说过,这条河是长江的支流,而长江水是由冰雪融化而流下来的,所以水总是冰凉冰凉的。

快到凤山镇时,乐隆听到了轰隆隆的炸山的声音。凤山是一座石头山,炸了石头可以修桥、建房子。他心想,这样炸下去凤山岂不很快就会没有了?但从远处看过去,凤山一片翠绿色,并没有哪个地方被炸掉的痕迹,他估计是在山的那一边吧。远远看去,凤山张开翅膀,像要飞起来的样子,尖尖的嘴衔着一样东西,像衔着一块不太规则的饼干,那块饼干就是凤山镇。

他对朱健说,想先去爬凤山,然后再到镇里去玩。凤山虽然看着不高,他爬起来却很费劲。朱健早早地就爬到了前面的一个山头上,而他却还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他好不容易爬上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背部也浸满了汗水。这个山头应该就是凤的脑袋,并不算高。向前望去,还有更高的山头,那就是凤的脊背。他看到,凤山这只凤的一只翅膀几乎被炸掉了,裸露出的岩石像伤口一样。他想,这只凤肯定是伤心又无奈地趴在那里,任人宰割。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方位,发现凤的这只受伤的翅膀是右边的翅膀,竟然和自己受伤的右胳膊是一样的位置。他想到自己受过伤的胳膊,有一种和凤山同病相怜的感觉。

下了山,他请朱健吃油条,喝豆腐脑。这些都是在村里吃不到的东西,两人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东西,他去商店买了本小人书,买了两个乒乓球。朱健什么也没买。俩人匆匆离开凤山镇,打算原路返回。原路返回对他来说是绕了远路,但他觉得很顺理成章,至少可以和朱健同很长一段路。朱健对他会心地笑着。他觉得奇怪,又忽然觉得,朱健肯定以为他之所以愿意走远路,是想到王莹家里去。他倒有点忘记了这件事情。

快到朱健家时,朱健对他问了一句:“是直接到王莹家里去,还是先在我家玩一会?”

他明白朱健的意思,如果先到他家,他应该可以去叫她也到他家,让他们见面。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犹豫着。本来这次去凤山玩他是想见到她的,但是他又不想别人看出来自己有这样的心思。他的想法是,最好能在路上不经意间见到她,然后打打招呼,说说话,这样比较自然一些。但是她却特意邀请他去她家玩,这样一来事情就不那么顺其自然了。再者,他有些怪她没有在他刚来的时候就到朱健家去看他,而是要他回来的时候再去找她。他决定既不去她家,也不在朱健家等,而是直接回家去。他将这个决定告诉朱健时,朱健吓了一跳,说道:

“那不行的,王莹说了要去她家。”

他想到了一个理由,说道:“去女同学家不好吧。其他同学知道了会笑话的。”

朱健没有反驳他说的,只是很着急地说道:“都说好了的。王莹会骂死我的。”

乐隆心想,平时总是见王莹笑盈盈的样子,没想到她还那么厉害,所以产生了不太搭理她的想法。他借口说要急着回家,就匆匆和朱健告别。朱健一边求他等等,一边着急得像猫跳一样,见他已经要走了,就连忙跑得没有人影了。他知道朱健去告诉王莹去了,就急步往家里的方向走去。他差不多正好走到东乐桥的中心,就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声音清脆又急促。他扭转头,见到王莹远远地站在那里,纤细的手指尖在胸前捏弄着垂下来的辫子。他感到不知所措,怨恨自己伤害了人家,但又不愿意回转过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样僵持了好一会,王莹忽然扭转身,跑开了。

回家的路上,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懊恼不已,甚至后悔去凤山镇,至少,不应该绕远路找朱健一起去,要是找刘安一起去多好啊,省了这些麻烦事不说,还近了不知多少。

整个暑假学校里只住着乐隆一家,安安静静的,其他老师都回家去了。他的哥哥姐姐以前都会一直住到快开学时才各自回学校去,可这一次都提前走了。姐姐在家住的时间很短,高三了要早早地回学校去复习。姐姐的成绩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能不能考上大学是父母最担心的。哥哥已经中专毕业了,分在地级市,前几天已经去报到上班了。哥哥毕业分配还不错,看得出来他很满意,父母亲总算放心了。他知道,父母亲对哥哥的事情一直操心一些。哥哥高中毕业后,到农场当过两年知青。他在农场的时候,军帽被别的知青偷了。那是当过兵的姨父送给他的,他特别爱惜。他怀疑其中一个知青,与他发生了争执,并互相动手推搡起来。后来父母亲知道了,就责怪他太不懂事,说军帽被偷了就算了,又没有抓住别人的证据,这样会闹出大事的。后来父母亲就没有让他再去农场了。后来听说征兵,他就去体检看能不能参军。再后来恢复高考的好消息令大家很高兴,他开始刻苦地复习功课。但是,到底是考大学还是考中专,大家的意见极其不一。他觉得自己成绩不错,应该报考大学。可是父亲认为,他高中毕业有两年了,难保忘记了很多知识,再说,政策是变化的,明年还有没有高考很难说,应该报考有把握得多的中专。最终他还是听了父亲的,报考了中专。不过,报完名后,他似乎还是有些失落,学习就放松下来,一早到晚都在操场上打篮球。母亲看着他那样,就责怪父亲不该让他报考中专,应该让他试试,没准就考上大学了呢。考试完后,他更加后悔了,觉得应该报考大学的,中专的试卷太简单了。后来参军的通知到了,全家又开始争执起来,是去参军呢,还是放弃参军等上学的通知?他觉得即使考上了去上中专意思也不大,不如去参军。母亲很担心参军会很辛苦。但父亲觉得,参军的机会也是很不容易的,能不能上学却还是个未知数,不如去参军更保险。这回父亲和哥哥的意见总算一致了。

乐隆还记得随着母亲到县城去送哥哥,见到他穿着军装的样子,觉得很帅气,想自己是没有机会参军了,不禁很是难过。哥哥给母亲敬了个军礼,母亲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后来,上学的通知也来了,母亲就责备父亲,不该让哥哥去参军,现在木已成舟,没有办法了。谁知国家有政策,现在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以学习为重,如果本人同意,仍然可以改为上学。结果哥哥又从已经到了广州的部队里回来,去省城上学。全家人总算放心下来,唯一的遗憾就是当时没有直接报考大学。不过父母亲觉得也不能算是多大的遗憾,谁知道如果考大学能不能考上呢?而哥哥觉得倒是很遗憾的,因为即使考不上大学,也可以继续参军的。

没几天就要开学了。乐隆盼着开学,老师同学们都来了,多热闹啊,不像现在,整个学校空空荡荡的。不过他的内心又有些不安,怕见到王莹。

学校厕所旁边的一块空地,经常有一群鸽子飞下来觅食。他听刘安说过,用尼龙绳做出活套,再绑在钉子上,将钉子钉到结实的土里,再撒些米粒,可以捉到鸟的。哥哥姐姐走后,他闲着无聊,试着做了几个,钉在那片空地里,撒了些米粒。有很多次鸽子飞下来,他过去赶,期望它们之中有一只在慌乱之中被尼龙绳绊住,却没有。他觉得没有什么希望,就将这事忘了。谁知快天黑时,村里面一个大点的孩子过来找他,问他是不是有人在逮鸽子。

乐隆表现出一脸的疑惑,说道:“不知道啊。”

那个男孩说:“我见一群鸽子从这边飞起来,受了惊的样子,就过来问问。我喜欢养鸽子,如果有,我愿意花钱买。”

乐隆带他到厕所旁边去,说道:“我是闹着玩的,根本逮不着鸽子的。”

忽然厕所坑里一阵扑棱声。男孩兴奋地说道:“还真逮着了!掉坑里去了!”

乐隆俯身看看坑里,还真有只鸽子在那里挣扎,浑身沾满了粪便。

那男孩用棍子拨弄鸽子到近一点的地方,趴着身子将它捞起来,捧在手上,眼里充满了爱怜的神情。鸽子扑棱着,溅了他一身粪便,他却一点也不顾。

男孩要给乐隆一块钱,他连忙推辞,说道:“不用了,掉粪坑里反正我也拿不到,你拿去吧。”

男孩说道:“说好了的,你就拿着吧。”

乐隆想,一块钱确实不少,买甘蔗的话能买一大捆呢。要换在一年以前,他一定会接着的,可这次,他坚决不要。男孩将钱收回去,道了数声谢谢,抱着鸽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很多老师都回来了,学校里热闹起来,新的学期开始了。

姜老师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一个穿军装的人,个子高高的,很帅气,肯定是她的男朋友。乐隆见到他头上亮闪闪的红五角星,很是羡慕,心想自己要是有这样一个五角星就好了。姜老师抓了一把糖给他,说是喜糖。他明白,他们已经结婚了。

班主任何老师蓄了一丛黑黑的小胡子,一个暑假过去,乐隆觉得他老了很多。他跳级上初中时,没想到何老师也到了乐向东中学,并且还是他的班主任。他总认为,这一定是母亲的安排。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了放学以后何老师的一些事情。原来何老师是练武术的,每天晚上他都要打拳术,还带了几个徒弟。他还练气功,有时候,他让徒弟用凳子砸他。

这个学期,叶老师也到了乐向东中学。虽然她骂过他,他却并不记仇。

他想,刘华也应该要来上中学了,只是不知道陈斌考没考上初中。过了一年,他还是有些恨他们,心想这下报仇的机会来了。在向前小学的最后一个多月,跳级上五年级后,他觉得日子是那么的漫长难熬。他回忆起来,到五年级上课那一天,何老师领着他,并将五年级的教材给了他一套。班上的同学像炸开了锅一样在讨论这件事。他看到很多同学都扯着春晖问是怎么回事,春晖很无奈地说他也不知道。陈斌还没来得及跟班主任告状说李乐隆打人,没想到出现了这么意想不到的变化。最开心是刘华,这回班长的位置又回来了。对于这么大的变化和同学们如此强烈的反应,乐隆有点得意,也有些心虚,以至于在同学们面前手足无措,不小心脚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他听到身后同学们的哄笑声,还有刘华大声地说着:

“哈哈,兆头不好,肯定考不上初中的。”

同学们的哄笑声更大了。何老师也笑了,提醒他小心点。当时他对刘华满心的怨恨,有一种被他打败了,迫不得已离开原来班级的感觉。

在五年级上课时,他闹了个笑话。老师喊“上课”的时候,他想都没有想就喊了一声“起立”,结果加上班长喊的声音,出现两个“起立”的声音。上课的老师和下面的同学起先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随即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回他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也不觉得大家有什么恶意,大概是因为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和其他人都还不熟吧。他不仅要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将五年级的课程全部学完,还时刻担心着刘华和陈斌的报复。一到放学,他总是匆匆地往家里赶去,不敢像以前那样在路上逗留。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快到中考了,他担心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心想也许是自己离开班级的那天摔了一跤丢了丑,同学们都笑话过了,刘华也说过了“兆头不好”,一切就算是扯平了。当时他内心还感到一些愧疚,毕竟是自己先动手推的陈斌,是自己的错。谁知在中考的前两天,在他放松了警惕,在放学路上悠闲地走着的时候,报复还是来了。也许刘华和陈斌他们就是看不惯他这种悠闲自得的神态才产生报复心理的,或者是故意要在临近中考时给他带来心理上的扰动,使他考不上初中。刘华、陈斌,还有其他五六个原来班上的同学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将他围在里面。陈斌笑嘻嘻地、得意地说道:

“我们都没碰谁,谁要是碰到我们,我们就打谁!”

乐隆被围在圈子里,不知所措。这样僵持了一会,他们开始往他靠近,围的圈越来越小。他鼓足勇气,瞅准比较薄弱的陈斌这边,猛冲过去,冲开了陈斌和别的同学拉着的手,拼命往家的方向跑去。

这件事情虽然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但他回想起来依然怨恨未消。

他见到陈斌是在厕所门口。他斜眼怒视着陈斌,却见陈斌连忙让到旁边,低着头不敢看他。再次见到,陈斌怯怯地笑着,想和他打招呼,又怕碰一鼻子灰的样子。他装着不认识,从陈斌身边得意地走过去。他见陈斌那样,有点可怜他,心想毕竟也没什么多大的冤仇。第三次在教室门前碰见时,他的脸色就缓和了许多。陈斌见状,鼓起勇气和他打招呼。他的脸绷不住了,笑了起来。而刘华见了他,竟然堂而皇之地跟他打招呼,好像是很熟的好朋友一样。他仔细想想,确实也没有和刘华争执过什么,只是觉得和陈斌比,内心对刘华的怨恨更多一些。

刘安却没有来上学,这个情况从上第一节课开始他就注意到了。暑假期间他去过刘安家找他玩,知道了他们家的一些情况。刘安的嫂子生完孩子就一直病着,他们家带着她到处看病,花了很多钱,病却没有好转。他见到过刘安的嫂子,脸色苍白,瘦骨嶙峋,无精打采的,就像一朵花变得干枯一样。家庭遭遇不幸之后,刘安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没有心思跟他玩。他没有想到的是,刘安会因此不上学了。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上学的,除非没考上,没办法上学,就像春晖一样。

刚上初中时,由于他跳了级,成绩只是中上等,而刘安成绩是遥遥领先的。但到了期末,他就赶上来了,刘安只能屈居第二。因此,他总是觉得自己还是够聪明的。他记得刚跳级上五年级的时候,考数学完全靠蒙,比如三分之一乘以二分之一,他将分母相乘,分子也相乘,答案是六分之一,竟然对了;但是三分之一加二分之一,他将分母相加,分子也相加,答案是五分之二。就是这样考试完全靠蒙,竟然也还是中等成绩,他就觉得村里面的有的孩子确实是够笨的。他还记得考初中时,作文题目是《放学路上》,他起先立即想到了砍死蛇的事,但觉得不妥,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后来又想到在田里捉鳝鱼的事,甚至和陈斌打架的事,他都觉得不太合适。他左思右想,结果虚构了一个在放学路上看到不知谁家的牛在地里吃庄稼,被他牵了出来的故事。父亲问起他的作文时,他将自己写的告诉他,还得到了父亲的表扬。由此他朦朦胧胧地觉得,生活中的事也许往往是没有意义的,很多事情都要靠虚构才有意义。

快放学时,何老师找他,要他吃完晚饭后去找刘安,看看为什么没来上学。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去劝刘安来上学,即使何老师不跟他说,并为自己产生过那种幸灾乐祸的想法而自责。无论如何,刘安是他从小最好的朋友。但他又想,光凭他能说服刘安来上学吗?对此他没有信心。回家后,他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觉得事情很严重,说人家作这么重大的决定,肯定是有很多原因的,他自己去肯定说服不了人家,打算和他一起去。他听了很高兴。

母亲快做好饭时,让他去食堂打一份自己爱吃的菜。他在食堂门口碰见姜老师打了饭菜出来。他排队的时候,看到新来的叶老师已经和谢老师、宋老师、何老师、蒋老师他们有说有笑地在一个桌上吃饭了。看得出来,蒋老师很高兴,似乎春晖回家了他比以前还更高兴一些。宋老师还是不太说话,但听得很认真,不时和他们一起笑。谢老师和何老师在不断地说话,不断地笑,是不是在说姜老师和她的军人丈夫呢?他觉得,至少不会再说他和他母亲被雷击的事了,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大家应该都忘记了。叶老师积极地参与他们的谈话,有时哈哈大笑,和以前姜老师的表现截然不同。

吃过晚饭,乐隆和母亲一起去刘安家。快到乐业桥,他看见肖乐从她家的小卖铺里出来。肖乐看见他们,好像有些想缩回屋里去,却又好像怕他们发觉她是故意躲开,于是低头假装没看见他们。

母亲似乎没有注意到肖乐,但乐隆在她出来前就已经朝着小卖部看了,等走到乐业桥上,他侧转头,看到她正抬头朝这边张望。她的眼睛碰到了他的目光,羞涩地笑了笑,一闪就回屋里去了。肖家有姐妹俩,乐隆是听刘安说的,妹妹叫肖乐,姐姐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还从来没有跟肖乐打过招呼,不知怎么,他见到越漂亮的女孩,就越拘谨,感觉手足无措似的。而她见到他总是冷冷的,也许是不喜欢他,也许是别的原因,他不清楚。他觉得,这次能见到她勉强的笑容,算是不容易了。有时候他和刘安在一起玩时碰到肖乐,她就会兴高采烈地跟刘安打招呼,而刘安也会高兴地回应。两姐妹上学都很少,姐姐初中毕业,肖乐初中上了一年就没上了,但是都聪明伶俐,难怪村里人都并不觉得上多了学会有多大的用处。姐姐不久前到村广播站工作,乐隆去刘安家玩时,经常能听到她甜美的声音。

乐隆和母亲到了刘安家,刘安的家里人见了,都很惊讶。

在乐隆的印象中,自从自己家从乐业村搬到乐向东中学,母亲就再也没有回过乐业村了,连乐业桥都没有走过。

刘安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不爱说话。他的父亲虽然干农活很在行,但与人打交道却很木讷。他家都是他的娭毑把持着。

母亲开门见山地对刘家娭毑说道:“刘安怎么没去上学?他那么聪明,成绩又那么好,不上学怎么行?”

刘家娭毑面有难色,先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让乐隆的母亲先坐下来。两人坐下来后,她说:“去年我们家连遭不幸,他爷爷死了,他嫂子又病成这样,这些对他的影响很大。他自己不愿意去上学了,觉得学那些东西也没什么用,不如去学学手艺。”

听刘家娭毑这么说,乐隆就想起夏天的晚上在乐业桥上乘凉时刘安的爷爷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地说着那些趣闻轶事和鬼故事的神态,想起来刘安的爷爷讲的一些鬼故事。

就在乐隆和母亲被雷电击中后不久,刘安的爷爷过七十大寿。没想到,刘安的爷爷就在过七十大寿的时候被毒蛇咬死了。他是远近闻名的蛇法师傅,附近村里的人被蛇咬了都会请他去医治,有治好了的也有没治好的,大家都不觉得奇怪,奇怪的是,蛇法师傅竟然被蛇咬死了。他在几年前捉到一条毒蛇,村里人都叫那种蛇“三步倒”,他将那条毒蛇放到一个大的玻璃瓶子里,然后泡上高度白酒,这样一放就是好几年。过七十大寿那天,他很高兴,席间就拿出那瓶蛇酒,打算分给大家喝。他很得意地将瓶盖揭开,谁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毒蛇竟然从瓶子里一跃而起,一口咬住他的喉咙。他还没来得及喊叫,就倒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抽搐,最后身子一挺,就再也不动了。大家起先都不敢靠拢,怕毒蛇咬自己。后来见长久没有动静,有胆子大的才用木棍去拨那条蛇,才知道蛇也死了。

乐隆听人说,那条蛇憋了那么几年,憋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报仇的。刘安的爷爷讲了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鬼故事,说千万别把鬼逼急了,自己却将那条蛇逼到了绝境。

当时乐隆很明显地感觉到,人们谈论的焦点集中在刘安的爷爷奇特地被蛇咬死的事情上,很少有再谈论雷击的事情的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新发生的事情将过去的事情冲淡了。

母亲也很清楚刘安家这段时间出的事情,深表同情地对刘家娭毑说:“孙媳妇的病很严重吗?”

刘家娭毑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想尽了办法都没用。”

母亲说:“有病就想办法看,不要太迷信了。”然后转眼看了看刘安,说道,“他这么小,能指望他挣什么钱啊?不如让他读书,肯定能考上高中,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光宗耀祖。”

刘家娭毑依然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考大学我们倒从来没指望他,我们家还没有那样的命。不过倒不缺那点读书的钱,只是他自己不愿意读了。”

母亲对刘安说道:“你这么小能学什么手艺挣什么钱?不读书将来会后悔的。明天就去读书,听见没有?你一天不去,我就天天来催你。”

刘安低着头不说话,好像是在为去不去读书的问题伤脑筋。趁乐隆的母亲和刘家娭毑闲聊的功夫,刘安偷偷告诉乐隆,暑假他拜了一个演皮影戏的师傅,学了不少皮影戏,师傅说他很聪明,肯定能有出息。

刘安拿出一本薄薄的、脏兮兮的油印册子递给乐隆,神态得意地对他说道:“这是皮影戏的一个剧本,我都能背出来很多了。”

乐隆接过来,见封面写着“薛仁贵征西”,翻开一页,上面写着:

苏宝同挑战火气冲霄汉

叛国贼打战表大言不惭

在西辽摆战场浴血交战

各关寨只落得万民涂炭

众百姓离乡背井难把家还

……

乐隆看着,觉得挺有意思的,难怪刘安打定主意要去学。虽然很喜欢,他却觉得还是读书要紧些。他想起了何老师的嘱咐,于是劝刘安去读书。

刘安说:“读书有什么用呢?这次机会如果失去了,师傅就会招别的人了。”

乐隆说:“那你不怕我妈天天来叫你吗?”

刘安笑了笑,似乎认为乐隆很幼稚,说道:“我到时候就跟师傅走了,到哪里去找我啊?”

乐隆觉得,刘安肯定不会回去读书,而是打定主意要去演皮影戏了。

可是第二天,刘安竟然来学校读书了,倒令乐隆很惊讶。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刘安来上学的,也许是母亲做通了刘家娭毑的工作,刘家娭毑执意让他来的?也许是因为演皮影戏的事情有变化,师傅不收他而收了别的人?乐隆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却也没打算去问刘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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