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睡得很香,很没道理。虽然我是个心很大的人,但是按理说有那么多的心事我不太可能全都放下。
也许是因为王鹂吧,虽然她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没有被爱过,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种爱却是那样的真实,那根本就不像是想象,而像是一种追述。这个女孩在温婉,腹黑,阴险,凝重这种种种种的人格之中来回的转换,这样的人根本就是魔女啊,她可以表现出一切,可以窥探一切,拥有阅读人心的能力,我一个死小孩心里的秘密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呢?既然瞒不过就只有坦诚,坦诚了也就舒服了。而本来嘛,如果你爱上了一颗星星你就必须抬头仰望,当我不顾一切地抬起头时,也就无法再去掩饰什么。
天上的星星啊……星星是什么?就是一些奇妙的光点,从地面上看它们成群结队组成银河组成星座繁茂得像是荒漠沙海,但实际上,我猜每颗星星都是孤独的,它们彼此之间真正的距离就如同我与它们之间的距离一样,每一种遥不可及的美丽背后都隐藏着无法言喻的痛,痛得越深,美得越惊艳。
那么流星,大概就是它们中的不甘寂寞者吧,它们来到离我更近的地方,发出光火,陨落,博得一瞬的温暖。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星星,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会去关心其他人,只有自己温暖自己……或者用燃烧自己放出的光芒与生命中的某个人相遇。对于濮阳蓁,我会不会是划过她夜空中的流星?
如果是,那为什么我燃烧殆尽也没能融化她的坚冰?
如果不是,在我仰头望着她的时候为什么她也低下头来看着我?
缘分,究竟是上苍的眷顾,还是毒药?
如果是毒药的话,那么它简直完美。它那么美味,它让人以自焚的方式温暖自己或其他人,而这种燃烧无一例外出自自愿。如果缘分问我,选择像一颗星星一样孤寂地闪烁孤寂地消亡,还是选择像流星一样用生命去换的一瞬的光火,我会选择后者,毫不犹豫。
毕竟燃烧的那一刻,是将一百年生命凝结起来所瞬间释放的能量,是生命最华彩的乐章。
星,就是心。在活着的时候,星会闪耀,心会搏动;在死去以后,星会沉寂,心会死寂。
纵使我拥有吞噬天地的火热,也无法温暖一颗已经死去的心。
除非它还没有死,它只是在沉睡,在逃避。在照亮世界的光芒降临的时候它躲在了最阴暗的角落,也许那光芒也是会伤人的。
每个人都是一只飞蛾,生来就强烈地想要趋光,要扑火,直到被烧到了,痛过了,哭过了,彻悟了,才终于明白将自己奉献给黑暗才能获得长久的安宁,这个时候人长大了。
可是长大有什么好,光火那么美丽那么耀眼,只是因为害怕受伤就甘心一生埋头黑暗么?
大人的世界我不懂。濮阳蓁小我一岁,可她已经是个大人,而我,还是个趋光扑火的死孩子。
可是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希望自已永远都是那样的一个死孩子,死孩子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幻想与等待,一天又一天,由秋入冬,窗外飘散的东西由枯叶变成飞雪,总是那么美好,像一个梦,像梦一样美丽,像梦一样茫远,像梦一样易碎,整个帝都都沉浸在末日之前的幻梦中。
永汉元年,十月十五日,月圆之夜。
濮阳蓁又一个人端着烛台到湖心亭里弹琴去了。我靠在湖边的一棵树上——本来我只是闲着无聊在那里看月亮思考人生的,背后就那么忽然地响起琴声,我吓了一跳,旋即大气也不敢出,毕竟那女孩的洞察力非常敏锐,而且我就踩在林中的积雪上,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嚓嚓的声音。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如果说她曾被光芒所刺伤的话,那光芒该是有多刺眼啊……可是这不公平,伤害她的人不是我,却要我为他的受伤买单。
谁叫我喜欢她呢。
这一个多月以来很多事情变了,很多事情没变。
这期间那个叫赵云的长着一张男神脸却有一颗鸡婆心的家伙来找过我们,他带来了来自曹操的信息,战争或将于今年年底开始,掐指一算已经没几天了。这些年来第一个站起来试图推翻帝国的人是张角,张角已经死了,但现在,那些因共同讨伐张角而崭露头角的豪杰们,也互相之间开始了兵戎相见。
而我暂居司徒府的日子到没有什么波澜。王鹂每天喂鸟下棋种花,濮阳蓁陪她喂鸟陪她下棋陪她种花,或者偶尔自己跑到那个亭子里去弹琴。她开始很少与我独处了,看来在莫名其妙地害怕着逃避着的人不只是我而已。我很尴尬,尴尬得想死,尴尬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但是正如王大人曾经所说,我现在什么地方都去不了,进入战备状态的洛阳封锁更加严密,我的活动范围更是被严格限定在了这艘“狂潮涌动之海中随波逐流的豪华巨轮”之中,逃都逃不掉,终于脸皮厚了,尴尬习惯了,除此之外一切如故,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其实我也该享受的,毕竟像我这样的人恐怕一辈子都少有现在这样游手好闲的时候。
皇宫里也一切如故。
当前帝都实际统治者的太师大人依旧每天站在龙座旁边当着他的傀儡师,依旧每天显摆着他摆弄木偶的拿手好戏,然后再闲时就在皇宫中肆意游走,仿佛皇家的宫殿已经变成了他的宫殿,皇帝的妃子也变成了他的女人了。谁让人家是帝国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者,在他之下的人们自不必说,唯一一个号称是在他之上的,也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个玩具。已经成为实际统治者的他还就真的行使起了统治者的职权,洛阳城一切未变,照旧宵禁,无痕精锐和禁军部队照旧巡夜,照旧为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借机扰民,平民百姓则照旧在看不见未来活着一天算一天的都城之中将就着生存。
这么说来貌似改变的就只有濮阳蓁对我的态度而已,我更悲催了,原来我至少还可以跟她站在一个亭子里听她弹琴问她问题的,可现在那琴声响起的时候我只有藏在角落里觊觎的份……很是悲催。
我想走过去,可我明白走过去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脸义正辞严地说“没事你继续弹吧我们肩上还有无可推卸的使命”么?还是别丢那个人了。也不知道王鹂为什么就觉得我能成功的,按照正常的套路我作为一个觊觎者就算真的成功了也不过是小人得志吧。
我感觉我就是一个大悲剧。真正的悲剧不是让人潸然泪下的故事,而是让人觉得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真逗,真衰,然后在他们不开心的时候拿他的故事寻开心,俗称笑柄。
史上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多情人指点江山了。如果诚然如此,纵使再美丽的感情都只是一个花盆一样的摆设乃至于牺牲品。多情人的爱是专注的珍惜的甚至是自私的,爱一个人就会让他们付出全部精力,这样的人没有多余的爱去恩泽整个天下。
而所谓的无情,不过是对万事万物都有情,一视同仁,看不出高低贵贱之分,看起来就好像是没有一样,故而这样的人也就无法专情于某人。
显然我不会是这样的人,也从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
幸福和荣耀你只能选一种,我一抬手就选择了幸福,可是幸福却没有选择我。
那就放弃?
自作多情一直以来都是人类让其他人类觉得反感的臭毛病之一。我觉得我英姿飒爽往那里一站就自带光环,我觉得其他人都是愚蠢的凡人只有我可以逆天改命,我觉得在并肩作战面对强敌的时候我的眼里流淌的都是真诚,我觉得一个女孩叫我一声神队友就肯定要有些什么了,可一切都只是我觉得,我只知道自己自命不凡,却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和我一样自命不凡的家伙,上天都懒得去惩罚,幻想的泡沫总有一天会自己破碎的,终于在破碎之后我看到了现实,我只是一个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觊觎者,在觊觎着自始至终都不属于我的东西,以至于一些事情还没有开始做就已经精疲力尽。
这时不远处的琴声进入了一段高亢的乐章,接着稍稍热切起来的声音我自嘲的笑了笑,把脚步声埋没在琴声中,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我的房门前。
原来做事小孩是件这么累人的事情,喜欢幻想就得去承担幻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所带来的失落感,满怀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就得做好希望变成失望的准备,大家也许说是因为怕了才会不再幻想,去告诫自己想点实际的东西,去督促自己做些不喜欢做的事,摒弃了随心所欲,忍痛砍掉自己的翅膀还在安慰自己长痛不如短痛……这就是长大吧。而那些已经长大了的人在看到死小孩的时候,也许更多的是不屑一顾。
有的时候长大是大势所趋,一直当一个死小孩是需要勇气的。
快点长大些吧,还是……继续硬着头皮去做那些可笑的幻想?
真是头疼。
我一只手按在门上,却迟疑了一下没有推开,远处隐隐约约的琴声跨越人生观的鸿沟来到我的耳边聒噪似是在劝诫着什么,或者说警告。
“在困扰了么?”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我急忙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