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式后的第二天,陆扬终于开始了乡学院的生活。
今年洞南乡学院新入学的新生总计二百六十八人,其中天班二十人,地班五十人,其余一百九十八人全部归入地班。不同班组平日授课并不在一处,其中天班在学院正馆授课;地班以二十五人为一组,分为山、河两组,山组为地班前二十五位,后二十五位入河组,在偏馆授课;人班由于人数众多且多变,故而每年分组并无定数,少时四五组,多时六七组,甚至曾经开出过九组。人班各组以十二地支为组名,各组间并无前后之差,只是在所有的人班生员中有一个总排序。授课地点则因生员众多,往往按照当年的人数,依据所住馆舍,规划数个区域,学院会在每个区域搭建临时的教学馆。
排序在乡学体系中异常重要,因为不同班的生员之间,享受到的教学资源并不一致。天班作为最顶尖的生员理所当然为学士府和学院所看重,资源向他们倾斜无可厚非。地班作为天班替补,亦有学院方面的扶持。只有人班生员,如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么在有限的教学资源的帮助下,想要有所作为甚是困难。
而排序系统也非常残酷,学士府有例规:各乡乡学院每一季都须对生员进行小考,以其综合得点进行排名。天、地、人三个班由于教学内容并不相同,因此分开进行考核。天班考核项目最多,审查极为严格,考题难度亦最高。地班次之,人班考核项目同地班,但难度更低。当季考核完成后重开排名,天班末五位落入地班,地班首五位升入天班。地班末十位落入人班,人班首十位升入地班。此种升降制度的存在,让排名变得异常凶险残酷,却又充满机遇。天班生员固然勇猛精进,为保住自己的排位以免落入地班。而地班、人班的生员亦为排名而拼搏,试问谁人又不想升入天班呢?学士府定下这条款也是鞭策生员努力向前,存大浪淘沙之意。
每年二月末,则是大考。大考试题由乡学院所在都府拟定,大考除了排名外更定三甲之名,三甲为当年该级天班生员前三名。此三甲头衔为日后都学免试要件,极为天班众学子所看重。
此类条款皆以得点排名为根本,项目众多且繁杂。而陆扬则在一头雾水,不甚明了的情况下与沈不同,伍思拙二人一齐走进了洞南乡学院一年级人班寅组的教馆中。
陆扬三人进入教馆时,馆里已经有不少人,三五成群地在聊天。由于教馆的划分是按住宿的馆舍来的,因此只要是同馆舍的必定会分入一个组。众人都是十五岁的少年人,一晚上的时间足以让他们打成一片了。因而当陆扬三人进入教馆时,整个教馆里正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然而陆扬等人刚刚进门,教馆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即便有人还在说些什么,被边上的舍友一提醒,转头看到陆扬三人也立刻住了嘴,只是用古怪的眼神注视着三人。
正当三人不知发生何事,窘在当场的时候,一个声音告诉了他们答案。
“哟!这不是三位大贵人吗?怎么走错地方了?这里可是人班寅组的教习馆,你们要去的是正馆吧?”一个国字脸的瘦子扯着嗓子说道,边说还边用眼角的余光扫射三人。
教馆里的其他人一听,都哄堂大笑起来:“对啊!大贵人怎么跑这里来了?吃茶宴时你们不是坐在天班那里吗?”奚落嘲讽之声不绝于耳。
沈不同眉头紧皱,脸色肃然。伍思拙则早就涨红了脸,两个手放在身前不停地互相捏着。只有陆扬脸一昂,冷笑一声:“呵呵,好酸!好酸哪!”
陆扬一出声,馆里突地静下来,似乎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区区茶奴也如此嚣张!没规没矩的东西!”一个打着光头、体格健壮的学生站了起来,径直往陆扬走去。
“哎哟,是钟离牧!这下有好戏看了。”幸灾乐祸者有之。
“钟离牧谁啊?”不明真相者有之。
“你不知道?不是来了安家那女的么?她进了天班,天班就要挤下一个名额到地班,那地班当然也要挤一个下来到咱们人班。”大侃八卦者有之,说着还朝着钟离牧努了努嘴。
“哦……”众人皆恍然大悟,接着就开始坐等看戏。
原来这钟离牧原是乙八里长的独子,从小在村里那是呼风唤雨,太子爷一般的人物。兼之生得健壮,平日里看哪个茶奴不顺眼,这钟离少爷上去来个几拳几脚那是常有的事,谁又敢来管他?此番入学,他父亲也是花了大力气,走了人情,终于是把他送进了地班,原是指望起点比常人能高一点。没想到了最后安秋横空出世,这天班地班人数向来额定,这推下去就推到了这个地班五十位的钟离牧头上。本就是看陆扬这三人在茶宴上和安秋坐一道,便有心收拾他们。这时见陆扬居然胆敢呛声,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跳了出来就要打人。
钟离牧往陆扬面前一站,陆扬本就瘦小,他这块头整整大了陆扬一大圈。
“哼!臭奴皮子,也敢犟嘴!”说完一拳就往陆扬左腮打过来。沈不同早见情势不妙,正想劝说陆扬,不料这钟离牧说动手就动手,一着急便把陆扬往后一拉。陆扬也是没料到这钟离牧如此霸道,待得被沈不同往后拽去,却见沈不同被这一拳打在左胸,整个人在地上转了半圈噗地倒地了。
陆扬大怒,此时只觉得小腹处一股热气往上直窜,下意识地就运用起了阿又教他的茶息之法。谁也没看到,陆扬袖子里面的手臂上,一道道淡淡的青绿色光芒往手掌处汇聚。他举起右手一巴掌往钟离牧脸上呼过去,钟离牧立刻抬起手臂格挡,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钟离牧万万没想到陆扬这么一个瘦弱少年居然有如此力道,只觉得像被一辆牛车撞上那样,整个人都横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钟离牧撞在大门上。这教馆本就是为人班生员临时搭建而成,要说有多坚固却也未必。顿时教馆的门也被一同撞塌,钟离牧合着一地的碎木板重重地跌在地下……
李春梅这个名字听着有点俗气,但是年近四十的她却是洞南乡学院为数不多的女教授之一。要成为乡学教授,必须在乡学取得甲等卒业后考进都学院。都学院治学极其严苛,学子入学而能卒业者十中无一,泰半于中途离院。这位李春梅教授在都学院修习六年,未能卒业,因此算不上都学院出身。然能在都学院修习六年亦非小可,因此虽中途离院,但学士府还是把她举荐到了乡学担任教授,如今已有十几年了。
这位女教授性格非常内向,平日里和其他教授们也话不多,因此在院里呆了这么些年头一直没有什么升迁。今年年初洪院长亲自和她谈,想要提拔这位辛勤耕耘十数载的李教授,便提出让她今年尝试带一届人班生员。
于是李春梅今年踌躇满志,同时也想改一改自己内向的性格,和学生们多做交流,争取带出一批优秀的学生。她一路遐想美好前程,一面想象着院长会不会对她的成果赞赏有加,就这么来到今年人班寅组的教馆前……
李教授揉了揉眼睛,似乎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在她刚刚想要打开教馆大门的时候,突然那门就从里面碎开了。没错,不是打开,甚至不是撞开。是碎开的。
只见一团黑影撞将过来,李教授仗着多年来修习来的扎实身法往后疾退,这才勉强避过这当头兜来的……一个人?
李春梅看着躺在地下呻吟不止的钟离牧,再往原来是门现在是洞的教馆大门看进去,正望见陆扬手举得老高,一脸快意恩仇的样子。
就在这一瞬间,美好的教学生活——慈祥的李教授被乖巧和睦的学生们包围着,学生们积极地提问,李春梅则耐着性子一一作答;季考来到,寅班名列前茅,班中十人升上地班河组;洪院长亲自嘉奖,应允她明年把地班也交给她带……都被这记耳光扇得粉碎。
李教授脑洞再大也容不下此时心中的怒火,她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内向,指着陆扬,用最大的音量大吼道:“你!给我出来!!!”
然后事情就很明了了,尽管有两名同学作证是钟离牧先行动手,但是其他同学们却众口一词是陆扬先口出不逊之言。钟离牧义愤填膺代众人出头质问陆扬却反而被其殴打,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如今已经被教工抬到了学院医舍治疗。
陆扬这个今年唯一的茶奴学生,在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正确来说还没开始上课,便领到了一份为期七天的思过室自省大餐。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打破了一个最快接受院纪处分的记录,成为全院的热门话题。这个话题后来一直持续到陆扬从思过室出来都没能冷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