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梅今年是第一年作为一个组级的教授,向来疏于与人交流的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话少、安静。平时别说喝骂,便是说话声音大一点都是没有过的,即便开学第一天陆扬在教馆里上演掌掴好戏也未见这位李教授大声喝骂过。如今李教授这一声断喝倒是惊了大家一跳,屋里的人都静了下来,朝她看去。
“你们都给我坐下!”李春梅的口气不容置疑,于是众人只能乖乖坐下。
“陆扬你给我听好了,前天杜仲远向院里报告,说在山上被你惊吓,不慎将你推落。”她顿了一顿,转向安秋说道:“这个故事你也是听过的了。”
“哼!那姓杜的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信!”
“现在问题不是你们信不信,而是院里信不信。我老实告诉你们,以杜家在江中都的地位,别说失手弄了陆扬下去,就算他承认是他把陆扬踹下去的,他也不会有任何事。”
“这可未必,他杜家又怎么了?别忘了江中都的都台大人是谁的徒弟。”安秋头一昂,摆出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姿态来。
“对,你安大小姐固然出身高贵,但是陆扬是吗?他不但一点儿不高贵,他还在奴籍,你们别嫌我说话难听!现在这天下走到哪里,茶奴能被当个人看便是谢天谢地了!安大小姐你不在乎可以折节下交,但是你回去问问你们家老爷子,让他为了一个茶奴和杜家翻脸他愿不愿意?”
“这……”
“大小姐,安家是不可能出这个头的。所以说不管你们是告到院里还是直接告到府衙都没用!事实就是你们奈何不了他杜仲远。”
“这可未必,李教授,公家面上即便我们奈何不了他姓杜的,私底下本姑娘要去收拾他想来姓杜的没这本事接下吧。”安秋圆圆的杏眼一睁,然而里面流出的满是凶光,看得莫扶桑心惊胆战的。
“对,那姓杜的真不是东西,干他丫的!”罗轻燕在一旁叫道。
“你们能怎么样?打他一顿?还是也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固然出了口恶气,然而后果你们想过没有?”卢春梅看向罗轻燕:“你这个胖子,你自己怎么混成这德行的你忘了是不是?”他又转向陆扬那边:“陆扬,你别忘了你为了什么才来的乡学!你现在种种遭遇不就是因为你是茶奴吗?你心心念念想要脱离奴籍,别忘了不是进了乡学就可以脱奴籍的,你要甲等卒业才能脱籍。你觉得你们把杜仲远给收拾了你还有机会甲等卒业?以杜家在江中都的影响力,别说让你毕不了业,便是立刻叫你开除学籍也非难事。老实告诉你们,他杜仲远入学,他们杜家给院里捐了一大笔钱,院里能让他吃了亏去?好好想想,你的父母家人,你难道要因为一时意气让你家人这一辈子的期望化为泡影吗?”
一时间,整个屋子的人都被李教授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默然不语。
“不公啊,甚为不公。“一直沉默的伍思拙突然说道。
“嘿嘿,这个世道不公平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黄承摇了摇头说道。
“那就这么算了?”安秋皱着眉头说道。
“当然不能算!”陆扬大声说道。
“陆扬!”李教授有些生气了。
“李教授您放心,我不会去找他杜仲远。但是我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学院不是喜欢排名吗?他不是看重这个排名吗?我要用我自己的实力,狠狠地把那姓杜的踩在脚下!到时候气死他!”
“好!有志气!”罗轻燕大喝一声,安秋也大声叫道:“行啊,陆扬,有意思!你们等我一会!”说完刮风似地跑了。
众人不知道她搞什么鬼,便聚在一起闲聊等她回来起来。不一会儿,安秋手上提着一个瓦罐,背上还背着个长布包回来了,她把瓦罐神秘兮兮地往桌上一放。
“这什么啊?”罗轻燕边说边去揭开盖子,一股醉人的香气飘出来。
“江南杜康?”罗轻燕怪叫一声。
“什么堵炕?我还揭瓦呢。”陆扬不明所以。
“笨蛋!江南杜康都不知道!”罗轻燕给了陆扬一个爆栗。黄承在一边笑着说道:“杜康是一种茶,原叶却没有定数,许多茶叶都可以做成杜康,主要是发酵的工艺不同。杜康茶最大的特性就是会让人醉茶,相传上古年间有一种叫做酒的东西,喝了之后便会飘飘然欲仙矣,似有相似功效,只是现在谁也不会做了,据说杜康茶的名字也是从酒里面演化来的,具体的就不知道了。”黄承说完后,陆扬凑过去嗅了一嗅,果然一股浓郁的茶香向涌进他脑袋一样,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了。
“来试试我从家里带来的杜康茶,不是我吹嘘,说起杜康茶我江南都的绝对冠绝天下!”说着便一叠声催陆扬去取几个碗来。
这时李春梅咳了一声,说道:“我说你们还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刚刚当着我的面从外面弄个人进来,现在倒好,当着我的面喝起杜康茶来了。不知道书院有规定生员在院期间不得携带饮用杜康吗?你们倒好,当着我的面喝起来,真当我不会报到学政那里?”
陆扬正拿着几个碗走回来,听李春梅这么说,应道:“还有这规定?不知道!”
安秋过去踹了他一脚,转身满脸笑容地对李教授说道:“李教授,别理那傻子,来!我们不喝您总能喝的。”说着便倒了一大碗双手递给李春梅。
其实李春梅早先闻到杜康味就已经食指大动了,如今看到这上好的江南杜康放在眼前,哪里还忍得住,便接过来喝了一小口。这一口下去顿时一股醇厚的茶香味在唇齿间流连,李春梅觉得自己好像在茶花丛里一样。
“这个……江南杜康真是不同凡响,嗯,不同凡响。”李春梅边端着碗边站起身子往外走去,说道:“嗯,这杜康茶要配着月色喝才好,我先出去看看月亮,去看看月亮。”说着便出了门。
她这一出去,剩下的罗轻燕、黄承、安秋、陆扬、沈不同、伍思拙立刻聚在一起把那杜康茶往碗里倒,陆扬回头看看莫扶桑,说道:“扶桑,你也来。”
李春梅站在皎洁的月色下,喝着醇香四溢的杜康茶,听着屋里那群少年男女们闹成一团,心里暖洋洋的,心里真心希望他们能学有所成,将来能功成名就。特别是陆扬,这个奇特的茶奴学生,李教授有种感觉,他必定不会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
正在李春梅感慨万千之时,忽然“叮咚”一声,像一声流水声划破了这片宁静的夜空。李春梅惊奇地往屋里走去,之间安秋正盘腿坐在垫子上,双膝上架着一张古琴,正是那长布包里的。
“安秋你可真不愧是江南大家子弟,这风雅之物居然也会摆弄。”罗轻燕感叹道。
安秋抬起素手往琴弦上一抚,一连串的叮咚之声传来,她又调弄了几下,说道:“饮杜康,怎么能无佳乐相伴?待我奏上一曲,学艺生疏,弹奏不精,且包含则个。”
沈不同笑着说:“安秋你就别吊书包了,看你说话的样子我们还以为是伍思拙呢。”
安秋当下不再多话,低下头,手指在弦上一拨,流水般柔婉的乐曲随着那隐然有古意琴弦声铺洒开来。众人杜康在怀,茶醉人亦醉,引太阴光华,沐琴瑟之声,陶陶然矣。忽然安秋合着乐曲唱将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歌声悠然动听,陆扬吃惊地望向安秋,只见她眼波流转,亦向自己看来。陆扬刚刚喝完一大碗杜康茶,正有点飘飘然,看那安秋唇红齿白,颊生红晕,不由得痴了。仿佛自己回到了乙四十二,父母站在村口迎接他。他身边却是安秋陪着,笑语嫣然的。妹妹二丫也从远处跑来,手里拿着用黍叶编的一串小动物要送给自己和安秋。此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看去是沈不同和伍思拙,正在向他挥手道别,似乎要远行。脚边来了只动物,蹭着他的小腿,低下头看去原来是阿又。阿又的脚边还有一只小兽绕着他的腿跑的不亦乐乎。蹲下去细看,却是蚩尾。
此时身后有一人问道:“小兄弟茶醉否?”陆扬回头看去,却是之前在山里见过的那中年文士。他蹲下身去抱起阿又,抚摸着他的脑袋,阿又似乎被摸得甚为舒服,眯起了眼睛。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陆扬看那人打扮倒挺像书院里的教授们,当下不敢怠慢。
“呵呵呵,我叫吴元道。小兄弟,你我乃有缘人。愿意与我共一醉否?”
“吴元道?怎么好像听过这名字?”陆扬挠了挠脑袋。这时阿又用那开叉的尾巴扫了他一下。他看看阿又,突然醒起。
“荼……荼仙祖师!”陆扬惊得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