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的话我就坐了啊。”
那少女也不等人招呼,身子一缩,就溜进了剩下的空座里。那少女长得甚是秀气,唇薄而齿白,眼睛像杏子一般圆溜,眼神间透出那么一丝顽皮的意味。她的头发又黑又直,披在后面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简单地束成了一条辫子。
“这位姑娘你是……?”沈不同问道。
“认识一下,我姓安,叫安秋。也是今年入学的新生,你们好。”那少女一边眯着眼朝陆扬这边挥挥手,一边答道。
伍思拙正低着头,脸上红扑扑的,显得极为害羞。陆扬则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眼珠子在那里乱转,额头隐隐有汗珠沁出来。
沈不同见陆扬情状古怪,不知为何,也不方便问他。四人正僵着,刚刚给陆扬三人领路的教工走了过来,说道:“这位同学,请问你是哪个班的?请把号牌出示一下。”态度极是客气谦卑,浑不似刚刚对陆扬他们那幅爱答不理的样子。毕竟普通百姓只有男丁才能入学,既然是女子入学,那必是贵人家的子弟,那教工自然是不敢怠慢。
“我是才来的,还没领号牌呢。”
那教工闻言一愣,皱着眉头说道:“这位同学,今年所有生员的号牌都已发讫,并未有人尚未申领。你这……”
不等他说完,安秋打断他:“我是插班进来的,还没领号牌。”
“什么?插班?”教工脸色一变,急忙道:“这个……我院从无此例,凡是入院都需举荐,学籍报备学士府再发放学院,从没听说插班的。这位姑娘,你究竟何人?今日乃乡学入学大典,闲杂人等可莫要随意出入。”
他也是看安秋长得秀气漂亮,才耐着性子和她说话。否则就如这般胡言乱语的,他早就赶人了。
“我真是插班的,是茶务司举荐的。”安秋支起一只胳臂拖着腮帮子,斜着脑袋看着那教工说道。
这边正在说着,有一人在远处正厅招呼那教工过去,问道:“何事争执?今日乃是入学庆典,有何不妥?”正是邱大荣。
“邱学政,有位姑娘没有号牌,还说自己是插班生。”教工立刻向邱大荣把事情说了一遍。
邱大荣一只胳臂吊在脖子上,行动有些不便,再加上大殿上人多事杂,早已是忙得团团转,本就烦躁得很。这时一听居然有人冒认学籍,大怒道:“我洞南乡乡学上上下下的事哪一件是我这学政不知道的?插班之事更是闻所未闻!带我过去!”
邱大荣在教工的带领下来到陆扬这桌前。他一看到陆沈二人就脑袋一大,那只好胳臂不由地抬起来手往脸上一拍。
“我说你们俩……真能给我整事儿啊……”邱大荣简直怀疑这俩人是自己的灾星。
“学政大人,就是这姑娘。”
邱大荣看了眼安秋,见她长得秀气可人,便不忍大声呵斥。正色说道:“姑娘,今日是我院入学大典,非关系人等还请勿入内。”
“我都说了我是茶务司荐来的插班生,你们怎么这么啰里啰嗦的。”安秋小嘴一撅,不耐烦地说。
邱大荣见她如此无礼,顿时心头火起,喝到:“本学政从未听闻此事!你冒认学籍乃是重罪!须把你送到公所里!”
陆扬、沈不同还有伍思拙三人见安秋来历不明,都在一边静静地坐着不发声,只有陆扬偏着脑袋盯着安秋看。
这边的骚动引得大殿里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中间那桌的白衣少年看到是陆扬他们,冷笑一声脸上现出鄙夷之色,在身边红衣少女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引得她咯咯直笑,直管往陆扬这边看过来。高台上洪院长对邱副院长说了几句,就见邱副院长也走了过来。那些人见到后更是幸灾乐祸。
“大荣,今日大殿开宴,怎么弄得乱糟糟的。你这学政怎么当的!”邱副院长走到他们这边,喝问道。
“父亲,是这姑娘!说什么自己是茶务司荐过来的插班生,哪曾听过这等事?”邱大荣浓眉一挑,向邱副院长禀报道。
“唔……这位小姑娘啊,乡学学籍乃朝廷擢选人才的大事,冒认学籍可是重罪啊。大荣,你先带她下去思过室监着,待院里查明了再议。”
“什么?你们要关我?谁给你们的胆子!一个乡学学籍又有什么好冒认的!”安秋脸色一肃,站起了身,眼神竟也有些冷厉了。原本圆圆的杏眼眯了起来,在邱氏父子身上来回扫了几下。
邱副院长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嚣张,刚想再说什么,突然有个教工快步跑进大厅,一路穿过桌子小跑到高台前,低声禀报了几句。洪院长脸现诧异之色,随即和君副院长离席而起往大殿门口走去,边走边往邱副院长这边招招手。
“大荣,你先看着这边。”邱副院长见状只能先丢开这边,往门口走去。
还不等他走到大殿门口,只见殿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一人穿着一身棕黄色的茶服,身后几人一身劲装,显得极为孔武有力。
“洪先生!好久不见啦!”来人朝洪院长抱了抱拳。
洪院长连忙回礼,笑着说道:“赵司长大驾光临,我们学院蓬荜生辉啊!赵司长您茶务司司务繁忙,怎有闲拨冗前来看我们这小小的新生入学呢?”
“本来今天过来确是有事相商,不过得先容我找个人。”那赵司长说完目光便在大殿正厅那边搜寻起来。
这时只听到边厅角落里有人叫道:“赵叔叔,我在这儿!”正是安秋。他这一叫唬了邱大荣一跳,欲待阻止却已不及。
那赵司长闻声转过脑袋一看,登时喜上眉梢:“嗨哟我的小姑奶奶,安大小姐你还真自个儿跑来了!”边说边快步走过这边来。
茶务司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等要紧衙门,从乡府以上,到都府,直至京州皆设有各级司衙。茶务司专管各地一应茶务,从茶叶的种植、采摘、茶奴管理到最终的各种茶料的制造、配给,甚至是关乎性命的镇夷叶生产都归茶务司管理,可说是干系重大。且茶务司不归朝廷管辖,由茶楼直接管理。因此各级茶务司司长虽在当地品秩略低于各地长官,但是权柄极大。就如赵司长这般的乡茶务司司长,即便乡长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的,乡里的头面人物谁不对他恭敬有加?
如今这赵司长急急忙忙赶到安秋这边,嘴里姑奶奶大小姐地一通乱叫。但凡认识这大人物的哪个不大吃一惊?
这边厢邱氏父子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一齐扬着那粗粗的眉毛,瞪大了眼睛,嘴圆张得仿佛能塞进去一只鸡蛋。那白衣少年也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难懂的问题。
“赵司长,这位姑娘是?”洪院长这时也来到陆扬他们桌旁。
“洪先生,这位是安秋安小姐,是江南安家老爷子的长房长孙……”赵司长凑到洪院长边上轻声说道。洪院长听了后耸然动容,边上的邱氏父子、君副院长都“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陆扬三人倒是对此一无所觉,只是看这架势,安秋似乎是什么大贵之家的子弟。
陆扬他们三个少年哪里知道,江南安家并非单纯的大贵之家,而是整个江南都数一数二的茶道大宗。开山已有数百年,其家传绿叶术,乃是江南茶林绝学。门人众多,皆逸才之选,当朝学士顾问山便是安家门生。现任家督的安吉安老爷子更是当世奇才,独创绿叶问道三十六法,朝中贵人亦多习之,可谓当今江南茶道第一人。
“安家规矩,凡是家督继位者,除了家学以外,必须入乡学从基础开始修习茶道,直至都学,乃至太学。安老爷子年事已高,如今已在考虑日后传位之事,这位安小姐便是他长房嫡孙,极得老爷子宠爱。若非乃是女流,说不定早已定下了少家督的位子。”赵司长这时已拉了洪院长在一边,轻声向他说明事由。“本来以安家的渊源,安小姐自不必再入乡学。但如今安老爷子特地把她放出来入乡学,就是想让她进修一番,以后继承家督之位也好堵住其他诸房之口。因如今江中都的都台大人就是老爷子的门生,故把这宝贝孙女托在江中都入学。都台大人以洞南乡洪院长治学严谨,院风卓然,院中能人辈出,所以让我们洞南乡茶务司出面举荐入学。之前送报学士府报备学籍耽搁了些时日,入学档案一时来不及下发。这小姐一定要凑入学大典的热闹,便自己跑来了,我这才急忙赶过来。”
赵司长把事情的缘由说与洪院长,洪院长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承蒙都台大人抬举,洞南乡学院不敢推辞,必定竭力教授,不负都台大人与安老爷子的重托啊。”洪院长对着远处拱了拱手,脸色郑重地说道。
两人一齐过来,洪院长对安秋说道:“安姑娘确系我院新入生员,我校档案核对有误,万望包含。大荣啊,你在正厅给安同学安排个座位。”
邱大荣正要应下,只见安秋用手一指陆扬三人。
“这三人是我刚刚认识的好朋友,能让他们和我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