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九嶷山。
九嶷山南接苍莽,北连神霄,纵横六千余里,地跨荆、云两州,峰峦叠嶂,深邃幽奇,是南部三州可数的名山之一。
《帝王本纪》有曰:“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说的就是这处南方名山。
只是荒野之中,妖兽众多,个体实力强横无比,非强大武者不可力敌,人类大多据守城池,居住高墙箭塔之内,接受各州军队和世家宗族的庇护。
而天下名山,除了一些化外宗门筑基之地,一般罕有人烟。
而此刻,九嶷群山之中,主峰舜王峰半山腰的石阶小道之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正踽踽独行。
这个少年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背着药篓,手里拄着一根竹子做的拐杖,每每登上不到十级石阶,就得原地喘息片刻,双腿不住的打颤,脸上全是汗水,显然已经累极,但是少年却依旧咬着牙不肯坐倒,只是努力平复了短促的呼吸,又向上攀登数级石阶。
再次停步,少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形摇晃,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原地站定了片刻才看得清眼前事物,抬头看了一眼前面蜿蜒向上,无穷无尽的石阶山道,少年牙关紧闭,再次抬足向前。
几个小时之后,石阶山道终于到了尽头,视野骤然广阔,眼前是一处青石方砖铺就的宽敞石坪,方圆足足一里,石坪前方,石阶尽头,竖立着一座造型古朴的巨大石柱,石柱之上龙飞凤舞雕刻着三个大字:
云浮派!
此刻石坪之上,一群穿着云浮派制式劲装的少年正手持训练长枪,在枪术院大教习陈公言的监督下练习枪法。
这二十多个少年不过是十五岁上下,但是个个身形健壮,孔武有力,手上长枪舞动,虎虎生风,劲气十足,刺、缠、拦、拨,也已经颇得章法,只怕一枪在手,七八个强壮兵卒也难以敌对。
不过放在早已是洗髓上境,一杆龙吟虎啸枪早已出神入化的枪术教习陈公言面前,这群少年的实力依旧不入法眼,动作间稍有失误乃至不严谨处,立刻便引来他的严厉斥责。
而那刚刚爬上山来的少年和这群云浮弟子相比,年纪相仿,体格却相差悬殊,此刻奋起余力到了石坪之前,再没有向前一步的力气,只是高声叫道:“山下村民楚歌,上山求药。”
说完只觉得天旋地转,再支撑不住,一下子晕倒在地。
云浮派枪术教习陈公言早听到声音,回头见少年楚歌晕到在石坪边缘,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烦厌,却随手点了两个弟子,道:“你们两个,抬他到炼丹堂去。”
“是。”这两个被点名的弟子顿时露出不愉,但是却也不敢违逆师父的命令,低头应了一声,放下手中训练长枪,将不远处不省人事的楚歌抬走了。
“这家伙怎么又来了?怎么还没死?”
“也是奇怪,上次炼丹堂的师兄明明说他活不过一个月了,怎么这会儿又爬上来了?”
“可惜,又得浪费一颗培元丹,若是给我用,说不定就能突破到炼体三重了。”
“不过看他这个样子,一定撑不到下次了。”
“六师兄,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我有说么?要不咱打个赌,绝不会有下一次……”
看着楚歌被同门师兄弟抬走,一群云浮弟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肃静!”枪术教习陈公言身为洗髓七重境界的先天武师,五官何等敏锐,早将一干弟子的议论听在耳中,顿时露出一丝怒意,大声喝道,“还不给我认真操练。”
这个叫做楚歌的少年,是山里一樵夫捡来的养子,因为从小跟着樵夫砍柴种菜,到云浮派厨房换些米粮,或帮云浮派各院做些杂役,所以一派上下大多认识。
只是这孩子天生带着一种怪病,气血每日流失,势不可遏,以至于身虚体弱、经脉萎缩,即便是云浮派炼丹堂主持——六品炼丹大师陆长天长老都束手无策。
这副身躯,不说习武炼体,即便是想要作为正常人生活也不能。
特别是到了近两年,楚歌的身体愈发虚弱,竟隐隐有憔悴早夭的迹象。
而云浮派素以仁德立派,开派就有祖训说只要有上山求药者,一概倾力医救,不收分文。
所以楚歌虽然身患不治绝症,云浮派却不能坐视不理,炼丹堂主持吩咐下来,但凡楚歌上山求药,都会赠与一枚“培元丹”续命。
“培元丹”是炼体武者用来固本培元的丹药,药力强劲,普通人若贸然服用,必然气血过盛,重则血管爆裂、手足瘫痪,轻则阳火热邪、虚脱无力。
“培元丹”在九品丹药之中实属上品,可抵白银百两,且有价无市,寻常炼体武者求着而不可得,也只有云浮派这等拥有十数位丹师的宗门,才有底蕴量产,但是数量也是有限,即便内门弟子,也仅仅每个月一枚的月例。
而这一枚培元丹的药效,就抵得上云浮弟子半月苦修之功。
按理说培元丹药性如此猛烈,依照楚歌的虚弱底子,本不能直接服用,但是稀奇的就是楚歌不管服用多少炼体丹药,入腹后都如同普通米粮,仅够半日饱足,而培元丹吞下去,既没有普通人的不适,也不能像炼体武者一般强筋壮骨、固本培元,只能够让体内气血暂缓流失,多活一段时间而已。
五年前楚歌第一次服下培元丹,足足一年身体不见衰竭,然而随着身体越来越虚弱,药效就变得越来越短促,距离上次服下培元丹,才不过一个月而已。
上个月的时候,楚歌还能自行走进炼丹堂,求见云浮派的炼丹师,这一次却走到云浮派山门之前就不支倒地。
两个云浮弟子抬着楚歌一路到了炼丹堂外,说是抬,其实就是一前一后单手提着,模样十分轻松。
云浮派有三堂七院,这两个少年就是七院之首的枪术院入门弟子,云浮派以枪术为根基,枪术院自然是云浮派的核心所在,入院弟子无不是经过三考五试得到优绩,根骨天资都远超常人才有可能选入。
所以这两个少年虽然不到十五,进入枪术院不过半年,却早已经是炼体一重的武者,单臂便有过百斤的力气,两人提着骨瘦如柴、体重不过百斤的楚歌,自然轻松无比。
到了炼丹堂外,两个枪术院弟子将楚歌往地上一放,朝炼丹堂值守的师兄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就朝外走了。
阳春三月,地面寒气未散,楚歌被冰冷的石板地面一冰,醒转过来,早有炼丹堂的弟子上前,挥挥手示意他跟着进内院。
楚歌赶紧爬起来,低着头,踉踉跄跄跟着这个二十多岁的炼丹堂弟子一路进了炼丹堂内部,只听这个炼丹堂弟子随口道:“今日算你运气好,是陆师叔祖亲自坐堂,只是你不要仗着陆师叔祖心善,就狮子大开口。”
“是。”这个炼丹堂弟子口气不善,但是话落在楚歌耳里,却让他心里一喜,连忙低声应道。
楚歌身患奇症,就连身为六品炼丹大师陆长天都无法救治,这件事几年前在云浮也算一时的热门话题,虽然因为祖训,云浮派对于楚歌这两年不断求药没有拒之门外,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认同这种做法,起码眼前这个炼丹堂弟子眼里,这无疑是浪费本门资源。
就算是几个素有名望的炼丹大师,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多出些昂贵丹药给这个山下樵夫的便宜儿子续命,只有炼丹堂主持陆长天,却是真正的关心楚歌病症,明确吩咐了有求必应。
进了炼丹堂,只见左右两边都是一长排石室,几个石室之中还冒出一丝丝烟雾,雾气甫一沾唇鼻,立刻口舌生香,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而一间没有关闭石门的石室,还可以从外看到里面半人高的炼丹炉,一个炼丹弟子正在紧张的操作,而炼丹师则在一旁监督指导。
楚歌看在眼里,脸上闪出一丝艳羡,他虽然身患绝症无法炼体习武,却对医术丹道十分热衷。
只是炼丹堂和武备堂、戒律堂并为云浮派上三堂,弟子全部从七大术院的高阶精英弟子中选出,从不传外人。且丹师之道比武师之道更加艰难,消耗财力弥巨,非天赋异禀的弟子不敢尝试,楚歌一个小小杂役,又命不久矣,自然没有哪个炼丹师青睐。
不过楚歌自小生活在舜王峰下,经常出入云浮派,自己又在家种些低阶草药卖给炼丹堂换钱,炼丹堂主持陆长天为人和善,处得久了,也粗通了一些炼丹门道。
眼前所见的这个炼丹弟子,正是在炼制自己需要的九品上阶丹药——培元丹,只要能够稳稳掌握培元丹的炼制,就可以从丹师学徒晋升为九品炼丹师。
看那炼丹弟子镇定神情,多半是已经掌握,准备接受考核了,而这人才不过二十岁左右,能够选入炼丹堂弟子,武道实力也必然在炼体七重以上,能够在弱冠之年修到这个地步,可谓是天资卓绝。
楚歌想到这,就不禁一阵黯然,反观自己,只怕就连下个月的阳光的看不到了。
不过这晦暗念头一纵即逝,不在心里留下痕迹,楚歌尚带稚嫩的脸上再次露出坚毅,收摄心神,嘴唇紧抿,举步跨进了炼丹堂的值守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