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太子妃身子娇弱,是断不能在这雪地里跪着啊。”
“求太子殿下开恩,不要让娘娘跪在这雪地中。”
“太子妃已经知错了,求太子殿下开恩。”
有些嘶哑的声音在东宫前响起,刺耳、突兀,她们就算是丫鬟,也从未这样卑微过。
福宁和清宁一声一声的喊着,可似乎所有人都不为所动,来往的宫女始终目不斜视,任凭凤冠霞帔的太子妃跪在雪地里。
今日是顺和十二年冬月初一,皇帝赐婚,暖玉嫁给太子李熠,以晏绮依这个的名字。
大红色的喜服在这雪地上如同盛开的红莲,突兀又触目惊心。
暖玉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青眉入鬓,眼如桃花,素齿朱唇。这一身正红色的喜服穿在她身上当真是好看极了,好像这世上那些关于美人的话都是照着她的样子写出来的。
暖玉成长这十八年来,最讨厌的便是冬天,天寒地冻的,她连手都不愿露出来。
可偏偏她于冬季与太子完婚,一层又一层的金丝凤凰朝服也抵挡不住这漫天的风雪。
说来可笑,似乎上天都在说这婚姻是错的。
从早上开始便阴沉无比,册封典礼上竟开始飘起雪花,直到现在,积雪已经没过脚踝,她就那样跪在雪地里,直着腰,同那雪中的寒梅一样,遗世独立。
雪花融化贴在身上,被风吹过后竟渐渐变硬,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暖玉觉得,这是苍楚最冷的一天,十八年来,最冷的一天。
“清宁,你快去请皇后娘娘。”福宁对一旁的清宁说。
“不许去。”暖玉缓缓开口,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跪了这么久,即使外人不知,那皇后一定是最先知道的,这么久都没一句话,这意图昭然若揭。
她早就知道嫁过来会面临什么,可她别无选择。
昨日,玹瑾捏着她的下巴问她,“你一定要嫁给他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别人口中那个狠辣的丞相,他对她从来都是宠溺的,即使偶尔呵斥几句,也不会真正生气。可昨日他像是一只暴怒的野兽,那样凶恶的样子令她畏惧。
可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所以她忍着喉咙如同火焰灼烧的痛,忍着眼睛酸涩无比,说了一句“是。”
他放开对她的钳制,她将指甲掐进了肉里,看着他,缓缓的说,“玹瑾,明日起我便是太子妃了,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既然我想不起我们的事,那你所说的婚约便是不作数的,你放心,你要做的事我不会插手半分,也不会阻你。”
“娘娘,您的裙衫都湿透了,您不能再跪了啊。”福宁看着眼前的女人,脸色越发苍白,唇上的嫣红似乎也掩盖不住一点点流逝的颜色。
清宁撑起自己的裙衫想要为暖玉遮挡风雪,就像是螳臂当车那般,起不到任何作用。
暖玉已经记不得自己跪了多久,那卫良娣敬茶的时候故意倾斜,将那茶水撒在了自己身上,她不过推开了她的手,便被太子呵斥要她去宫门口跪着。这一跪,便亲眼见着太阳落山,星辰漫天。
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解释,听话的跪着,身着那一身扎眼的喜服。
不知过了多久,膝盖似是完全没了知觉。
可这又如何。
比起自己的父亲,比起那些冤死的人,她现在所承受的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她无忧无虑的成长了十二年,这些,她早就该还回来了。
老天爷似乎在同她作对一样,雪越下越大,落在肩上,落在地上。风吹过她的脸,如同刀子划过一般,刮得她生疼生疼的。腿上似乎也没有了僵硬的感觉,似乎感觉不到什么。因为此刻,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边的风声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眼前灯火通明的宫殿与那红色的“喜”字还有地上的大片白雪开始交汇、融合,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忽明忽暗的光点,眼前的景象也慢慢变得涣散,最后竟慢慢褪色了一般。
暖玉想着,若是她就这样死了该怎么办。
说来,她还真怕自己就这样死了。
她还没弄清父亲的死因,还没见过那人最后一面。
像是什么忽然倒塌一般,暖玉直直的向后倒去。
沉重的凤冠在她倒地的瞬间脱落,发出清脆的金器撞击地面的声音,那凤冠上寓意着地位的东珠以及花朵随着脱落,四散开来。那一刻,如同祝福一样,那么轻而易举的掉下来,然后支离破碎。
耳边是福宁和清宁带着哭腔的嘶喊:“快来人呐,太子妃晕倒了,太子妃晕倒了,快来人啊······”
暖玉的世界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
恍惚间似乎能看到同样身着喜服的太子,站在她身边,垂眼看着她说:“郑暖玉,这是你骗我的代价。”
她当然知道这是错的,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不能连累其他人了,玹瑾、晏匀、晏绮依······
半年前
苍楚国的一年四季都很美,尤其是春天,天气回暖,桃花盛开,春风中带着雪花融化的清冽香气,和着桃花,沁人心脾。
而这彩衣阁像是被彩色的云朵包围了一样,穿梭其中,如同仙境。
彩衣阁是京城中最大的织布铺子,但这铺子里的东西也非俗物,这城中能用此布料的人也并非寻常富贵人家。
暖玉拿着刚纺出来的锦缎,匆匆的向后院走去。
“姐姐您过目。”暖玉将锦缎放在桌子上,对面的人放下手里的佛经,葱白一般洁白的手,轻轻地拂过锦缎,眉眼温顺,点了点头。
好像从暖玉记事起就见到晏绮依手边始终没离开过佛经,初一十五也会去庙里上香,风雨无阻,暖玉未从未见过像姐姐一样虔诚的信徒,明明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却带着历经风霜的苍老心态。
暖玉露出浅浅的笑容,看着晏绮依拿出袖中的绢帕轻轻地拭去暖玉额头上的汗珠,拉她坐下。
“姐姐,我不累。”暖玉有两颗小虎牙,一讲话就俏皮的露出来。不像是晏绮依,从出生就带着浑然天成的美。
但原本,她们两个人也并非亲姐妹。她从小便知道,暖玉不过是晏老爷领回来的孩子。不过,虽然毫无关系,但晏匀却将暖玉视如己出,嘴上叫着姑娘做着活计,实则却如小姐一般。
绮依笑笑,伸出手,在空中游走着。暖玉看着,明白晏绮依在嗔怪她:“——怎么会不累?”
暖玉看着晏绮依说的,笑笑。
有坊间传言晏绮依为天下第一美人,自小便是个美人坯子。青眉入鬓,唇红齿白,身段玲珑。晏绮依的美丽,苍楚国人尽皆知,晏绮依身患哑疾,也同样人尽皆知。不过更多的只是人们的传言,毕竟没有人亲眼见过晏绮依,没有机会一睹芳容。暖玉常常想,会是哪家的公子能有幸娶了姐姐这般的绝色佳人。
“姐姐莫小看了我?我可还学过拳脚呢。”暖玉不服气的反驳,一双眸子晶亮得很,其实暖玉虽不如晏绮依那般倾国倾城,但也绝对称得上是绝色佳人,眉清目秀,素齿朱唇,尤其是那双晶亮的眼睛,不同于晏绮依的柔媚,一颦一笑都带着灵气。
晏绮依赶忙伸出手挡住暖玉的嘴,佯装嗔怪的说:“——姑娘家家的可不要将这话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你平日喜欢舞刀弄枪,非要人人避而远之才好?”
“好姐姐,我这辈子哪都不嫁,只想待在姐姐身边。”暖玉撒娇的抓住晏绮依的袖子。
她才不要嫁人,宴匀一家给她的足够让她报答一辈子了。
她六岁的时候被晏匀带回家,那时候她瘦的像是象牙筷,什么也记不得了,慢慢调养了好久,才渐渐看出这女子有了美人的轮廓。晏绮依年长她四岁,她自小便跟着晏绮依屁后“姐姐,姐姐”的唤个不停,一个十足的小跟屁虫。
慢慢长大后,她开始想要知道自己的事,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每当她问起的时候,晏匀便告诉她:“他也不知。”
可于暖玉来说,那些残忍的于自己来说并无益处的是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接受的。
晏绮依看着暖玉出神的样子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虽无亲无故,可这么多年的相处倒还真的难以割舍了。
“——女大不中留,只怕到时候你便不是这么说了。”晏绮依微笑着。
“姐姐莫要取笑我。”暖玉羞涩的别过脸,其实只有在晏绮依面前暖玉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油嘴滑舌。因为自小跟着晏绮依,更多时候她像晏绮依一样很安静,不愿多说话,两个人一人一本书便能安安静静的坐一下午。
不过此时,暖玉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比女人还要好看的脸,以及一袭玄色长袍的身影。身形颀长,丰神俊逸,一双桃花眼真是摄人心魄,她无法用语言形容那长相,若真有也是妖孽二字,暖玉发誓,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不过这些也只是她偷偷看到的,她只看过他一次,一次夜里并没有人声张,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宴匀的书房,听到宴匀唤他一声公子。她不知他的姓名,不过她知道,那人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他腰间那枚的红玉玉佩便是最好的证明。
暖玉想着,这样世间少有的男子,将来得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他并肩。那样绝美的容貌,怕是姐姐都要逊色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