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服知道长元对他很好,把他当做家人一样对待。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师兄,而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也就像是真正的家人那样。他有时分外嫌弃长元,长元却仍然记挂着他。
长元对一个人好,从不关名与利。
从前他不曾见过长元的时候,也听说过关于长元上仙的传说。而且那时候,楚循经常往神界跑,他不知道长元这个人都不可能。不过有关长元,有的人说她是天才,有的说是高不可攀,有的说是可怜。
最开始还是楚循带他认识的长元。他们二人只在神界见过寥寥数面,程子服每次见长元,她都是冷若冰霜,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那时,他是不喜长元的。
不喜欢她冷着一张脸,不喜欢她不近人情的性格,不喜欢她目空一切的样子。程子服看着那时的长元,就像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让他十分厌弃。
可是,后来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便逐渐不讨厌长元了。经过这百年的相处,他更加没有办法去讨厌长元了。
是长元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她过去的那个样子,这并不是长元自己能够做出选择的。
从前终南山还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和桃夭的时候。在山顶的小木屋前,楚循带着他们两人坐在木制台阶上,伴着满天的星星,给他们讲故事。
楚循讲得热血沸腾,还时不时起来比划两下。他们听得昏昏欲睡,就差趴在地上流口水了。那个画面美好得没有一丝真实感,明明真切的发生过,程子服却觉得离自己那么遥远。
楚循说他自己活得久,见过听过的事情也多。有恋人间的爱恨情仇,朋友间的反目成仇,亲人间的骨肉相残,战争中的妻离子散……
每每讲到人间疾苦,楚循总是无比的严肃。在程子服看来,长元很长时间都生活在安稳的日子里,早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定然体会不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的深刻含义。
楚循说得压抑,长元听得认真,而程子服却满是不屑……
至于程子服为何会忽然想起长元,也许是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对长元的愧疚,怕是终生都不得磨灭了。
曾几何时,程子服还不叫做程子服,他也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是一个孤家寡人。
他也有美好过去,也是父母的骄傲与自豪,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只是,一朝惊变。
待他尝遍了世间炎凉,人心淡漠,才发觉,原来云巅之下的生活竟是如此让人痛不欲生。
可同时,他又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有必须要生存下去的理由,他也还有牵挂之人。他是个可怜人,可是与其他在人间苦苦挣扎的人相比,他又算得上幸运了。
程子服小心地搀扶着蓝衣女子进了一家临街茶馆。因为正值上元佳节,所以靠窗的包间早就被抢完了。程子服退而求其次,好不容易用银子在店家那儿砸出了一间无窗的包厢。
当包厢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蓝衣女子瞥了瞥程子服那带有云纹的白色衣袖,不由得嗤笑一声。
听见女子的笑声,程子服反应过来,顺着女子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袖。虽不见程子服面上有什么表情,但蓝衣女子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不满的情绪。
待到程子服破了衣袖上那咒术,蓝衣女子也分外随意的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之上。只见她健步如飞,看不出来丝毫腿脚不便的模样,“是你师妹干的?”
“不是,师弟‘调皮’而已。”程子服如今已然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对蓝衣女子的说话语气中还带着一丝熟络。
“你心心念念的不是你的师妹吗?怎么今天舍得把我叫出来了?”蓝衣女子神色揶揄,与方才那副温柔可人的模样大相径庭。而程子服也好像对蓝衣女子的一系列举动习以为常,丝毫不感到惊讶。
“我说过了,我同长元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过,你今日直接扑过来打趣我,倒着实让我震惊。胆子不小啊。”程子服也走到蓝衣女子身边坐下,调侃回去。
“那是。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鬼门关前早已走了几百道,现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蓝衣女子爽朗笑着,十分自然的接受了程子服的‘夸奖’。
“……辛苦你了。终归是我没用,还要你们躲躲藏藏的。”程子服扬唇苦笑,看向蓝衣女子的眼中充满了愧疚。
“你要是没用,我早就不管你了。哪还会特意跑过来!”蓝衣女子从手中变出一颗花生米,扔在了程子服头上。
“呵,你惯是会安慰我的。”程子服看着那颗落在地上的花生米,捡起来递给了蓝衣女子。
如今的程子服,面上露出笑意,眉眼弯弯的,虽然不是开怀大笑,却也是难得一见。若是让长元看见了程子服这幅心情不好的模样,怕是要惊掉了下巴。
而另一家茶馆内,楚循与桃夭靠着窗子瞧着大街上灯火通明,两人气氛竟隐约有些低沉。
“你再说一遍!”桃夭看着一脸淡定的楚循,心中的怒火越烧越大。
不同于桃夭的怒火冲天,楚循看着眼前的粉衣女子,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百年后我还活着,你那时也还没有嫁人,那我娶你,如何?”
如果这话在齐光拜入楚循门下之前讲出来,桃夭也许会欢喜得顾不上矜持,直接冲上前把楚循抱个满怀。可是齐光如今才拜入他门下,楚循就讲话,倒是让桃夭心中不安越来越明显了。
“你是楚循,你怎么可能会死!你不会死的!”桃夭猛的拍了拍桌,站起了身子。桃夭看着眼前笑得洒脱的人,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楚循看着落泪的桃夭,眼神一沉,也站了起来,轻轻抹去了桃夭眼角的泪花。在楚循眼中,竟是看出了一丝深情款款,“嗯。我不死,我还等着娶你呢。”
“你真是个混账!混球!王八蛋!”桃夭用力的拍开了楚循的手,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桃夭骂了半晌,待她情绪稍微冷静一些,楚循又恢复了那个不正经的模样,“等会还要见人呢,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用不着你这个混球管!”桃夭骂着,拿起桌上的酒瓶就直接往楚循脸上砸,毫不手软。
“诶!诶!别打了!再扔我就没钱赔了了……”楚循狼狈的躲避着桃夭的袭击,一边小心翼翼的露出了一个头劝说桃夭要节俭。
“我有钱!我赔!”桃夭也顾不上等会还要见人了,此时此刻,打死楚循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