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持续地冲刷着地面,在湖水中砸出连绵的涟漪,地面也被洗刷出一层白雾。
湖中的芦苇不堪这般打击,纷纷低下头去,或被雨水打残。
男人站在雨里,并不言语,在灰暗的天色里,他手里的长剑反射着银光,成为这附近唯一的光点。
“唰——”男人把剑稳稳地收在鞘中,随之而来的是雷鸣与更加隽狂的雨水冲打。
房梁上的瓦片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墙根下孤零零地一个小摊架子,已经变成了废墟。
血,满地是血,把这雨水也染成鲜红的颜色,四周零落地躺着些尸体,在雨中微微泛白。
男人竟是这附近,唯一还站着的人。
湖水下的暗流涌动,而后缓缓归于平静。
“哇——”男人抬脚欲走,一阵角落里婴儿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健步走了过去,只见角落里半蜷着个女子,脸色惨白,瞳孔紧缩着,分明是已经死去。
而她怀里的那个婴儿,却连雨水也未沾到半滴。
男人突然愣了神,站在那里,“这就是因果吗。”,他自言自语道。
他俯身从女尸怀中将婴儿抱起。
脱离了母亲的怀抱,雨水拍打在婴儿的脸上,寒冷让他哭得更加嘹亮。
男人扯下外衣,把婴儿包裹了起来,起身向远处走去。
雨水混杂着血水,让天地的视角都模糊了起来。
男人抱着婴儿,闲庭信步地走在雨中,很快地便消失在这一片鸿蒙天地之中。
......
五月的轻风,吹来已没有了寒意,只留下一股催促着万物生长的生机。
尤其是金陵这般骄奢融暖的地方,早已是一派明媚繁华之景。
在这最适合赏春的季节,不必提春风十里的人满为患,就是地处颇偏的酒楼,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也是司空见惯。
临愈楼便是这其中一员,到了这时节,店里的大家都忙得头重脚轻的,然而却也不亦乐乎。
那是因为这临愈楼的老板仁厚,每年这几个月那月银都会上涨不少。
何况前来金陵探春的,那多半都是出身高门的富贵少爷,万一这十天半月的伺候好了,随便洒洒水也够这群小二乐呵许久。
这时节,为了防止公子哥们在楼里闹事,老板们都会在楼内坐镇。
对这些能在这金陵城里站住脚开酒楼的,便是何方的公子哥,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小二周正才又引领完一桌客人入座,得了这么个没有活计的片刻,连忙走到酒台倚着歇息,忙了一天的他已满额是汗。
要说起这周正也怪,他自幼便和楼里老板生活在此,爷俩关系自不一般,然而这周正却也不恃宠,干起活来反倒比谁都卖力。
此时老板正在酒台后坐着,见周正过来歇息,有心调侃道:“这般卖力,怎的,娶媳妇的银子没赚够不成?”
周正转了个身,胳膊半放在案台,面朝着老板。
他也顺着老板的话说道:“是啊,不趁这机会多赚点,只靠老板你给的月银啊,那要等到何般年月。”
“嘿,你这养不熟的小子。”老人笑骂着周正一句,装作要打的样子。
周正嘿嘿一笑,扭着身子躲了开来。
门口传来几声脚步,周正扭头便瞧见有三人正从门口走进,这三人衣装气度不俗,且皆腰间佩刀。
为首的那名女子更是仪态大气,眸眼如刃,由不得让人瞧去便无端矮了三分,生出些没来由的敬意。
那双凌厉的眸子和自然散发出来的威压,让人倏然忽略了她那张秀色可餐的脸蛋。
周正方才要去招徕来客,老板已抢先一步,从台后出来,挂着和蔼的笑容迎上来人。
周正看着有些新奇,毕竟临愈楼的主顾里,锦衣玉服,随从带刀的公子哥比比皆是,可是哪个能让老板如此招待?
他却不知,老人乃是瞧见不但为首的锦衣女子仪态大方,而后的两人也个个气机内敛,体格扎实,明显是武功不俗的练家子。
能有这般武艺的人物,去领一个正八品的宣节校尉绰绰有余,却只得充当这名女子的侍卫。
要知道,当朝虽民风淳朴开放,性情爽朗,颇似男子的女儿家不少,可其中能够身怀武功,又让这般人物充当护卫的,毕竟还是极少数。
老人看来,不是权臣名门家的女子,也是江湖大派之中的弟子,甚至是那些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女侠客也未尝不能。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万一不注意间犯了人家的讳,周正一个小小伙计哪里折罪的起?
那华服女子眼见着老人上前迎接,眸子里匿去了那份凌厉,将那股子威势收起,这才让人看得出她几分动人。
她主动前迈一步,做了个端正的揖礼,微笑着说道:“小子初临这金陵城,不知这城中住处如此紧张,只好来此麻烦您老留我等在此停脚数日。”
老人看着女子向他行礼,也没有故作姿态,只是听罢后,点头轻笑道:“好说,好说,古话总说,来者是客嘛,周小子,安排客人。”
说罢老人回身向酒台后走去。
看来是已经确定这女子并非麻烦人物。
“等一下。”女子出声道。
老人回头看向女子。
女子立起身,回头从身后侍卫所背行囊中掏出一物,交付到老人手上。
周正好奇地仰头去瞧,也未能见到那物真容,撇了撇嘴。
接着女子又做了个拱手礼道:“家父叮嘱过,让我此番来金陵,务必要将这个带与您老”。
说罢,便立在一旁,垂手静待着老人下文。
老人握了握手中之物,笑容敛起,对女子的身份以及来意都已了然。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转过身缓缓的向酒台走去,吩咐身后的周正道:“周小子,将客人安置在那座别院,那院子里的杂役们,都叫回楼里帮忙。”
“哦,好。”周正应下。
女子听罢老人的话,饱含深意的看了周正一眼,随后转过身,侧身站立,留出到门口的道路,示意周正带路。
周正也觉得真是新鲜,腾出那一整座别院来给人留宿,这还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周正刚要抬脚带路,一时间脑内却浮想翩翩:“那女侠给了老头什么物件,能让老头腾出那座平日看如宝贝似的园子?”
周正摇了摇头,收起思绪,不敢怠慢,随即上前引领着三人,出了临愈楼,向那座别院去了。
临街不远处,一座规模不甚大的茶楼,此时亦是人满为患,楼上楼下人影攒动,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也颇为聒噪,将一楼厅里那说书先生卖力的说评声也压了下去,看众们听着也只觉含糊。
二楼一处被楼柱稍稍遮掩的角落里,一人静坐于此,指尖点在茶碗沿上悠哉的划圈。从这人位置看去,临愈楼以及周围情景,尽无遮挡,竟可看的一清二楚!
直到周正一行人出了楼,拐身进了一旁的巷子。那人缓缓起身,脸上被楼梁阴影遮盖,丝毫不得见他之容貌。
阴影中,一个清晰爽朗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楚亡楚亡,臾入粮房。不隐世避难,你真当自己是天命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