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洁一路听了风隐跌宕起伏的经历,直如与风隐同在那时那地一般,不时惊叹与担忧,风隐遭拧了几次后便特意略去与佳期相关的事项,这才少捱些痛楚,又见沧洁对自己关切备至,不由心中暖流缓淌,喜至脸上。
待二人来到俞府南城门处,沧洁也不禁赞叹一番俞府之阔大恢宏,回首看向风隐时,却见他望着自己正痴痴发笑,不由脸颊泛红,怒嗔道:“你这人,好端端的,直盯着人干嘛?”
风隐正要解释,城门里跑出一人,却是佳期,佳期盈盈笑道:“风哥哥,沧洁姐姐,你们两人怎么走了这许久?香岚姐姐跟我说,风哥哥见了各位师兄弟姐妹,许是高兴的迷了心思忘了路,我还不信,看来是真的啦。”说罢就上前拉了风隐和沧洁往府里走。
风隐还在琢磨云香岚怎会如此说,疑惑间又看向沧洁,沧洁也正瞧着他,却诡魅笑道:“你看我做什么?佳期妹妹等得心焦,你跟人家好好说说吧。”说着将手从佳期手里抽出来,自顾走在前面。
佳期见沧洁忽然变了脸色,向风隐问道:“风哥哥,你惹沧洁姐姐不高兴了吗?还不快去道歉?”说着便推了风隐往沧洁身边靠去。
沧洁却愈发走得快了,风隐心知定是佳期出现惹得沧洁变脸,可也不好直接让佳期先去,只好和佳期落在沧洁身后,好让沧洁看不到佳期,或许可以消消气。每每看到沧洁所走方向有误,风隐却只是在后面相呼告知。
三人走到“轩仪堂”时,云香岚和幽水微微含笑早在门前等着,另有俞梦坷也在一旁静立。
俞梦坷前一夜药力去了之后,便回至房中睡了许久,直到无界峰众弟子被俞府弟子安排客房时,吵闹之声才将俞梦坷唤醒。
云香岚与俞梦坷虽有了辈分之差,但年纪没差几岁,相处倒也融洽,便向众人一一引荐,才算正式见过。
沧洁身为客人,自然多礼,便向云香岚和俞梦坷频频道谢,俞梦坷本就是风流之人,见沧洁眉眼含笑,容姿妍丽,不由多打量几眼,又细问其名是哪两字,沧洁回了。
俞梦坷面露陶醉之色,说道:“沧浪濯缨,洁我操行。姑娘仙貌神姿,又是修仙问道的方外之人,与这名字当真绝配。”
沧洁微怔,羞赧一谢道:“哦,俞公子过奖了,我所修习道法,乃入世之学,专治世间之不平事,与世外高人的洁雅清高沾不得边。”
俞梦坷呵呵笑了起来,目光中满是艳羡之色说道:“姑娘说笑了,玄谈理论云里雾里一般,于这乱世毫无益处,我也瞧不上,前几日经了一劫才知晓,修炼道法,铲除不公,才该是我辈奋发力图之事,能与姑娘同志同道,幸甚至哉。”
沧洁斜睨风隐,一哂说道:“中土俞府,土元道法源远流长,传承几百年,想必俞公子也深得真传,有机会定与俞公子切磋讨教一番。”
俞梦坷虽不知沧洁道法修为究竟如何,但料其师承无界峰,比自己这等懒学之人要强上不少,一听沧洁邀约先是惊了一跳,后又想到能与沧洁共在一处探讨道法修炼,不禁心中微漾,忙道:“俞某修为极浅,禁不得讨教二字,沧洁姑娘既有雅兴,俞某舍命相配都愿意。”
云香岚和沧洁听了,均觉俞梦坷这话略显唐突,沧洁便默不作声,云香岚忙拉着俞梦坷道:“梦珂,休得胡说,看你父亲回来,又要责罚你。”又转向沧洁道:“沧洁姑娘,梦珂就是这般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沧洁瞧瞧风隐,风隐脸上却并无异色,沧洁心中怒嗔一句“呆子”,看着云香岚道:“俞夫人放心,俞公子这般热情待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沧洁看俞梦坷笑盈盈对着自己,心下一横说道:“俞公子,你若有空,随时来找我便是。”
云香岚见沧洁言语神情间似在赌气,又见她几次看向风隐,便猜到几分,却又不好明说,自在心中发笑,招呼了众人一起用饭,又命人去各处客房给俞府弟子送了饭。
众人用过饭,说笑一阵,却还不见云天易三人回府,云香岚不禁急了几分,望着门外面露忧愁之色,幽水和佳期在一旁劝说相慰,才说服云香岚先去休息。
天色将暮时分,云天易三人终于回府,众人见贺兰讷不在同行又见三人脸色沉郁,便知结果如何,俞梦坷忙上前道:“云前辈,凌前辈,父亲,这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先坐下喝口水吧。”
俞方垚见俞梦坷如此乖巧顺意,心中积闷之气先散了几分,给云天易和凌波仙让了座后,自己才坐下说道:“慕容广这人虽有心机,不过小聪明而已,我和云前辈、凌师妹被他以各种理由阻拦,好容易进了丹阳王府,却等了半晌,都没见到丹阳王,这事应当与之前猜测差不得许多。”
云天易“哎——”了一声,突然一掌拍在身旁桌面上,说道:“若不是贤侄拦着,我真要吵闹一番,引那丹阳王出来。”
凌波仙在旁轻声道:“云前辈,此时万不能先在明面上冲突,若真是慕容广和安诗宇暗中作祟,我们逼得急了,只会引得他们提早动手。以今日他两人反应来看,贺兰讷应该还未答应他们什么,劳烦俞师兄派一些弟子暗中监视丹阳王府,待丹阳王出府,咱们便有机会避开慕容广,当面与丹阳王对质。”
俞方垚点头道:“凌师妹所言极是,我这就安排一些弟子轮班监视,丹阳王本就是领兵大将,定有出府练兵的时候。”
众人也觉有理,风隐看向云天易,却见他目光转动似乎另作他想,云天易瞧了风隐一眼,便起身出门,道:“你们自去安排,老夫累了,先去休息。”
风隐坐在原处又听俞方垚安排了一众弟子监视丹阳王府的计划,却始终心不在焉,想着云天易方才的神情,却越想越觉有异,于是起身告退,急忙往云天易住处奔去。到了云天易住处,却见房内黑漆漆的,风隐心道:看来云前辈是真的累了,是我多想了。
正要举步离开,忽然心有所悟,忙上前扣了扣门,轻声问道:“云前辈,您歇了吗?”
静待片刻,果无回应,风隐推门而入,跑到床前,见床上被褥未展,暗叫不好,于是冲出房门,又连施水元,借势而起,越过房顶向俞府外掠去,几次水元不济,险些坠落在地。
出了俞府,风隐一路向东南急奔,奔了一程,见一条宽街上矗着高院大宅,街前几队军兵正有序巡逻,正是丹阳王府。
风隐暗忖:云前辈为贺兰讷之事大动肝火,必是想深夜独闯丹阳王府,可他人已年迈,却孤身犯险,若遇不测,无人接应,恐怕也会落入慕容广师兄弟二人之手。想到慕容广和安诗宇那两人阴恻恻的笑容,风隐便觉云天易已遭毒手,心中立升寒意。
风隐仔细算了几队军兵巡逻空隙,勉力蓄起水元,一瞬之间跃入高墙里,却又蹲在墙脚下缓了半晌。来时一路急奔,水元耗费过甚,加上思绪烦乱,火元又隐隐趁势胡乱在体内发作,风隐强压一阵,也不及多想,只惦记云天易安危,于是凭借仅存的水元之力先越过前堂这等不住人处。
丹阳王府内戒备丝毫不亚于府外,加上内部屋宇众多,风隐搜寻好一阵,才找到一处侍卫少的院落。五个卸掉胸甲的侍卫正盘地而坐,抓着面前的肉食狠撕猛咬,举起酒壶往口中胡乱灌酒,呜哩哇啦说着胡语,风隐半句听不懂,正想往别处去时,耳听得院门口有两人小声说话,风隐凝思静听,却原来这两人都是汉人。
“这帮夷子兵也太欺负人了,他们偷吃偷乐,却叫咱们守着大门,他娘的,早晚撑死喝死!”
“小点儿声!咱们守着门儿算好的了!你没听说——今儿早间开始,不少兄弟都被调去搬东西,那大腿一样粗的铁链子,没十几个人都搬不动,八条,愣是搬了一天。”
“铁链子?是往北边那牢里搬吗?”
“不是——我听说是那个公子哥让人从牢里把这些铁链子搬出来,那公子哥自打搬来这宅子里,就把自己房里的密室捯饬了一番,听进去过的兄弟说,大得很,也像个牢笼似的,可能是用来关什么厉害物事的。”
“听说早间公子哥去俞府接了个人回来,莫不是......哎,那公子哥行事喜欢下阴手,跟王爷简直不像父子,听说王爷管了好几回,也打过,我估摸是没下狠手,管教来管教去,这公子哥越发的不像个人!”
“说的是啊,毕竟是父子,哪能真下死手。他那个师兄也不是个好东西,别看他人前恭谨谦和,听说——不少丫头被他折腾得满身都是伤,还死了好几个呢。”
“师承一脉,一路货色,听说那俩人的师父是个道法高手,叫……叫什么翠的,是个娘儿们,手段也狠着呢!”
风隐听到这些,便知慕容广应是早就谋划了吸取贺兰讷功力之事,只怕很快就要动手,今天白日间俞方垚三人上门逼迫,只会逼他更快行动。
想到此处,风隐身形一矮,快速潜到院门处,左掌木元之力猛发,将其中一个侍卫击晕,右掌水元灌入另一侍卫体内,随即收回左掌捂了侍卫的嘴。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侍卫体内一阵发寒,早已吓得僵直,不敢多言,风隐轻声道:“我不伤你,带我去慕容广密室所在之处,我便放了你。”
那侍卫听到来人说的汉话,反倒轻松许多,忙点头,抬起手指了指方向,风隐顺着侍卫的指点,很快到了慕容广所住之处,先隐在暗处看了许久,却不见有侍卫巡逻,心下大是疑惑。
那侍卫拍了拍风隐掩在自己嘴上的手,口中“嗯嗯”似有话说,风隐警惕的将右掌水元暗加了几分,那侍卫一阵寒战,风隐道:“你有话说?”
那侍卫浑身战栗,点了点头,风隐这才轻轻松了手,那侍卫口中吐出寒气,颤声道:“这......这位公子,我不喊叫,你……你掌上的力道能……能……能不……能……”
说了几字侍卫上下牙齿交相碰撞,嗒嗒作响,风隐忙撤了掌上水元之力,问道:“我问你,这慕容广住处为何没人巡逻,难不成有什么埋伏?”
侍卫喘着气道:“公......公子多虑了,我听兄弟们说过,这位公子哥每回抓了人回来,都要把侍卫撤走,当晚一概不许下人靠近,今晚......只怕又有人要遭殃。”
风隐眉头微挑,心中不由悸动,暗道:看来慕容广今晚就要下手,但愿贺兰前辈还未答应他。
侍卫见风隐陷入沉思,轻声道:“这位公子,你……你放我走吧,你放心,这事儿,我不会跟人说的,你我同族之人,我又怎会出卖你。”
风隐听他言语诚恳,略一思量,便放他走了,自己轻步靠近慕容广所住院落,又静听许久,周围确实无人靠近,于是跃入墙内,只见前面几处房间都灯火通明却均无一人,于是快步往后探去。
找到睡房时,风隐略一打量左右,便觉隐一间密室在此绝非难事,刚抬手推门而入,眼前人影一晃,风隐忙举掌相抗,却见正是云天易。
云天易讶然问道:“风隐,你来做什么?”
风隐见云天易安然无恙,忙道:“前辈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云天易压低声音道:“胡闹!我一人来去自如,你来岂不多些动静,快走!”
云天易正要拉风隐往外走,风隐扯了嗓子喊道:“慕容广!慕容广!你做什么缩头乌龟,快出来!”
云天易大惊失色,怒吼道:“你做什么?”
风隐凛然道:“前辈,我方才已打听到,慕容广必然在今晚就对贺兰前辈下手,他的密室就在此处,我们喊他出来,扰他心智,省了自己动手找密室入口所在。”
云天易来时所经之事与风隐相差无几,不过是直接抓了人来径到慕容广所在,却在此处不见慕容广,便疑惑此间藏有密室,正寻找时,风隐闯了进来。此时听到风隐所说,心中愈发急了起来,暗运体内水元导引周游几遍方冷静下来,赞道:“嗯,小兄弟所言极是,我们便逼他自己现形。”
说罢,云天易运起力元送出自己声音:“慕容广,你这小人,老夫已经找到拓跋明珠同门师妹,查明你是以假的拓跋明珠诓骗贺兰兄,你若再不现身,我便掘地三尺将你挖出来!”
风隐也相帮喊了几声,许久却不见慕容广现身,风隐正感自己过于冒失,却看到云天易忽而警觉的举手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风隐屏气凝神,果听到微微吼叫声自地底传来,不多时更有微微震感自脚下传来,风隐惊道:“慕容广的密室在地底?”
云天易微笑点头道:“嗯,你且退后。”说罢以脚点地,寻了一处,双掌撑在地上,木元之力大盛,青光暴起,掌下青砖尽皆碎裂,另有木屑尘土飞起,云天易挥掌将砖木碎屑扫去,地面露出一个丈余方圆的口子,地底不时有狂吼声顺着口子传出,愈发明显。
风隐不欲云天易身先进入,于是踏前一步抢入密室,云天易紧随之后沉声道:“小心慕容广的暗招儿。”
风隐满脸警惕之色,点头应道:“前辈也小心,你我前后分开,相互照应——”
话未说完,只觉吸入一阵异香,忙掩了口鼻,云天易见状也捂着口鼻将风隐拉出洞口,摸摸风隐脉象,并无异常,风隐也试着运起水元之力,殊无滞碍,于是道:“看来是晚辈太过谨慎了,可能是地下的味道不同于地上,前辈见笑了。”
云天易带着责备之意瞪了风隐一眼,将自己衣摆扯下分作两段,濡湿之后递给风隐,二人以湿布掩了口鼻,又提前运起力元护身,方才重新进入密室,一路向下并无人守备,偶听到的吼声却愈来愈发振聋发聩。
云天易啧了一声,疑惑道:“这慕容广如此胆大妄为,竟不设防吗?”
风隐回道:“来之前我抓了一个侍卫,据他说,慕容广每次带人进入密室,都会把近卫之人遣走,想必是怕他们知道自己所为之事太过阴森恐怖。”
云天易道:“原来如此,只是贺兰讷性情本就难以自控,就算他答应慕容广可安心吸取功力,可几十年来身体防卫已成本性,功力急速外泄,必会引起体内力元反噬吸取者,如无旁人协助,只怕是自寻死路——”
正说间,风隐停了脚步,大吼道:“云前辈,小心!”
风隐抬手运起火元,紫焰暴涨,将前进方向堵了个严严实实,却有噼噼啪啪之声从紫焰处传来,无数青藤聚作一起轰击在风隐仓促间凝成的火盾上,不过一息之间,风隐便觉无上力道隔空传来,胸口重重受了一击,向后倒飞出去。
云天易大喝一声,左手将风隐退势止住,右掌虚空画了一圈,两道三尺长的“极秋寒刃”忽隐忽现,带着嗡嗡细响,向那数不清的青藤斩斫过去,“咻咻咻”的声音竟然极为耐听,强大的木元攻势很快便败退下去。
木元遮蔽路径之势退却后,露出密室真容,安诗宇被那两道寒刃逼退数丈,飘飞而起,落到一处稍高的台子上。
台上贺兰讷披头散发,手腕、脚腕、两股、腰间、胸间都被铁箍箍得丝毫动弹不得,一旁慕容广盘腿之姿悬于空中,两人之间异芒如丝,夹着细细血红之色急速流动,每当那异芒光亮大盛时,贺兰讷便痛苦万分,不住吼叫,整个地面都震颤不已。
安诗宇回头看了一眼慕容广,邪魅一笑,又纵身向云天易飞来,清隽的面庞上露出微忿之色说道:“两位来得可真及时,差点儿坏我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