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米蔚初次见到顾秋的时候，是初一开学。对顾秋的印象还不算太差——皮肤黑黑的，还有点婴儿肥。米蔚面无表情地坐下，自己果然没有那么好运会碰上一个帅哥。
做了好几天的同桌后，米蔚才开始和顾秋说话，米蔚很少带笑容，顾秋也不在乎，他还喜欢对米蔚夸夸其谈：“看见那个女生没？她升学考试可是这个班的第一。今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她还叫我‘学霸’呢。”顾秋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米蔚有些疑惑：“为什么，你认识她吗？”顾秋摇摇头，似乎在解释，又像是在显摆：“不认识。但我考的也没有她好，才全班第四。”
米蔚盯着他看似无辜的脸，觉得自己被看低了一样，她还记得开学那天顾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你是班里第几名？”米蔚还认真地回答他：“第三十一名。”真是后悔死了。米蔚看着顾秋那带着好学生特有的骄傲表情，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米蔚开始讨厌顾秋。
哼，只不过小学成绩好而已，只要自己努力，一定会超过他的。米蔚当时愤愤地想。
米蔚是个漂亮的姑娘，心高气傲，但是成绩可不让她骄傲了，又因为顾秋不符合米蔚的帅哥标准，或许还要加上成绩比米蔚要好，米蔚索性把脾气全部发在顾秋的身上。顾秋也不傻，理直气壮地反驳。他们一吵，一般最后都是米蔚涨红了脸却被顾秋说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翻着白眼一字一顿地说：“和你坐一起，我真是太倒霉了。”顾秋也不恼，只是耸耸肩：“我也是这么觉得。”
于是米蔚学会了话里有话，她对顾秋唠叨：“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皮肤很黑，长得不咋地，还自以为是的人了。”通常她会掩饰性地加一句：“我的表哥啊，就是那样的人，你说是不是很烦？还老是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很帅一样。”顾秋莫名其妙地看着米蔚，下一秒，他就好像反应了过来，用诧异的眼神看向米蔚：“是么？”
这时候米蔚就会无辜状地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当然是啊。”她还故意加强了语气。
顾秋不明所以地瞪了一眼米蔚，就不再和她说话。
二
因为早上起得早，吃早饭也吃得早，所以米蔚一到上午最后一节课肚子就“咕咕”直叫，她有气无力地看着文具盒上印着的汉堡图案，小声拼命地祈祷：“快放学吧快放学吧快放学吧……”
这时一阵奇异的香气飘来，好像是香葱味压缩饼干的味道，米蔚好不容易控制住口水，尽量装作姿态优雅、满不在乎地抬头看，是前排一个男生带的，那个男生又瘦又矮，但是一身名牌，米蔚见他好几次顶撞过老师，这样的人，离得越远越好，听课听课！米蔚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倒是顾秋的鼻子和自己有的一拼，他用笔戳戳那个同学，有些拘谨地问：“能给我一点吗？”嘿，顾秋还知道不好意思啊，真罕见！米蔚想。不过那个男生好像很慷慨，二话不说地递了一块给顾秋，这下好办了，顾秋——怎么说也是米蔚的同桌啊，至少认识，米蔚有些忐忑地说：“我也想吃。”但是还没等到顾秋答话，前排的男同学又给米蔚一块，米蔚有些慌张，从小到大自己都很不习惯有求于人，什么事都是自己解决，没想到坏学生还挺好的嘛：“谢……谢。”
顾秋和米蔚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这是第一次，米蔚用不哀怨的眼神看了一下顾秋，顾秋的嘴角燃起微笑，米蔚微微发愣：对我傻笑个什么劲？饼干又不是我给你的。她想要问出口，但是还是没说出来。
或许如果他皮肤白一点、再瘦一点、完美一点，米蔚或许就会和他成为朋友。
米蔚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肤浅呢?但是她很快安慰自己，这不是肤浅，所有人都这样，喜欢美，讨厌丑，这只是人性的弱点嘛。
“嗯，饱了。”米蔚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一抹嘴巴继续听课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发愁了：“唉，也不能天天吃同学的吧。自己又不想买这种东西吃……”
顾秋听到了，转过头来，心情不错、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有我呢。”
米蔚咧开嘴笑了，当时她很感动，可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顾秋是什么意思？谁需要他了呀？
米蔚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对她越好，她对人家又越坏，她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只是把自己裹在自己的保护壳内。因此自那以后，米蔚就对顾秋更加毒舌，米蔚想要通过行动告诉顾秋，自己那天对他的笑容只是浮云而已。米蔚如愿以偿地达成了自己的计划，她恶劣的态度让顾秋开始讨厌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我与你有仇吗？”顾秋皱着眉头问。
“我们有仇，天大的仇！”米蔚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大声地答。
米蔚讨厌别人对她的友好，她觉得这些人，连同那些在路上对她微笑的陌生人都面目可憎，她都会快步离开，谁知道那些人的笑容里卖的是什么药？况且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她，为什么要没事献殷勤呢？米蔚认为这些人都是看她的长得漂亮才对她好，真是肤浅幼稚。但可悲的是，米蔚自己也是个喜欢看人外表的人，她很矛盾，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去挣脱这个网，她想，就算别人看她第一眼很喜爱她，但是如果与自己相处一段时间，会发现她是一个怯弱的、内向的、自卑的、爱发脾气的女孩，一个除了外表，什么都不讨人喜欢的女孩。
其实米蔚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和顾秋吵吵闹闹，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米蔚满怀信心地走进了考场，她想她那么努力，而顾秋不像她一样利于点滴时间学习，一定考得没有她好，米蔚一想到自己可以扬眉吐气就开心极了。
哼，我要证明给全世界看！我一定可以！
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米蔚一想到周一可以看到成绩，就既激动又紧张。
周一看成绩，果然进步了不少，米蔚是班级的第十一名，进步了整整十名，真不错。但是刚涌上来的愉悦在看到顾秋名次的时候被无情地吞没，顾秋考了班级第一。
怎么会？这家伙看起来根本没有自己努力，怎么可能考到班级第一？米蔚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顾秋的各科成绩，都非常优秀，根本没有弱项。米蔚感到有点蒙，有些后怕，自己怎么就得罪了一个学霸级的人物？
即使这样，米蔚的自尊心也没有允许她把态度和缓，期中考试以后，米蔚最常对顾秋说的话就是“怎么还不换位啊！”。顾秋总是从书本里抬起头，微微昂起下巴看向米蔚，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我也想啊。”
过了不久，老师便把顾秋调前了一位，顾秋还转头装作很开心地对米蔚说：“太好了，终于到前面来了！”米蔚却一眼就看出顾秋的笑有些勉强与做作，她闷不吭声地拿出书本，心中却暗暗疑惑——自己期盼了多少天的愿望，为什么实现了还感到恍然若失呢？米蔚感觉心里闷闷的，像压了一块石头。
三
调完位置后，米蔚和顾秋好像就真的没有说过什么话了，后来又重新分组，米蔚坐到了后面，顾秋却坐在第二排。有时候米蔚看着顾秋回答问题的背影时，再看看自己一知半解的数学题，觉得顾秋很厉害，有些不情愿地小小地敬佩了一下。
米蔚的位置本来坐在教室的中间偏前，但是班主任照顾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女生，听说女生的家长和班主任比较熟，所以把米蔚和女生的位置互换。米蔚平时本来就默默无闻，面对带着虚伪笑脸的班主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满腹不情愿地搬到了教室后。搬到那儿以后呢，米蔚发现自己看不清黑板，于是跟着爸爸去配了一副眼镜，爸爸的视力非常好，也是因为这样，他对女儿很不满意，觉得是米蔚看电脑太多造成的，米蔚委屈极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配完眼镜的第二天，米蔚早早地进了学校，因为冬天将至，所以天还是昏沉沉的，米蔚来到座位上，用暖气片烤着手，回想自己遇到的种种不顺，鼻子一酸，眼泪便涌了出来，她哭了一会，感到心情好点了，就停止了哭泣。
那时候米蔚明白了，校草、朋友、师生之情，她都遇不到。米蔚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把历史书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这时顾秋走了进来，顾秋一般都来地比较早。他看了一眼米蔚哭红的眼睛，一语不发地移开视线，拿出书本。
好像自从调完位置后，米蔚就没有和顾秋说上什么话，看到顾秋越来越开朗、乐于助人、还有一点点搞笑天赋，变得越来越受欢迎的时候，米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对顾秋没有那么刻薄与任性，或许会和这么优秀的男孩变成朋友呢。但是当时怎么知道他会这么优秀？
米蔚有点不好意思带上丑兮兮的眼镜，她觉得那会非常影响她的形象，但是好像也没有人注意她。莫名其妙地，她对同学们好奇的视线并不是那么抵触，但是她却害怕顾秋看到。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看她她可以不在意，但是如果眼神与顾秋不经意地遇上，米蔚会感到很不自然与窘迫。
是啊，自己曾经最坏的一面都展现给顾秋了。
但是上课时，实在看不见，米蔚只得把眼镜拿出来带上，偶尔会有同学看上她一眼，但是顾秋正在专心致志地听课，米蔚终于把视线移到了黑板上。
似乎过了好久，好像都要放寒假了。米蔚居然被一群女生孤立了，米蔚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她平时与同学们说话都是小心翼翼、三思而后行，根本没有得罪她们的地方啊。米蔚看向那对她有敌意的目光，她突然明了，一定是林依做的！
林依是米蔚的第二任同桌，不过只持续了一个星期。刚开始米蔚和林依聊天很开心，林依似乎很开朗，又善解人意。但是过了不久她发现林依偶尔脱口而出的脏话与抹了指甲油的指甲，米蔚下意识地远离林依。林依也发现了米蔚眼里若有若无的厌烦，于是也拉下脸来，对她的几个好姐妹说米蔚的坏话，怂恿大家远离米蔚。
林依拥有强大的人缘，米蔚呢，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也不是不想交，只是怕浪费时间。下课的时间这些所谓的朋友们一来，你一句我一句就消磨光了。米蔚还盼着去研究研究让她头疼的数学题目呢。
小小年纪，烦恼真多。夜深人静的时候，米蔚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空想。
转眼就放了寒假，米蔚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上辅导班，天天窝在家里看书。当然她也提不起兴致来看上学的书，看到都是课外书，名著也通通被封杀，因为实在看不懂，但是听说顾秋连《山海经》都看过，自己果然与学霸没法比。米蔚把压力和沮丧都抛在脑后，每天沉浸在一个又一个故事里，感到非常惬意。但是回想自己在学校的生活，不免有些失望。还记得自己小学时多么期待初中生活，难道就是这样吗？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自己呢？
米蔚疑惑地翻开了一本书，书上正好有一句话写着：“如果一个人讨厌你，那就是那个人的问题。但如果一群人讨厌你，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问题？米蔚睁大了眼睛，自己会有什么问题啊？从来没有说过脏话，不和坏学生混在一起……如果真要说有问题的话，那就是不喜欢笑，不喜欢沟通。不过这也叫问题吗？这只是个人习惯而已，这难道也是明目张胆的缺点？
米蔚就带着这个疑惑，稀里糊涂地过完了初一。她对自己的初二生活也没有期待，因为一想到要和一群不喜欢自己的人再在一起过上一年，米蔚头都大了，感到初二生活黯淡无光。
不行不行。米蔚想。初二就十四岁了，十四岁可是被许多人热情称赞为一生中最年少、最单纯的日子，怎么可以在苦恼中度过呢？还是要改变一下自己，对同学要微笑，友好、最重要的是热情！这主意不错。米蔚想。她仿佛觉得自己忽然成长了，突然她想到一句话：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很简单的道理嘛。米蔚长吐出一口气，扑倒在了床上。
四
初二开学，米蔚踏着轻快的步伐去学校报到，在路上遇见了顾秋，但顾秋并没有看见她。一个暑假不见，顾秋似乎长高了。还记得之前和自己一样高的。最大的变化还是顾秋瘦了，整个人显得挺拔。米蔚停止了脚步，把书包抱在了胸前，假装在书包里找什么东西，等到顾秋走远了她才慢慢地走向楼梯。
可是与同学好好相处并没有想象地那么简单。米蔚已经尽可能地微笑、表示友好，但好像大家和她还是有距离感，都是匆匆几句就结束了话题。
米蔚沮丧极了，她浑浑噩噩地听着课，心里却不断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情商有问题，认为自己是loser（失败者），她觉得自己不够好。心里充满了自卑，她觉得世界都是黑暗的。
终于熬到了下课，米蔚不经意地看到顾秋在人群中谈笑风生。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米蔚走到了走廊，去窗户旁透透气，看到走廊上好多女生在成群结队地去厕所。自己是不是还是应该多交几个朋友？
初二，不知从何时开始，班上好多女生的窃窃私语中有时会夹杂着顾秋的名字。米蔚很喜欢这种感觉，秘密的心事、知心的闺蜜，让她在繁忙的学习中察觉到一丝青春的味道。偶尔看见女生叽叽喳喳地聊天，米蔚会弯起嘴角，柔和地看向她们。
放在顾秋桌子上，一个淡蓝色的信封。因为顾秋一般都来的很早，所以才会这么毫无顾忌地放在桌子上。但不幸的是，顾秋今天好像迟到了，比顾秋最先拿起这封信的人——是班主任。
信封上什么都没写，只不过信封里面的纸道出了稚嫩的少女心事。班主任如临大敌，立刻开启调监控模式，后来就看到林依擦着眼泪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大家大约也都明白了什么。
米蔚没有感到幸灾乐祸，也没有同情，只是觉得——啊，林依运气真不好。
顾秋好像没有受什么影响，成绩依然很优异，人也依然对同学很热情周到。有时候什么活动大家投票的时候都是人气最高的那个。米蔚自己呢，成绩不进反退，亏得自己还天天学习累到困死，脑子感觉不够用似的。她突然意识到了背负在自己身上的——压力。
最近一段时间，米蔚和同学们的关系似乎好了点，也只是一点，米蔚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有人没带笔自己会主动递过去，说话不再掩饰什么，直接地表达自己，并且对待同学的态度真诚温和。没想到有同学说：“以前你好像太拘束自己了，现在挺好的！”“……是吗？”米蔚有些恍然。说的也对，不管是开朗的、活泼的、高冷的、孤僻的、害羞的、自卑的，都有自己的可爱之处，为什么要隐藏呢？怕别人不喜欢真实的自己？只要足够坦诚，总会有人接受你。
米蔚好像越来越能融入人群，也习惯了偶尔几个女同学过来拉着去上厕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似乎下课了放松一下也是好的，对学习并没有什么影响。渐渐地，米蔚交到了几个好闺蜜，天天一起谈论未来，吐槽作业，运动会上一起疯闹，有时候引得顾秋疑惑地都向这边看。或许是疑惑几个小丫头怎么这么闹腾吧，又或许，米蔚想——会不会是看到自己融入大家的疑惑的眼神，啊喂自己也没有这么糟糕吧。
好像很久之前，就是一个糟糕的姑娘。米蔚笑出声来。
只是有时候米蔚看着顾秋在课堂上踊跃地回答问题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一年多没有和顾秋说过话了，米蔚知道，当初的自己太飞扬跋扈，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是应该对顾秋说声对不起的，但似乎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也不太确定说出来是否对和顾秋的反应，顾秋或许会大惑不解的，搞不好同学们会把米蔚当成像林依一样的人。
突然米蔚脑袋里灵光一闪——可以在QQ上说呀，没有别人会知道，还可以解释，还不用面对面说不出来。但她马上又犯难了——她可没有顾秋的QQ号。
没有怕什么，没有可以要啊。米蔚提醒自己不要放弃，但为了不让别人起疑心，就把全班同学的QQ一起要上吧，这样显得冠冕堂皇一些呢。就这么办！米蔚立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本子，开始向同学一个一个要。正好顾秋从外面过来，米蔚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以最自然平稳的声音，但舌头还是忍不住打结：“顾……顾秋。”
“嗯？”顾秋倒是立即作出了回应，但是看到是米蔚在叫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变冷了，他看向窗外：“什么事？”
米蔚感觉极不自然，但还是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那个……能把QQ号给我吗。初三就分班了，以后要是联系就……”
“我没有QQ。”顾秋打断了米蔚的话。
就算再学霸，也不可能没有QQ号吧！就不能找个别的理由？米蔚有些下不了台，她不再说话，默默地回到座位上，受了一个打击似的。
没想到一上课顾秋就千里迢迢地传来一张纸条，上面用俊逸的字体写着一串数字，米蔚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好像以前顾秋的字没有这么好看呢。两年时间，他们都变了好多，也成长了许多啊。
米蔚迎来了初二的暑假。暑假里的某一天，当米蔚从辅导班回来的时候，顾秋的头像正好欢快地闪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