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之间,锅里连鱼带汤不见丝毫。魏铁有一事不明,“老叶,出拌马关没几日,你的酒囊就滴酒全无,什么时候又满满当当?哪来的?”
“眼馋了?”
“你说呢。”
是萍水相逢的中原商贾所送,叶泉先一步从河边回来,见那几位中原商贾酒囊鼓鼓囊囊,有心买酒解馋,备不时之需,那几位商贾却是大气,酒只送不卖,分文不收,很是干脆地送了叶泉一皮囊。
傅明杰顺着叶泉所指的方向望去,庙宇的那端墙角,有五名中原商贾席地而坐,看到傅明杰望来,为首那人朝傅明杰一笑,以示友善。
傅明杰起身,走了过去,问道:“哪里人氏?
为首那人受宠若惊,忙道:“中京府云台县黄杞。”
“这趟上哪?”
“西厥王庭。”
傅明杰心有所动:“老黄往西厥贩卖的物品是云台的毛尖还是中京的绫罗绸缎?”
黄杞道:“小本经营,比不得人家的大买卖,零零碎碎,毛尖绸缎都有。”
“与草原诸国的买卖是否好做?”
黄杞摇头,“买卖是有,但要说好做,却不见得。”
中原的茶叶、绸缎虽然在各国广受欢迎,但还是难以大行其道,究其原因,还是太贵:一是,路途遥远,人力不菲,路上本就有耗损,要是遇上游兵劫匪,那更是折损严重,贩运的货物从中原到草原,能余七成,那属万幸,只剩五成,也是寻常。中原的茶叶丝绸瓷器入了草原到了西域,那价儿就只能可劲儿往上翻,在中京一两银子的买卖,到了西域,那就得十两银子;二是,草原的寻常百姓没有几户人家有中原的铜钱银锭,西域百姓即便有心喝茶买绸缎,却也是有心无力,除非用牛羊交换。牛羊中原是有需要,但路途这般遥远,谁又有那能力将西域草原的牛羊驱赶回中原?只收金银铜钱,这买卖自然就难以在草原大行其道;三是,陇西朝各府各州税赋一事,都是自成一体,产地要收产税,过路要收路税,出关要收关税,各处税种不一,没有统一的标准,中原商贾无所适从;四是,中原至草原,行程最短也有千里,远则数千里之巨,就拿中京到西厥王庭来说,六千里的行程,一路虽有官驿,但只对官家开放,概不接待商贾,商贾要想休整,只能寻找客栈,有集镇倒还好说,遇上荒郊野地,就只能风餐露宿,尤其是一入草原,集镇稀少,风餐露宿更成了家常便饭。使团有官驿接待,尚且舟车劳顿,更不用说黄杞他们这些商贾,一路艰辛可想而知,驴马骆驼折损严重,商贾客死他乡也时有发生。诸如此类,黄杞他们也就只能是贩运一趟算一趟,中原的物品到了草原,售价居高不下,也就属没得法子的事。
没想到这黄杞,对于这中原草原通商之弊,一口气能说出四条,倒也不是那种只知贩卖谋利,不去思考利弊的草莽。
中原一直重农轻商,直到陇西这一朝才有所改善,中原与草原的商贸往来这才日趋繁忙,可因为青石城之战,中原草原之间的商贸往来又中断的数年,直到这几年才日渐恢复。商贸的中断对中原草原都有影响,挛鞮阔顿、耶律坚也是明了商贸往来对本国利大于弊,这才宁愿侵边略境,也要对部落游骑略夺商贾的行为加以约束。
陇西户部商税司,专司商贸税务,则为尉迟谨所建议,得建德帝首肯,于这一朝新设。陇西边关蓄势待发,粮草辎重缺一不可,湘廷芳之类的青楼赌坊的收入相对于整个朝廷的军需用度只能是杯水车薪,属权宜之计,要想解决难题,只能在税赋上另辟蹊径,尉迟瑾于是当庭建议:货利所聚,皆在于商,与其摊税于户,不如以商钱供军。
不愧为陇西首辅,尉迟瑾此策,有利有弊,但相对于历朝的“强摊捐税于户”无疑更利于当朝实情,连李然私底下与傅明杰言及此事,也是认同,认为此策甚佳。
户部量出制入,先做出一年军需开支预算的总额,其中五成交由商税司向商贾征税,商税司分摊到各府各州,各府各州再分摊于各县。初始之时,有瑕疵无法面面俱到,各地税种不一,税制混乱,也就在所难免。
至于官驿不为民用,则是形势所迫,各府各州遇上灾情,边关遇上军情,都得由官驿驿驿相传,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堂,以便天子及时作出决断,一旦官民共用,难免不延误军情灾情,事关国祚,只能官驿官用,专一而为,以免因小失大。
傅明杰刚才心有所动,只是因为李然在云台有茶场,原本也是就想了解一下云台的茶叶在草原是不是有市场,现在见黄杞说得头头是道,不免对这黄杞刮目相看,笑道:“老黄,你既知这商贸之弊,可有什么上好的法子让中原物品在草原西域大行其道?”
黄杞看了傅明杰一眼:“军爷怎么对买卖之事如此感兴趣?”
傅明杰微微一笑,“多了解些,未必是坏事。”
黄杞笑道:“关外,事涉他国,暂且不论,但要说陇西,可改正的弊端颇多:一、陇西既设商税司,那可统一税制,产地统一纳税,持产地完税凭证,通行陇西全国,此举可避免各地各自为政,随意收税;二、改单一官驿为官民共驿。仅此两项,定可以让中原物品至草原降价两至三成。”
黄杞此法子中规中矩,并无过人之处,只要是长年游走两地的商贾都会知晓一二。之所以陈弊难除,还是因为但凡牵扯到税赋钱粮,各级官员各有各的盘算,有房景辉之类的清流希望水至清,也有戚树成此类的官员希望浑水摸鱼,即便如建德帝这样的千古一帝对此也是鞭长莫及,更不用说黄枸傅明杰。
傅明杰微微一笑,问黄杞:“既是云台人,那想必知道房景辉?”
黄杞连连点头:“只要是中京府人,岂会有不知房郡守的道理。房大人在中京官声颇佳,中京得以与上京齐名,房大人居功至伟。可惜咱陇西像房大人这种目光长远,不急于求成的清廉官员仅是少数,要不然,即便陇西军费所需庞大,也不至于像现今这般捉襟见肘。”
云台毛尖之所以在房景辉任上后来居上,异军突起,就因为房景辉让利于农商,对于农民开荒拓岭新开的茶园,房景辉免除农户的三年的“租、庸、调”以及地税、青苗税,对贩卖云台毛尖的商贾,免征产税以及除陌钱,此举相辅相成,云台税赋先减后增,房景辉也是民意鼎沸。
黄杞笑道:“军爷认识房大人?”
傅明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