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已经起身,与大总管朝内宫走去。
戚树成不解,道:“这就比完了?枉费我等了这么长的时间。”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祖程友开当年镇守边关,一把陌刀也是耍得水泼不进,耶律雪雄一起手,老祖就了无酒意,原本看上去有些浑浑沌沌的昏花老眼霎间精光四射,自始至终目不转睛。疆场不同于江湖,没有什么驭剑千里,没有神仙境天地境,有的只是铺天盖地的两军对垒厮杀。神仙,老祖这辈子无缘得见,但一品天境的安成与他却是有着不菲的交情,老祖私底下与大总管有过一番研讨,两人一致认为,即便是作为天下第一人的安成,一旦置身于百万大军的浩荡之中,别人是汪洋里的一滴水,大总管至多是汪洋里的一朵浪,在百万大军一波接一波的浩瀚面前,即便是大总管也逃不脱被吞噬的命数。但两人有一点存异,那就是大总管认为如果只是短兵相接,小打小闹,入品的江湖高手会占得先机占尽便宜,老祖却是不与苟同,在强弩箭矢面前,一品高手又能如何。
老祖程友开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当年有过先例。十九年前的午门之变,苦禅苏不成拥簇太子李昊举,一人死守午门,毙千军于门洞,眼看精心谋划的事件行将败落,是程友开及时调来百辆弩车,一时枪弩如林,密密匝匝,饶是一品苦禅,撑了不足一个时辰,就成强弩之末,一弩穿腹,要不是苏不成逃窜得快,当今世道,已是早无苦禅。
老祖连苦禅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那江湖中的二品三品,但今日见耶律雪雄和傅明杰都不过是及冠之年,虽是一招,但出手如此磅礴大气,剑气浩荡,密不透风,比之他年轻时陌刀在手泼水不进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不得不承认后生可畏,如大总管所言,万人对垒,有江湖入品高手阵前冲阵,还真能事半功倍。傅明杰在老祖的眼里,一直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惹是生非的愣头青,今日才突然发现,傅明杰早就不是那个穿着开裆裤,与程明亮在自家后亭玩泥巴的小家伙了。
老祖正自感叹自己老迈迟暮,小家伙已长大,可堪重任之时,冷不丁听戚树成在一旁嚼舌头,当即不满,嘴一撇,道:“你还想怎么样?要不你自己下去试试。”
当年参与午门之变的,都是当今天子的亲随府将,没戚树成他们这些文臣什么事。当年还是皇子的建德帝到边关领军,老祖程友开就帅帐听命,开国有二十四星宿,建德帝麾下则有三十六煞星,程友开与许邑比肩,并列首席,一个边关戍守,一个朝堂听令,并肩天子左右,堪称军中左膀右臂。礼部尚书虽为朝堂重臣,但戚树成岂敢与程友开相提并论,戚树成还能不知道,程友开他们这些武臣虽然在朝堂只关心边关战事,对朝堂其他纷争一直保持中立,装聋卖傻,从不参与朝堂文臣间的所议之事,但真要是一开声,即便是首辅尉迟瑾也得避之三舍,不敢轻易与程友开争辩,尉迟瑾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戚树成了,在老祖面前,戚树成只有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份。此时老祖一瞪眼,戚树成就了无声息,一脸讷讷。
程友开一贯不给戚树成好脸色,此次也是如此,鼻子一抽,眉头一蹙,道:“姓戚的,你是不是尿没憋住,怎么闻着一股尿骚味?”
老祖声音洪亮,引得尉迟瑾淮玉等朝臣将一干目光望了过来,幸好天子早已走远,要不然戚树成怕是得脸面丢尽。戚树成忙道:“程老祖是不是酒瘾犯了?鼻子有些不灵了。要不,我遣人给老祖送上一车美酒。”
一泡尿换一车酒,倒也合算,老祖顿笑:“黄酒我可不稀罕。”
戚树成忙不迭道:“上等烧刀。”
老祖眉开眼笑,也就懒得去想戚树成是不是真的尿尿了,开始呼朋唤友,招呼老将旧部等会上程府喝酒去。
当今天子与安成在长廊上缓步而行,两个年幼的小太监挪着碎步,小心翼翼地跟着,却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听到不该听到的话,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大总管菩萨心肠,好说话,从不为难他们这些下等人,天子可就不那么好伺候,上回那小德子也就听了那么一耳根,露了一嘴,结果天子大怒,一尺白绫,自缢谢罪,哪怕大总管求情都是无济于事,有那小德子的前车之鉴,谁还敢没事往主子身边凑。亲王郡王、朝堂重臣、后宫嫔妃,都喜欢往他们这些奴才身上使劲,小德子就是没能经得住那身外之物的诱惑,跟二皇子李邵露了一嘴,由此招来横祸,这当然怨不得小德子,要怪就怪那黄彤彤的身外之物诱惑太大,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根本无法抵挡,既然抵挡不住,那就远远躲着,什么都听不到,也就没什么可露。
建德帝道:“相比耶律雪雄,傅明杰光有戾气而无杀气,还是差了些火候。”
安成点头:“但气焰雄浑,但凡大气者必有大义,可惊天地泣鬼神,割裂天地。”
建德帝道:“也是,烽燧的烟火十五年没有燃到中原,别说傅明杰,就是陇西门阀将种只怕都已经忘了当年金戈铁马的沙场热血,而我们这些刚刚及冠的子嗣,从来没有经历过烽火,钿车宝马,锦衣玉食,要有杀气谈何容易。可我始终认为,江山社稷要想千秋万代,靠得还是杀伐,和气生财可以,要想和和气气地守住江山千秋,哪简直就是笑话,谁会放着软柿子不捏。我陇西门阀的子嗣还是得多加历练啊,不磨,如何成钢,到时又如何与耶律雪雄这一辈刀枪相见。那日你不是说傅明杰为三品下境下层,今日之战,只怕是在上下之间,又指点了一番?”
安成含笑点头,道:“我让傅明杰破了一剑。”
“破了?”
安成点头:“破了。有些超乎我的想象。”
“看来孺子可教?”
“可教!”
建德帝沉吟片刻,问道:“让傅明杰从军如何?”
安成看着建德帝,有些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