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柳絮如绵。
红墙内,皇宫里,君前臣后,于暮色中拾梯登高。高处有凉亭,宫女太监早已将御膳摆放齐整,建德帝勤勉节俭,倒也不是金玉其外,石桌上的御膳,很是简单,无非就是有酒有肉而已,相比陇西大户都略显寒碜,更不要说去与五候之家相比。建德帝坐下,摆摆手,宫女太监识趣,知道这君臣俩人谈话,不喜闲杂人等在旁伺候,赶忙走出凉亭,朝山下走去。
建德帝指了指对座,笑道:“还站着干嘛,非要我明言才坐?你我之间,如此是不是也太见外了些。”
安成道:“你君我臣,大大咧咧就坐,岂不是僭越礼制,既是君臣,那陇西起码的礼制还是要遵守的。”
建德帝笑着摇头:“什么狗屁礼制,规矩实在太多,许多礼制连我都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寒门庶族了,不许雕龙刻凤穿黄,这个倒也罢,可有时候却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今日早朝就有一议与礼制有关,京兆府有寻常百姓比礼制要求多上了一道菜,遭人告发,京兆尹钱满昌遣官差将户主缉拿入狱,准备秋后发配边关,苦主的妻儿求到高长海处,高长海于是参了钱满昌一本,说钱满昌大事不管,专管鸡毛蒜皮的小事,京兆之地近来治安不宁,百姓多有怨言,钱满昌在责难逃。我还以为自己听错,让礼部戚树成一查,礼制中还真有一条这样的规定,不是节日,寻常人家只许上三菜,上菜四道,就算僭越礼制。你说这不是狗屁是什么。连寻常人家平时吃几个菜都要管,这礼制是不是过于苛刻,是不是管得宽了些。”
安成笑道:“骂人了,你可是一国之君。”
建德帝笑:“不骂不快!”
安成边给建德帝盅酒,边笑道:“要是这样,我只称呼你,而不称呼陛下,怕是同样僭越礼制了。”
建德帝一笑:“应该是,要不明日让戚树成查查。”
安成坐下,笑:“那还是算了吧。查来查去,与你在一起,我安成僭越礼制的地方只怕数不胜数,高长海真要是参起来,我安成罄竹难书。”
建德帝一笑:“我还不知道你,你一贯随性,要是都按礼制来,你安成只怕早就归隐山林,宁愿当那闲云野鹤,也不愿在这皇宫里呆着。”
安成笑道:“那是你宽宏大量,才容得下我这游侠心态,想来早朝你也是这般处理的?”
建德帝点头一笑,道:“我就问钱满昌一个问题,像他这种品序的官员可以上几道菜,平时有没有僭越?钱满昌满头大汗,再无多言。”
安成点头:“只怕不止钱满昌,满朝股肱,敢言自己在吃喝上面没有僭越礼制的,只怕少之又少。”
建德帝笑:“应该是绝无仅有,朱门酒肉,夜夜笙歌,要不是这一档子事,哪里还记得礼制竟然有这么一条限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事在我朝行不通,钱满昌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捅了马蜂窝,犯了众怨。其实高长海还真没有参错,这种事情,又不是杀人越货偷扒盗抢,钱满昌犯不着认真,就该睁一只眼闭一眼,糊涂一回才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京兆府哪里还有精力去管其他,礼部尚书戚树成上奏西厥使臣耶律雪雄在巷弄遇袭一事,这都发生几日了,可钱满昌至今都毫无头绪,查无结果。”
安成笑道:“东夷鬼冢参与的事情,就凭钱满昌,再久,只怕也是难有结果。”
建德帝望向安成:“你又如何?”
安成摇头:“东夷鬼冢之所以买卖兴隆,就胜在行事毒辣,守口如瓶,东夷鬼冢籍此发家扬名,鬼冢一派对此看得比性命都重。一来,除了宗主,其他人未必知道雇主是谁;二来,我即便是将鬼刀苍井生擒,严刑拷打,苍井即便是死,只怕是也不会吐露丝毫,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不如不问。”
“可听之任之,也不是办法。”
“有樊逵盯着,苍井也不敢轻举妄动。”
君臣举杯,各自抿了一口酒,建德帝问道,“以你的估计,鬼刀苍井的目标到底是耶律雪雄还是乌木其其?”
安成分析道:“耶律雪雄以使臣的身份出使陇西,其身世东夷鬼冢势必一清二楚,以鬼冢的处世之道,还不至于为了金银之物去与西厥国结此深仇,应该不会接这种得不偿失的买卖。倒是乌木其其,持藩国南邵的通关路引入境,一直以南邵乌其其自居,知其是北枭公主的人寥寥无几,东夷鬼冢要想知晓乌木其其的底细,只怕有些困难。所以据我分析,这次东夷鬼冢的目标只怕是乌木其其,而不是耶律雪雄。”
建德帝点点头,“看来这乌木其其与人结有深仇?”
安成淡淡一笑,“这乌木其其虽然有我中原血统,但毕竟在北枭蛮地长大,性情多北枭人的戾气,自入中原,杀劫色流寇十人,伤士族子弟八九人,结怨颇多,有人不惜大费周章请鬼冢出手,也就不足为奇。”
建德帝笑道:“傅明杰到现在还只知其是南邵乌其其,不知其原本是北枭公主乌木其其?”
安成点头,“那傻小子,应该懵懂不知。”
建德帝大笑,道:“接连两次都不顾自家性命,为非亲非故的女子强出头,你说他这算是侠道心肠呢,还是色胆包天?”
安成笑道:“兼而有之。”
建德帝道:“其实东夷鬼冢真要是将耶律雪雄或者乌木其其杀死,虽然有损我天朝威严,但挛鞮阔顿和耶律坚那两只老狐狸一个失爱女一个失独子,震怒之下,势必会倾巢向东夷鬼冢复仇,狼狈一旦相争,我陇西或许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安成摇头,道:“你都说挛鞮阔顿和耶律坚是老狐狸,东夷鬼冢虽是出刀之人,但毕竟是受人所雇,北枭西厥如若忍而不发,先籍此逼着东夷就范,胁迫东夷国主出兵犯我东海,一旦三面出击,到时我陇西腹背受敌,于大局终究是不利。”
建德帝深思了一下,点头道:“这利弊得失之事,还真是不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