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映得一片火红。残阳如血,溪水如帜,让远方那座残破不堪的城垣更显肃杀荒芜。
这就是因建德四年的那场战争闻名遐迩的青石城。
青石城原本是北枭的一个小集镇,因北至北枭王庭,西达西厥西域,南可通西鹘南邵,而渐成集市,中原与草原商贸来往频繁之后,这里就成了通衢之地,一度无比繁荣,日积月累,渐成北枭南部最大的城池。百余年前,前朝颓废,北枭西厥西鹘诸国联军的那次东侵,就是以青石城为后方,举兵犯我中原。
建德四年,草原诸国聚兵青石城,欲重温旧梦,兵犯中原,再次对中原进行洗劫。许邑和大总管反其道而行之,兵行险着,率兵西出拌马关,一个出其不意,打得草原诸国溃不成军。
青石城一战,青石城战损严重,从军事的角度来看,青石城深入草原,周边无山无屏,四周平坦,无险可守,自是易攻难守,周边强敌肆意,同样不利中原驻军,其离拌马关又有十日之程,不利援军驰援。更为关键的是,青石城不能自给自足,中原如若驻军,粮食军械需要从西京调拨,一到寒冬,草原白雪皑皑,深可及腰,不利运输,一旦北枭阻扰,青石城很容易成为一座孤城。
权衡利弊之后,许邑当时作出了弃城的决定,没有趁势将青石城占为己有,而是将青石城能毁则毁,使其不堪为城,不能再为北枭所用,方才罢休。挛鞮阔顿成为北枭可汗后,一来北枭财力有限,二来也可能是基于与许邑同样的考虑,一直没有重启修复青石城,青石城就此成了现在的这般模样,荒凉颓废,成了中原、北枭西厥对撞熬鹰的主战场。
傅明杰今日终于得以近距离地静观这座久闻其名的草原残城。
所谓城垣,无非就是高不过腰的土堆,城内断壁残垣,依稀能见昔日被火焚烧的痕迹,
应该是当年许邑决定弃城之后,令士兵放火焚烧,将城内残存的建筑焚烧殆尽之故。
眼前的青石城只有一处寺庙得以幸存,想来是中原士卒信佛敬佛,不敢纵火焚烧,这才侥幸逃过了当年的那场浩劫,得以硕果仅存。
过往商贾之所以仍然喜欢将烟火全无的青石城作为宿营地,无非就是城外有河,城里有井,有庙宇可以遮风挡雨,自是比野外露宿要好。
青石城的庙宇虽然不及慈恩寺宏大,却也有大殿、偏房,想来当年也是青石城数一数二的建筑。
傅明杰随使团进入寺庙时,早有人捷足先登,看那些人的举止打扮,无非就是过路的商贾和游走四方讨生活的江湖艺人。
大殿之中,佛祖捻指,踞殿而坐莲花,殿前香火袅袅,摇摇欲坠的案台上有过往商贾供奉的瓜果,倒也不是过于冷清。
挛鞮阔顿虽然暴戾,但其并不昏庸,知道草原物资贫乏,商贾则可通有无,保证商贾的正常来往,对资源贫乏的北枭有百利而无一害。也因此,北枭的游骑对来往商贾并无过多侵害,即便在青石城这种常规的宿营地遇上,北枭游骑至多对商贾勒索些物资,并不伤人性命。商人言利,知道计算成本,只要不伤及性命,物资的耗损自会计算到成本之列,只要有利可图,自是有诸多商贾甘愿深入草原各国冒险牟利。
聚踞于寺庙的商贾形形色色,自然也有中原人,看到具装重甲的中原铁鹞子,都不惊恐,那些中原商贾看到自家军伍,自是倍感亲切,更有人拿出马鞍上的上好烧刀来招待余骞王葵等人。王葵婉拒,余骞则是笑容可掬地坦然接受。
有一什长走到傅明杰的跟前,笑问:“傅公子,有没有兴趣和我等去河边水潭拍鱼?”
此什长姓叶名泉,是那日于一线天戍守的两名什长之一,傅明杰知其名,也知道叶泉为王葵倚重,但其与那王葵一般,一路寡言,傅明杰与其也就是点头之交,并无更多交情。此时见叶泉主动向自己示好,傅明杰一时还真有些不明就里,傅明杰望向那厢的王葵,王葵表情依旧,倒是余骞,抚须颔首微笑,态度亲昵有加。傅明杰知道,陇西军纪严明,更不用说元从铁鹞禁军,叶泉此举,如若没有王葵的准许,绝无私自与他傅明杰接触的道理,是什么让王葵叶泉这些铁鹞子军突然间对自己心生好感,接受了自己?就因为晌午樟子松边自己触景生情的踏歌招魂?
叶泉主动向自己示好,傅明杰自是乐得接受,他笑问:“拍鱼?何为拍鱼?”
叶泉微微一笑:“一时也是难以说个清楚,公子随我去,一看就知。”
傅明杰一笑,不再多言,随叶泉就走。
使团车行缓慢,除了礼部的那些文弱官员不堪车马劳顿,也与粮车有关。使团出行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方方面面都需考虑,草原少有集镇,自然得备有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西京休整三天,也与此有着莫大的关系。出西京,各人除了自带粮草,另备有二车可供百人半月之炊的黍米,至于肉食,就只能就地取材,草原有脱兔,河里有鱼,倒也不愁。一出拌马关,每到一处宿营地,王葵都会安排叶泉简绍二名什长率小队捕猎,每餐有鱼有兔,至于怎么得来,傅明杰倒也不曾在意过。脱兔弓弩射之,鱼难道不是捕或者钓,而是拍?
捕鱼傅明杰知道,拍鱼,傅明杰是第一次听到,看来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傅明杰随叶泉出了青石城,走向远处的河边,笑道:“看来老叶在行伍前是渔夫,而那老简必定是猎户。”
叶泉笑道:“公子如何会知晓这个?”
傅明杰笑道:“你若不是技艺纯熟的渔夫,老简不是拿手的猎户,王葵校尉岂会每日一成不变地安排你俩捕鱼猎兔。”
叶泉嘿嘿一笑,算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