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雄镜,只等早晨蟠龙一撤,趁隙逃出园去,就是大功告成。现独坐园内草地,听不远一条小溪水轻声流动,闻果香侵鼻不绝,八戒开心得很。不由作诗一首:桃香硬钻鼻,那是强送礼,我若不肯收,就是不讲理。
这老猪自思自己一向行事本分,言语无妄,今日能有惊无险地入得桃园,倒也是一种机缘。不如吃他一枚桃儿?
有了这个念头,八戒的心神不安起来。他一面朝天伸出猪鼻,一个劲地闻那果香,却又拿猪的自觉意识去压制这个念头。
猛地又一个念头闪入,却使他开悟一般,让心神通透,暗道一个妙字。什么念头呢?可以简单分三步来讲。
一,他入园神鬼不知。
二,他有参加蟠桃会的资格,绝非一般神仙,怎么可能偷鸡摸狗。
三,若桃园中蟠桃有失,哪个吃饱了没事干,去怀疑作案者是一个可光明正大吃蟠桃的大仙。又会有哪个傻子,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吃蟠桃,却要冒着大罪来偷?
有了这个逻辑,八戒的胆子壮起来,就吃一枚,就吃一枚。他心里这样决定着。吃一枚的好处在于发现概率小,发现了罪也轻,就不追究了,甚至查都不会查。
既然有缘进桃园,那便是佛缘让自己先演练一下,尝个味,以免到时在蟠桃会上露怯。当然顺便解个馋,当个夜宵,可不是故意偷窃。
这吃桃只是尝味,决不是窃。这点讲到如来面前,也是讲得通的。
他从地上站起,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地察看身边树上的桃儿,看了三四枚,再也忍不得饥肠辘辘,伸手将一枚大的摘下来。拿到鼻子边深情一闻,默念阿米陀佛,一口咬了下去。
这蟠桃虽近乎熟,却还脆而多汁,香甜无比,如果说闻那果香便想流口水,这一口咬下去,香得八戒差点晕倒,这蟠桃味香有一种直击灵魂深处的力量。人参果与之相比,逊色太多。
这种香八戒末曾尝过。是初体验也。他此刻觉得,与这蟠桃味香比,世界上其他所有的香如同载户余身上的臭了。
老猪嘴大,这三口二口下来,这枚几千年才长成的桃全进了老猪的胃,只剩一个核儿被老猪捏在手中。
老猪吧唧着嘴,凑近端详着核儿,看看这核能不能吞下肚去。同时,心里生出懊悔来。这桃看着大,却不经吃。不吃还罢,一吃更感饥饿,如饿了三年一般。
手里握着桃核,眼睛在一个个的桃子身上打转,此时天色微亮,那桃儿圆乎乎地挂在枝上,隐隐约约,看得见形,看不清色。但在八戒眼里,却似一个个绝色美女,在面前摆首弄姿。
刚才的逻辑没问题,却不够完美。在美食美女面前,老猪的思维格外敏捷,也愿意改进自己不成熟的想法。既然怀疑不上自己身上来,为什么只吃一枚呢?吃一枚跟吃十枚有何区别?相对而言,吃十枚更好。理由如下:
一,吃一枚,至少可以断定进了一个贼,不,进了一个尝味的。而吃十枚,那就不知道进了几个尝味的,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五个,七个,三个。叫老猪组团来尝味,老猪可没这个本事,所以这事不是老猪干的。
二,既然吃了一枚,再多吃点,从性质上讲,那只是量变,质变已经在吃第一口的时候发生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多吃一枚是一枚。
三,这点特别重要。佛缘没讲让吃几枚,但其实是讲了,是如来封老猪为净坛使者时讲的。大意是四大部洲,叫我净坛。何为净坛?就是吃光拉倒。老猪一向觉得这天庭与四大部洲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能净坛部洲,便能净坛天庭。所以,我现在吃光整个蟠桃园里的桃子,也是佛缘体现而已。
思绪一顺,心胸为开。喜乐上脸,手脚敏捷。老猪一手一枚,左一口,右一口,吃得不亦乐乎。后来索性连核也吞了进去。最后,竟不知倒底吃了多少枚,只是吃得打起饱嗝,才心意满足。
八戒躺地地上,吹着微风,看树上还挂着许多桃子,却已失了食欲。想数数吃了几枚,却发觉除了脚下的五个核儿,其它核都吞进了肚,心想只能回去屙屎,再数数一共多少核儿了。
正想着,听得园外传来赶龙的叫声:睡的是虫,醒的是龙,不作声的王八,想回家的蟠龙。大蟠龙,游起来,大蟠龙,游起来。
却是天快亮了,蟠龙要撤。八戒一骨碌起来,碘着肚子走到墙边。拿手使劲地揉肚皮,心想真该死,吃得弯不下腰去,可怎么溜。
坐墙角往外看,百米外的蟠龙已闭起身上所有的眼睛,身子慢慢蠕动起来。毕竟卧了一夜,身子还比较僵硬。而赶龙的家伙,站在龙背之上,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头顶束起一头冲天赤发,看不清面目,手上也末提灯,只拿一条卷鞭,耍着鞭花,嘴里不住地喊着,催促蟠龙游起来。
听听他嘴里喊的只有这几句,倒也容易得很,没什么技术含量,八戒有点看不起他。又想起七仙女砸镜的法子,也从地上摸住一块玉石,用力朝他头扔出,只听哎呀一声,正中他头部,那赶龙的立马倒在龙背上,长袍勾在龙鳞上,末跌落龙背,却已一动不动。
八戒跳出园墙,朝蟠龙跑去,又粗着喉咙喊:大蟠龙,游起来。声音拟得与赶龙的家伙有九分相似。
那蟠龙闭着眼加速蠕动,身子开始游动起来,八戒跳上龙背,见前面赶龙的家伙倒卧在龙背上,头下脚上,上半身被倒剥的长袍遮盖,露出二条鳞片闪闪的大腿,原来是只蜥蜴精。
跳下龙背,八戒卧在草丛中,见四处没有哨卫,才匍匐到河边,入了河,潜游而去。在离蟠园较远处,他才浮出水面。这时,红日初升,河面雾气末散。可听得鸡叫之声,轻风吹动岸柳,新的一天到来了。
上了岸,拧干外衣,嗯,八戒自为净坛,不久便养成了只着外衣的习惯。毕竟官不大,却也能挑个贡布之类,上供之物哪有不好的呢?这布料虽做成外衣,却也如内衣般柔滑舒适,穿在身上,轻便,让这体胖身肥的老猪轻缓了怕热的毛病。
慢步走在街头,吃了早茶,待开了天门,八戒就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到了城外,唤起一朵红云,朝府宅飘去。
从窗子跳进卧宅,八戒换上另一套衣服,将双镜也换了个布袋,顺手闻了闻绿丝绸,心想这女子的东西为何自带香气?这七仙女虽是多年的老寡妇,却仍细腰柳眉,好看得紧,若真作自己的娘子,倒也讲不得谁吃亏。
发了一会儿呆,八戒细细地抚平丝绸,放在散发着臭涎味儿的枕头上,再呆看一会,却似娶了七仙女归家一般,痴笑起来。心里对她的恨早跑得找不着了。
良久,八戒才出了卧宅,李童子已将早饭端上了桌。
“早上不饿,不吃了,我出趟门,明天回,若来讨镜子,你推到明天。”八戒走过桌子,又回头嘱道,“莫进我睡觉屋。”
“知道了,”李童子回道,“来讨镜子,回什么理由?”
“那个,你想想,”八戒往外走,“脑子转起来,会越来越聪明的。”
八戒去处,正是楚泽,九头灰尾蛇居地。
李童子看着八戒背影,喃喃自念道,“难得昨晚的大鹅屁股如此解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