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一定有条线。
只是温酒找不到,甚至往后的日子,也都不会找到。
自从他那酒鬼老爹死后,温酒就认定了一个道理,就是这人世间的事,哪怕再荒诞,再无稽,也一定有一条线,只要一扯,便能让人把来龙去脉捋他个清清楚楚。
当然,即便清楚了,有些事,该荒诞的依然荒诞,该无稽的仍旧无稽,甚至在知道“为何”二字后,还会让人感觉到更加得荒诞且无稽。
不过大多时候,这条线都找不到,又或者好一点,找到些苗头,但找不全,因为这人世间的事太多了,各种各样的线也太多了,掺和在一起,连线头都难寻,更别说将整条线都扯出来。
所以大多时候,温酒也就学会了不去刨根问底。
从而只关注眼前。
眼前是一棵大到没边的树。
这是货真价实的“大”树,高耸入云不说,分出的枝杈也一眼望不到头,而这些枝杈比寻常的树木都要粗壮,更遑论这整棵树的树干。树叶是金灿灿的,如巨化的柳枝,一根有数十米长,顺着枝杈齐刷刷垂落,遥遥望去,便似一扇扇金色的帘子挂在天上,错落有致,美轮美奂。
按常理来说,温酒想要看到这么大一棵树的全貌,应该是离得老远,站得老高,但这就是诡异的地方了,那树的树干,如今就近在眼前,触手可摸。
“醒了?那就赶快修复灵枢。”
温酒扭过头,那个神情呆滞的中年男子就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一旁立着一块像是树木根须汇聚而成的柱子,不高,仅到男子的胸口。
不是,这货为什么就确定他还有心情维修灵器?
“这是哪?”
“这是酬劳,修复灵枢以后,你就可以拿着酬劳离开了。”男子一指温酒身旁,答非所问。
温酒扭过头,这才发现身侧放着那个大包,里面装得什么他已经见识过,但还是那句话,这货怎么就确定他还有心情维修灵器?
而且,那包旁边为什么还有个人?
啊……是美……哦,对了,已经知道人家名字了,叫云影来着。
她怎么也在这?
一句隐隐约约的娇斥悄然浮现于心头,泛起阵阵涟漪。
“我要不修呢?”温酒反问。
男子似是被问住了,瞪着虚空怔然片刻,才突然回道:“修复灵枢,拿着酬劳安然离开,不修复,不仅没有酬劳,连命也要搭上,聪明人,都知道选哪个。”
温酒哦一声。
原来是这么确定的。
他伸手从腰包摸出两样东西,鹅蛋大小,一颗通体赤色,表面刻着一朵燃烧的火花,一颗满是紫色,表面刻着无数绽放的闪电,“你选哪个?”
“这是什么?”
“算了,我帮你选。”温酒挑出赤色的那个,抬手一抛,“接好了。”
男子下意识伸手接住,不及细看,猛地感觉到两股惊人的灵气波动,一股来自手中,一股来自前方。
下一刻,巨大的树干前面。
一团赤焰蓦然炸裂,狰狞而绚烂。
一道青芒倏然远掠,轻盈而锐利。
青芒尽头,温酒陡然现身,一手搂着昏迷的云影,一手拿着仅剩的爆破手雷,而早在离开树干前的一瞬,他已召出多功能眼镜,并释放出天外丝的风灵气。
远处的轰鸣遥遥传来,炸裂的红花久久未散。
温酒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所以不敢断定,那颗能让人级战兵在毫无防备下受到重创的爆破手雷,是否也能够让此人丧失战力。
忽然之间,怀中嘤咛一声,竟令凝神戒备的温酒也心神一荡,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
许是手雷的动静太大,云影眼帘轻轻一颤,睁开了双眼,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映来,温酒能看出她有一个明显得错愕,但紧接着,云影便显示出了远超常人得镇定,微微一挣,脱开温酒的怀抱,随即一面环视四周,一面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是那个男人把我们带到这的?他人呢?”
“在树干前面。”
“树干?这里哪有树?”
温酒一怔,看了一眼远处的树干,实则与那山脉一般庞大的树干相比,他们都渺小得仿佛一粒尘埃,所以远也只是他们之于那个中年人,换言之,除非云影是个瞎子,否则不可能看不见眼前的树干,不禁问道:“那你看见了什么?”
“除了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什么都没有。”
温酒微微仰头,遮天蔽日的树枝,每一根都比道路还宽、还长,微微垂眸,从未见过的泥土,黑黢黢、黏糊糊,而与此同时,他也总能看到辽阔的天空,广袤的大地,还有这一棵立于天地之间的大树,直插云霄,蔚为壮观。
“所以你看见的和我不一样,这里有一棵树?”
温酒点点头。
这里面,一定也有条线。
便在此时,温酒忽觉肩上一沉,似有一只手掌凭空出现,这一下毫无征兆,惊得他寒毛直竖,而仓促之间,他也不及多想,只凭本能反应,掏出手枪朝身后一阵连点,同时喷射器齐齐一亮,霎时脱身而去。
与此同时,云影也甩手一挥,袖中飞出三道紫光,细如毛发,迅如闪电,转眼没入温酒身后之人。
温酒脱身出来,转头看去,那只手掌正是来自于那个掳他至此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较之先前判若两人,模样甚为狼狈,而手臂尚还保持着前伸的动作,似还未从温酒逃脱的举动中回神。
忽听得喀嚓一声惊雷般的炸响。
一束紫芒从天而降,粗若水桶,凝如实质,正落在男子身上。
男子浑身一震,如遭雷击,面部忽然像是破碎的镜面,崩开无数裂痕,但裂痕中,却没有丝毫鲜血流出。
这一下大出意料,温酒与云影都不禁停手,朝男子望去。
“我无法……理解……”男子盯着温酒,一张破碎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话语虽然变得断断续续,却也丝毫不觉虚弱亦或痛苦,“不过是……换个……地方,酬劳一样给……”
话音戛然而止。
男子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骤然崩开无数裂痕,一如破碎的面孔,紧接着一股股紫烟自裂缝中喷涌而出,又转眼消散。
“好纯净的雷灵气!”云影一声低呼。
随后便是死一般得寂静。
二人仿佛皆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久久未能回神。
“他……这是死了吗?”不知过了多久,云影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不知是意外,还是惊悚,显得有些变调。
温酒看着那张破碎的面孔,背脊一阵阵发凉,面上却淡定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云影侧首看来一眼,又转向四周,似是故意岔开话题,道:“我们怎么出去?”
出去,而非回去。
温酒听出了云影的意思,“你觉得这里是幻境?”
“要不然呢?这人能瞒过我们两个,悄无声息地来到你身后,结果却又被我一记惊雷直接……打杀,换做之前,可能吗?”说着,云影又朝温酒看来一眼。
这话说得不算明白。
但温酒却又听出了她的意思。
换做之前,中年男子必然不会让温酒轻易逃脱,毕竟他不知道云影是怎么被掳过来的,但还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晕过去的,正是搭在肩上的那一只手。
所以中年男子当时应该已是强弩之末,这才不仅被温酒轻易地逃脱,还紧接着被云影轻易地一举击杀。
但倘若中年男子已是强弩之末,他又是如何瞒过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温酒身后?
温酒虽然无法感知,但他始终在释放着风灵气,方圆三十米范围,若有任何生物接近,皆会被他发现,哪怕当时他有些许分神,但视线却始终留意着中年男子的位置。
更别说还有一位真正的炼气士在温酒身侧。
这便成为了一个悖论,倘若男子真强大到足以瞒过二人,悄无声息地接近,那便不会被温酒从掌下逃脱,亦不会被云影轻易击杀,倘若男子真已是强弩之末,那便没理由能够瞒过二人,从而来到温酒身后。
故此,云影才会怀疑中年男子是借助了其他方式接近的二人,而再结合她与温酒所见的景观截然不同,猜测当下身处幻境,也就理所当然。
“你懂幻境吗?”云影问。
“一知半解。”
“哎呀,我也不算精通,这可怎么办?”云影忽又看向温酒,“你说得树在哪?咱们过去看看?”
温酒眼下也是无计可施,唯有颔首同意。
于是由温酒带路,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往树干前面行去。
而自始至终,他们都没再往那具满是裂痕的躯体看去一眼。
……
为了避免被爆破手雷的伤害波及到,之前温酒乃是全力释放喷射器中的风灵气,所以瞬息之间,便跨越了数百米距离。
但此时再往树干行去,温酒却发现数百米的距离在这里就是个笑话,他们仿佛是两只蚂蚁行走在巨人的国度,不管怎么移动,周围皆是凝固的风景。
“啊,我知道了,这前面就是树干吧!”云影忽然抬起手,指向前方。她并非突然能够看到树干了,而是看到了散落满地的灵物,还有一片狼藉的地面,那都是爆破手雷的杰作。
云影走到跟前,开始观察地面上的裂痕,她得表情很认真,但看得却很快,少顷,便收回了目光。
在云影抬起头的刹那,温酒似是感觉到一道视线,但等他看过去时,却只看到了云影的侧脸。
“树是你我所见最明显的差异,那我们分头行动,在这附近看看会有什么发现?”云影建议。
温酒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往树干两头走去。不过云影看不见树干,所以没走两步,就“穿”进了树干之中。
温酒见云影浑然不觉,此外也毫无异常发生,便没有出言提醒,而是转过身,来到那个由树木根须汇聚而成的柱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