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园十九岁的时候,我在湘潭这个没有李园,没有口水校服,没有简笔画,也没有小纸条的城市里呼呼大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一个属于自己的十二点,或者也在做一个充满彩色噪点的梦。
李圆十八岁的时候我还见到了她,脸颊旁边两绺头发还是油呼呲啦的,整个人缩在那件不断与人撞衫的浅粉色棉袄里头,用某种意义上阿云嘎同款圆手冰我的脸。那天下了大雪,所有高三的学生都淹没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雪人没有堆成,雪仗也不太来劲儿。我们拿着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举着伞发呆。她的脸像冻坏的苹果,又红又青还紫,但一个劲儿傻笑,一歪就倒在沒过脚踝的雪堆里。
我忘了那天究竟有没有祝她生日快乐,也许有,也许没有。但生日礼物好像的确是没有的,欠着了,后来也没提要还,挺可恶的。太不习惯和好朋友说这种非调侃性的亲密话,太矫情,太伤了分寸,好像一脚跨进去就会被洪水猛兽吞吃入腹。爱,什么爱,友情,什么情。我想起那个我们提到都不屑一顾的词,闺蜜。我们能因为这个词蹲在路边笑到下巴脱臼口水直流。我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好像从来不需要词汇来形容。
李圆喊我妈妈,干妈。她就是馋我妈做的吃的,她下贱。但她好久没吃到了。热乎乎的蛋挞,还烫嘴儿;带了柠檬苦味的卤鸡爪;用半透明包装纸塑好的冰皮月饼;裹了厚厚奶粉涂满卡仕达酱的奶酪面包。我们一面嚼食,一面站在窗子前头看树枝秃了又绿,排球场的积水干涸出白色的印记,樱花园里仅有的两棵樱花树,对面宿舍四楼第二个房间紧闭的窗,语文老师的儿子和数学老师的闺女骑着自行车你追我赶。
那是李圆的十八岁,比我们都要早一个数字。我们笑她,老女人,即使她也只是比我们大一岁而已。可我角度刁钻,非说,咱们四十九的时候,她都年过半百了;咱们九十九的时候,她三位数了。这样一听就感觉似乎拉开了gap generation,挺搞笑的。她为此表示愤怒,具体反应是瞪大眼睛撑大鼻孔哼哧哼哧佯装捶桌发脾气,假的很,大家都挺开心。
李圆的十八岁我给她签了一张空头支票。我说,以后要是我出了书,扉页得写,致李圆老女人。她一开始不同意,说得写,致石圆李美。我心里呵呵,女人,脸挺大。但我是真这样想的,如果我真能出书的话。万一嘛,万一呢,我总是能对未来抱很大希望,失望就失望吧,反正李圆她得接着我,就算我恃宠而骄。
李圆的十八岁被高考冲得淡无痕迹,她的十八岁里头装了什么?上数学课语文课地理课晚自习给她传的纸条,倒闭的养鱼场,全班人共同写满的本子,爱心文体的烫金贴纸,永和豆浆的炸酱面小票,我mp3里长达五分多钟的自言自语。还有李泽言,白起,盛崖余,方应看,班主任的针对政策,关于全程憋笑磕cp的办公室双人谈话,无数首脱坑回踩的歌,和逃掉晚自习去商店买来的鸭脖。
她的十八岁,李圆的十八岁,却穿梭过我的痛苦与欢乐,我的挣扎与救赎,我的双眼与指缝,风尘仆仆去赶下一年的冬天。
我终究没对她说过什么亲密的话,除了偶尔以父亲或者祖宗之类的身份施以慰问。我说,儿啊,爸爸爱你。但是换个主语还是说不出的,也没那个必要,是吧。
但是不得不说。
李圆,十九岁了。
祝你意气风发,祝你平安喜乐,祝你峻岭变平川,祝你天堑变通途,祝你生生不息,祝你永远美好,祝你开心,祝你幸福,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永远记得我。祝我永远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