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暮露沉。
洛神峰,摘花亭。
一个女子坐在亭中,手边一壶残酒、一盏酒杯;另有一个小女孩乖巧的站立在一旁。
今夜的月格外圆,那女子叹息一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女子自嘲一笑,“原来这首词是如此韵味。”
“师父,莫要伤了身子。”小女孩提醒道,声音清脆动听。
“小玲,屈屈残酒怎么伤到为师?”顿了顿又道,“伤人的从来都不是酒。”那女子道,声音中充满深深的无奈。
那被唤作小玲的小女孩道:“师父莫要骗我了,人们都说醉酒伤身,怎地不是酒了。”
那女子转头轻轻一笑,赫然竟是日间收豚豚为徒的洛神堂首座明水,她对着小玲道:“你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小玲道:“师父,您从明堂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这儿,是有什么心事吗?”
明水没有答话。
小玲又道:“师父,夜已深了,小心露重伤了身子。”
明水笑笑不答,反问道:“小玲,你多大了。”
小玲答道:“师父,小玲今年已经十二了。十二年前是师父将我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师父不记得了吗?”
明水道:“这么久了吗?为师许是老了,记不清了。”
小玲道:“师父这是诓骗小玲了,以师父的功法深厚,怎么可能忘记。”
明水晃了晃神,双目有些失焦,喃喃道:“是啊,怎么可能忘记。”
小玲没有听清,问道:“师父?”
明水回过神来道:“小玲,今日为师给你收了一个小师妹。”
小玲一听,欢天喜地,乐道:“哈哈,我终于有小师妹了,再也不是最小的那个了,她在哪儿?叫什么呀?哪里人?怎么不带过来?”
明水笑道:“瞧把你高兴的,你可不能欺负她。”
小玲走过来挽过明水的手臂,撒娇道:“师父,你把小玲想成什么样了,小师妹,我疼她还来不及呢,她在哪儿?什么时候来啊?”
明水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她现在估计在自如别院,得等到入门大典过了才能过来。”
小玲又问道:“那她是哪里人啊?好不好相处?”
明水看了看小玲道:“小玲,你知道为师这众多弟子中为何独独如此宠你?”
小玲眼睛转了转道:“那肯定是小玲乖巧伶俐,又聪明勤快呗。”
明水摇了摇头道:“小玲,乖巧伶俐、聪明勤快确实是你的优点,但却不是为师宠你的原因。”
小玲有些不解,问道:“那是为什么?”
明水正色道:“因为你秉性纯良,虽出身艰苦却积极向上,从不怨天尤人,凡事都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一个人即便有再大的能耐,但若是心地恶毒,这能耐就会祸乱天地;而若心地纯良,这能耐就能接济天下。所以心为本,法为刀;若心向善,则刀就是灵药;若心向恶,则刀就是毒药。小玲,你明白了吗?”
小玲放开明水的手臂,恭谨道:“谨遵师父教诲。”
明水又道:“小玲,为师恐怕要出门一趟。也不知这入门大典能不能赶回来。因此你得好好照顾你的小师妹。”
小玲奇道:“师父要出远门吗?小玲保证好好照顾小师妹。只是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长什么样呢?”
明水道:“她的名字叫思羽,明日你可以去自如别院会一会她,她要有什么不解也可以教教她!对了,明堂的祥玉受命传她本派礼仪,你也可以去找她。”
小玲高兴道:“好咧。那师父要去哪儿?”
明水悠悠道:“为师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也有可能永远都到不了…”
小玲惊讶道:“连师父都可能到不了吗?这世上竟有如此遥远的地方?那师父还怎么回来?”
明水道:“不必忧心为师,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小玲道:“师父,小玲不困的。”
明水看看她,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乖,去休息吧,不必担心为师。”
小玲心思细腻,见师父似乎有意独处,于是也不再强求,只道:“那师父可莫要再饮酒了,小心身子!”
明水点点头,小玲则告了声退就离开自去了。
世间变得愈加冷清。
明水呆坐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正是先前豚豚送来的那封。信封是上好的单料青檀,做工考究。她抚了抚信封,动作轻柔,似乎手握一件稀世珍宝。
“茹嫣…”明水轻轻自语,眼角不觉有些湿润。
信虽已经看过一遍,但是她心中依旧有些难以抑制的激荡之情,她有些颤抖的慢慢抽出书信;信笺叠了两层,非常齐整;展开来即是一副极其漂亮的毛笔字,笔势雄奇,势巧形密;她轻轻读出声:“茹嫣吾妹,亲启台鉴:
汝与吾兄妹二人,匆匆一别,已去十二载;为兄素知吾妹心思灵巧,才华过人,终听闻汝接过门派重担,执掌洛神堂,实乃幸事;余虽未能亲至观汝之飒爽英姿,但俱以朝露幕霞,青山绿水遥祝;愿吾妹付之热血,发扬光大。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吾等皆意气相投,共闯天下。忆旧日,欢声笑语绵延不绝。然世途艰辛,终还是天涯两地,各寻道法。十二余载,转瞬即逝,每每念及吾妹,心神俱往,盼与汝之一聚;然身不由己,实难成行,奈何作罢;惟愿吾妹万事顺遂,早日突破桎梏,成道为仙。
持余书信者,乃为兄内子,汝之兄嫂,闺名朦儿;携女思羽,年方十岁有余;仰慕贵派已久,不远千里,特来拜山;吾儿资质愚钝,然心思乖巧,善恶分明;若能得吾妹青睐,还望收录门墙,使其知礼识仪,余愿足矣。
汝与吾二人虽天各一方,然兄妹之情,一如蓝天白云,后会有期,珍重珍重!
兄长昆,顿首。”
读完自嘲一笑:“蓝天白云……它们至少还能天天相见,你我……尚不如日月……十二年弹指而过,你也有了自己的骨血,她很像你。”
她收起信件,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发出“嘟嘟嘟”的声音,慢慢皱起了眉心道:“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护住?莫非真是……”
又摇了摇头,“若果真如此,我即便是去了恐怕也于事无补。以其家族之能,就算掌门师兄亦要避其锋芒,昆哥身在其中,想必异常凶险。若此刻没有有力的帮手,岂非更加独木难支!”
想到此处,她霍然起身,心急如焚,双手捏一个剑诀,一把青锋长剑从丹田而出逐渐放大,她一跃而起,稳稳站立在上,轻轻一引,长剑尖啸一声,破空而出,片刻就不见踪影。
观止峰峰顶,明敬与明化正见到明水破空而去。
明化道:“师兄,何必让师妹去趟这浑水呢?”
明敬叹道:“师弟,即便为兄阻拦,以师妹的性格,她能不去吗?”
明化摇摇头:“只是,师妹性格冲动,这十几年来因为做了'洛神峰'首座,好容易才消停了点。如今任由她去插手姬氏的事情,我怕反倒会弄巧成拙。而且一个不慎,会否让本派牵扯其中?”
明敬道:“修道不易,心魔难除;你我皆有心魔,师妹也不例外,她的心魔就是长昆兄;此次师妹之行,若能让她彻底解除心魔固然最好;即便不能,也会让她彻底与过去有个决断,于她于我们都是好事。至于你所担心的事情,我相信师妹会有些分寸的;即便真的有什么棘手的状况,姬氏也会好好掂量的。平衡…不正是他们家族最拿手的事情嘛!”
明化依旧有些不安:“话虽如此,可若真是师妹与他们直接有了冲突,我怕不好收场。”
明敬道:“无妨,姬氏绵延千年,如何保证家国天下长久昌盛繁荣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比我们更懂得克制。更何况,师妹乃我‘悟道派’七脉首座,别人即便想要与她为敌,也得掂量一下能不能承受住本派的怒火。”说完一股浩气冲天而起,气势逼人。
明化见掌门既已如此作想,他也无谓多言,只是他向来做事面面俱到,虽不虞姬氏真的会与'悟道派'有什么化不开的死结,但小心点总是无妨。于是他提议道:“想来姬氏看在双方的情面上也不会有什么过分之举,不过正好前些日君临那孩子传来消息说正好在京城历练,不如让他也暗中观察,若是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有个照应。掌门师兄以为如何?”
明敬笑道:“君临这孩子天资聪颖,遇事冷静沉着,有大局观;年轻一辈中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师弟是教出了个好弟子啊。”
明化连忙道:“哪里哪里,君临确实天赋不错,我也不过就是稍稍做了些引导。”话虽谦虚,但眉目间还是自然的流露出些许自得。
明敬看了眼明化,点头道:“他既然身在京城,那让他随时关注着也无妨,正好也可早日参与派中事务,只是要切记遇事不决需立马来报,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明化听出明敬口中之意,有些自喜,连忙点头应是,自去准备了。
明敬抬头看了看天,眼中异光一闪,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