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五丈原深秋的夜连半点虫鸣都听不见，风吹过那一霎摇动深绿色的草，所制造出的声响只是给这片寂静添加一分令人压抑的寂寥。
夜空并不是像墨晕染开来的色调，反而是黑色中隐隐透出一片无亘的深蓝，在视野中不住延伸，延伸到最远的远处。
装有轮子的木造小车上，一人状似疲惫，有些无力地靠着椅背，微微低垂着头，却仍用力抬起眼皮，用那双原本该是澄明如水，能够看穿世上一切，如今却带着些倦意的混浊的双眸，望着下方地形复杂的山道，沉静地思忖着什么。
突然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甚健朗的身躯倏地一僵，然后剧烈颤抖起来。他并没有对那股突如其来的不适做任何表示，只是用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用力的程度让两只手都无限泛白，凸起的每一根青色络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试图压制什么，强迫一切回复平静，只是不行，他根本阻止不了。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我所划分的天下居然变成了这个连我都没有预料到的局势……”像是领悟到什么，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脖子微微转动，有发丝自腮边垂了下来，白色的，不是那种美丽的雪白，而是人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快要油尽灯枯的那种苍白。“姜维，过来。”
“丞相……”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青年转绕到他面前，像是想要说什么，嘴唇蠕动数下，仍是放弃了没有把话说出来。
“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一战，就由你来指挥吧。”他给出了一个决定，这也是他刚刚思忖许久的事情。
“什么，我——”
“我的时间，就只有这么多了啊，咳咳……”这么的少，少到连他的话都没有说完就要被那阵止不住的咳嗽打断。
岁月总是不饶人，而它每让四季轮转一圈，在他脸上所遗留下来越来越多的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
“丞相！请您收回刚刚那句话。我才跟了您这么些时间，我所学的还远远不及您……我……姜伯约想要做的只是追随您一辈子！”青年焦急地半跪在他面前，好像怕突然会出现什么状况，连忙摇头拒绝。
“不，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到了现在你还不了解吗？我的所识所学都已经全部传授予你，而你要做的就是继承我所愿，领导蜀汉继续走下去。”
“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其实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只是不想去承认罢了。
“还记得当时我跟你说的话吗？”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好欣慰，让那张被胡子掩饰真实年龄的枯槁面容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十岁，也变得神采奕奕许多。“没有战争，没有烽火，百姓安居乐业，到处都能听见那种充满欢乐的笑声，一切，盛世太平。多美好的景象，是吧？”
“是的……”他咬着牙，头不知道是点头承认还是低头地垂了下来。
“那是先帝想要看到的世界啊，也是我想要看到的世界啊！所以去吧，我所相中的麒麟，去实现你当初对我的承诺，让我看一眼那个我们都期盼会出现的仁世，让我看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
他的语气从一开始的激动亢奋到最后的断断续续，再到他用耳朵再也听不见的无。
就在虫鸣击溃那片沉寂，风再次吹动绿草的时候他蓦地抬起了头。
然而映入那双因为惊愕而不断收缩放大的眼瞳的却是那个人紧闭着双眼，连呼吸起伏都没有的身影。
“丞相！丞相——！”
没有人回答。
高得给人足够触摸天际星辰错觉的山丘上回荡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身后银色光点不住闪烁，星罗棋布布满夜幕的天空上，一道拖着长尾的银色流光静静地快速划过天际，最后在山的另一端失去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