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入夜，陆府某处传出笛声。
不知名的曲子，萦绕耳畔，幽幽的，不似安眠曲那般让人昏昏欲睡，像是想要安抚人心，无论是谁听见了都会觉得心中蓦然变得宁静，在这样的静夜中响起，不觉吵闹，反而适当合宜。
书案前执笔疾写的人在笛音响起的那一瞬间蓦地一顿，随即抬头，视线落在紧闭的门扉上，却像早已穿透那道雕花木门，凝视着屋外的一切。
“大人，需要添灯吗？”一旁站着等待伺候的年轻丫鬟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发问，眼睛直直地望向他，没有再从他身上移开半寸。
陆逊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光亮度仍能供他书写的油灯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哪里传来的笛声？”他记得府中没有谁懂音律，那仍在回响的笛音教他好奇。
“回大人，似乎是您寝居的院落。”
“这么肯定？”陆逊轻笑，那笑意恰好掩饰了自己眼中一闪即逝的微微愕然。
“近来……”年轻丫鬟垂下头，过了半响，发觉他没有责备的意思才继续道：“近来夫人那边似乎……事很多。”
她指的事多，自然是孙绫醒来以后的各种怪异行径，她不会随便大吵大闹、更加不会诸多要求不说，这些日子来对下人的体贴更是让人惊愕，仿佛以前那个孙绫突然不见了，换成另一个他们认识却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每回看见她盈满温柔笑意的秀丽脸庞，总让人感觉提心吊胆，深怕哪天那抹笑意不见了，这个温婉可人的夫人又会变回以前喜怒无常的孙绫。
“的确，事很多。”也许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唇边漾着弧，不同于以往虚假的温雅浅笑，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脑中突然浮现某个的人的容颜，想起了许许多多关于她的事，令他头一次有了“想念”的感觉。
想她温柔的笑靥；想她说不过他时哇哇大叫喊他死狐狸的模样；想她睡觉的时候喜欢卷着被子，却又在抢不过他时干脆占据他怀抱入梦的睡姿；想她在夏季的时候体恤他和下人，向厨娘讨教熬制酸梅汤，然后亲自端来给他的情景……
那些种种，都是以前的孙绫不会做，而现在的孙绫会做的。
然而，他没有察觉，他的那句话却教一直注视着他的年轻丫鬟脸上浮现些许愕然。
“大人是否觉得吵闹？可要奴婢前去制止那笛声？”
“不必。”吵闹？他反而觉得越来越宁静呢。“玲珑，我有话跟你说。”
“大人请说。”她轻咬下唇，眨了眨眼，神色有些期待。
眼前的年轻丫鬟名叫玲珑，是他的贴身婢女，年岁与孙绫相差不远，做事有条理，只要是他吩咐的事，她每每都会尽心尽力的办妥。
曾经他有想过要纳她为妾，只是因为先前孙绫跳崖一事暂时耽搁下来，现在想来，那个曾经也毕竟只是曾经。
“近来府中有些流言，玲珑可知道那些流言说的都是什么呢？”他不是在询问，他只是在试探。
但很显然，玲珑并未听出来。“是说……大人与夫人同房一年有余，夫人还未传出喜讯，都说夫人……”
“都说夫人不孕，是吗？”陆逊把玩着手中的笔，漫不经心的替她接话。
“是、是的。”
玲珑向来小心谨慎，言辞从未如此支吾闪烁，不仅如此，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瞟向她时，还看见她的身子微震，向后缩了缩。
“我很好奇，为何别人就认定是夫人的问题呢？说不定问题是出在我身上。”
“大人！”玲珑忍不住出声阻止。
那怎么可能是大人的问题？而且他说出那样的话，那不是承认自己、自己……那个吗？
“玲珑不愿意听见我被人这样议论对不对？”瞥见她点头，陆逊扯出淡笑，眸光却倏地锐利起来。“那么，听好。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那样的流言，否则……”他没有说出那个否则，因为他看见玲珑的身躯已经开始微微轻颤。“听清楚了就下去吧，今晚不用你伺候。”
“……是。”
玲珑走后他并未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反而一边听着尚未停止的笛音一边在书案前自言自语：“真是奇怪，我怎么会有一种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你的欲/望呢？”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他对于主公和东吴的忠诚绝对比对女人还多，他对于为主公取得天下的野心和欲/望也绝对比对女人还要多。
因此，能忍受他那样作为的女人，他不希望有太多碍。
油灯毫无预警地被吹熄，书房内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陆逊在黑暗中起身，推门走出去，迎接他的是与那天晚上一样洒下半明半暗光线的弯月，他认准方向，朝着传出笛音之处迈步走去。
没多久，他来到自己寝居屋外，但他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人谈话，而这时，笛声刚好停止下来。
孙绫把横笛放回盒中，这笛子是她觉得闲得慌，让月婵和淑莹去买的，陆逊不在的时候她总会偶尔拿出来吹奏。
当然这样的举动外面的陆逊是看不见的，而她也没发觉陆逊站在外头。
数不清这样的夜晚已经有多少回了，自从她车祸以后莫名其妙跑到这个乱世，时间已经过了一年多。
这些日子来她也多次想过要回去，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去，反正现在走一步算一步，她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干脆就留在这里。
话说回来，其实她还是挺介意自己占据了‘孙绫’的身份这件事，可现在‘孙绫’不知所踪，陆逊好像知道她并不是原来的那个‘孙绫’，只是他一直没有任何表示。
“小姐……”一直等到她吹奏完毕月婵才开口唤她。
“什么事？”
“近来府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谣言。”淑莹总是比喜欢支支吾吾的月婵动作更快一步，先为她表述她想要说的话，以免孙绫等待太久。
“什么谣言？”是说她根本不是‘孙绫’？还是说她是狐妖化身一类的？但她想，这些她都不是很好奇。
“说、说……说小姐你不孕。”
“啊？”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快？一个巴掌拍不响，那种事也是需要某人再努力些的。”
生宝宝那种事又不是她一个人说了就能作数的，虽然这一年多来只要是陆逊在府里的夜晚都跟她同眠，但是他回房的时候她几乎都已经睡死了，而且那家伙居然很规矩的没对她动手动脚，就算有，也只是那么一两次而已，都不是在危险期，她要能在那种情况下莫名其妙生个宝宝出来那才是让她自己觉得惊讶。
月婵和淑莹都知道她说的“某人”到底是谁，所以都禁不住微微红了脸。
但月婵马上又道：“小姐，不是奴婢爱乱嚼舌根，而是、而是……听说谣言是玲珑造的。”
“玲珑？”嗯，好名字，只是她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模糊。
淑莹马上回话帮她解惑：“是大人的贴身婢女。”
“贴身婢女……”之前在那封休书上看到过，好像是陆逊想要纳为妾侍的那位吧，不过她对那个叫玲珑的贴身婢女印象实在太模糊了。而且‘贴身’这个字眼太过暧昧，以前还老被叶玄拿来开玩笑。“由得她去吧。”
“小姐不怕吗？”
“夫人不怕吗？”
又是异口同声的说话方式，只是这次好像怕她会吃大亏似的。
“为什么要怕？”现代二奶都成不了大器，古代二奶大多也就同一屋檐下，没事耍点小手段博犬老爷’的同情和疼爱，能有什么让她觉得可怕的？何况对方还是一个连陆逊都还没任何动作要让她‘名副其实’的二奶呢。
“夫人不怕大人真的纳她为妾吗？”淑莹居然也是满脸激动。她相信任何女子都不会喜欢听到自己丈夫要纳妾的吧？至少以前的孙绫就不会喜欢听到，而且还为此大闹，最后还跑去跳崖自尽。
“这个嘛……”她螓首微侧，想了想，突然露出了让人无法理解的笑容。“如果陆逊是爱我的，要是他纳了妾那他还是会爱我的。如果陆逊是不爱我的，即使是纳妾，他也是不需要跟我说，只管把玲珑收房了便是。但陆逊到现在什么都没做也没说，不是吗？”
“……”她那样的理解方式实在是令人感到讶异，月婵和淑莹都忍不住怔忡。
“不早了，你们都去休息吧，我也要就寝了。”她挥挥手，把她们两个打发离开，自己也走到床边准备睡觉。
现在估计连十点都没到，但是古人太悠闲，生活也太有定律了，害她也跟他们学习，早早就上床睡觉。
蓦地，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环住她的腰，在她忍不住要发出惊呼之前，只听身后的人说道：“你还真是喜爱每天都沐浴。”每次一抱住她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清甜皂香。
“是你碍……真是吓我一跳。”她转身抱住他，这才回应他刚才说的话：“那是当然的，一天不洗澡我可睡不着。陆逊，你要没洗澡的话就快放开，别抱着我。”
“洗过了。”只是没像她那样喜欢把自己弄得全身香喷喷的。
“在哪里洗？”
“书房有供我沐浴更衣的地方。”
“跟玲珑一起吗？”她眨着眼问，像是故意的。
“嗯？”没想到她也是醋坛子。
“嗯什么呀，问你话呢。”想给她装傻蒙混过去哦？不过估计也就只有她敢这么跟陆逊说话吧？
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一丝狡狯的神色，他好暧昧地道：“我没有跟别人共浴或让别人瞧见我衤果身的习惯，但若是你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有可疑的红色在她脸上迅速晕染开来，她忍不住羞赧地对他嚷着：“谁想看你衤果身啊，放开啦，我要睡觉了。”
“好，睡觉。”他淡淡一笑，手不规矩的扯掉她的腰带，然后是外衣，跟着是单衣，最后居然连她的肚兜都想脱掉。
“你干嘛？”睡觉就睡觉，干嘛要脱衣服？她想要护住自己身上最后的衣物，不让他得逞，哪知还是迟了一步。
“刚刚好像有人说我不够努力，那么今晚我们就来努力下。”他抱着她滚上床榻，一边压着她，一边解除自己身上所有的束缚。
“你偷听！”以后要记住，狐狸可都是很记仇的。
“是你叫我过来跟你一起“努力”的。”他说话的方式还是好暧昧，还要特别加重那两个字的语气，仿佛是存心逗她一般，只是言语间全是满满的柔情和疼爱。
“我哪有？”她鼓起双腮，用眼睛瞪着他。
这家伙难不成还有顺风耳哦？不然她都没有说过要他过来，他怎么会知道？
陆逊俯身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没有给予回答，只是这么说：“那首曲子，很好听。”
然后帐子散开垂下，掩住了里头的所有的旖旎，却掩不住那不断传出的娇喘与呻吟。
外头的夜空中有星辰一闪一闪，似乎因为看见什么而害羞地不断眨着眼。
而夜，依旧还很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