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只有两道普普通通的下酒菜,酒却已喝了十二瓶。
十二瓶绍兴。
红衣将第十二瓶内的最后一滴酒滴入杯内,然后晃了晃酒瓶,轻轻的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的酒只能喝到这里。”红衣似乎意犹未尽。
“你还想喝?”邢飘飘笑着说:“你还喝不过瘾?”
“十二瓶,一人六瓶。”红衣说:“只够塞牙缝。”
“酒未能尽兴,是人生一大憾事。”邢飘飘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身上只有五十两,五十两只能喝十二瓶酒而已。”
他拿起杯子,将杯口凑近鼻子,轻轻的闻着,等享受过那阵酒香之后,才接着又说:“劝君珍惜这杯酒,虽未尽兴已解谗。”邢飘飘笑了笑。“等我再赚到下一笔钱时,再好好的请你喝个痛痛快快。”。
“不行。”红衣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不行?”
“你已将全身所有财产都请了我,我岂可就这样让你走。”红衣一本正经的说:“至少也该让我表示一下,让我请你喝五十两的酒。”
“你要回请我?”
“是的。”
“你有五十两吗?”
“没有。”
“那你如何回请我?”邢飘飘笑了。“这家店的老板是你的朋友?”
“不是。”红衣也笑了。“他怎么会是我的朋友呢?他只不过是我的儿子而已。”
严冬虽已过去,寒意却仍在。
肖萍萍今天心情很愉快,因为今天他身上穿了一件兔毛的新棉袄。
一件他昨晚羸来的全新棉袄。
他就穿着新棉袄坐在柜台内,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迎接着进门的每一位客人。
可是他这种愉快的笑容只保持到第七位客人而已,因为第八位客人和第九位客人一进门,他的笑容不但不见了,头也忽然间变成三个那么大。
这第八位和第九位客人就是红衣和邢飘飘。
邢飘飘他不认识,可是红衣却是令他头大的人。
尤其是当她喝了六瓶绍兴之后。
现在肖萍萍的头已不止三个那么大,他已不知道大到什么程度了。
因为现在红衣正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看着他。
“你好。”
红衣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向肖萍萍问好。
“我怎么会好呢?”肖萍萍的声音仿佛要哭,“你明知道一碰到你,我只有倒霉的份,我又怎么会好?”
“从今天开始你一定会转好了。”红衣说:“因为我已决定。”
“决定什么?”
“决定不再在你店里白吃白喝。”
“真的?”
“真的。”
“你发财了?”
“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发财呢?”
肖萍萍瞄了坐在座位上的邢飘飘一眼。“你那位朋友是呆子?”
“你看他像吗?”
“不像。”肖萍萍摇摇头。“你既然没有发财,你那位朋友又不是呆子,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大穷光蛋,来我店里还跟以前一样的白吃白喝。”
“不会。”红衣说:“我说过了,从今以后绝对不再在你这里白吃白喝。”
红衣又笑的很愉快,她又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对肖萍萍说:“我决定以后在你这里所有的吃喝都记帐。”
“记帐。”
肖萍萍差点哭出来。
无论谁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一定绝对跟他的表情一样。
“这不跟白吃白喝一样吗?”
“不一样。”红衣说:“怎么会一样呢?”
“怎么会不一样呢?”肖萍萍苦笑。“记帐,你拿什么来付?”
“钱。”红衣说:“当然是拿钱来付。”
“你有钱?”
“你不要瞧不起人。”红衣说:“我花红衣一定有发大财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我不但付清所有的帐,还会好好的请你一顿。”
“只要你不要好好的吃我一顿,我就已心满意足了。”肖萍萍说:”我怎敢希求你好好的请我一顿。”
桌上还是两道菜,十二瓶酒。
菜是普普通通的大菜,酒是装得满满的绍兴。
红衣替邢飘飘倒了一杯酒,然后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这两道菜已是这家店里最好的菜了。”红衣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是我三个月来吃到最好的菜,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介意?”邢飘飘说。
红衣举起杯子,对着邢飘飘说:“干一杯酒,醉乡路稳多故友。”
“好,好词。冲着这句话我就该好好的请你一顿。”
这句话不是邢飘飘说的,更不是肖萍萍。
这句话是一位身穿白色丝缎长袍的年轻人说的,他就站在门口,等这句话说完时,他已坐到红衣身旁了。
“掌柜的,再拿十八瓶酒,要好酒。”白衣少年说:“要道道地地四十年陈的竹叶青。”
他接着又说:“另外再上几道菜,要......”
“要地地道道的好菜。”红衣替白衣少年将这句话说完。
“对。”
白衣少年笑了。
“酒要有伴。”白衣少年说:“喝酒怎么一个人喝呢。”
他自己很快的倒了三杯酒。“来,我先干三杯,敬两位。”
菜八道,酒十八瓶。
十八瓶竹叶青。
桌面也由小的换成大桌。
肖萍萍的笑容又恢复了,他很快的就将酒菜送上来。
这个世上毕竟还是“有钱”的人受欢迎。
“我叫少羽。”白衣少年笑嘻嘻的看着红衣。“你呢?你叫什么?”
“红衣。”她也笑嘻嘻的看着少羽。“花红衣。”
“红衣?”少羽说:“好,好名字。”
他转头看向邢飘飘,微微思考了一下,才开口:“喝酒不飘飘,剑飘飘。”
他喝了杯酒后,接着又说:“世上只有孤独漂泊的人,哪有孤独漂泊的剑。”
“为什么?”红衣真好奇。
“因为剑是有根的。”
“剑有根?”红衣又问:“根在哪里?”
“在仇人的要害里。”少羽又喝了杯酒。“不管剑在何方,总有一天它会回去寻它的根。”
“换句话说,就是不管剑到了哪里,总有一天它都会回来刺入仇人的要害里。”红衣说。
“是的。”
邢飘飘一直在听,自从少羽加入后,他忽然间好像变成了哑巴。
少羽似乎不想让他沉默下去。“邢飘飘先生,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邢飘飘没有回答,他却反问:“你是谁?”
“我是谁?”少羽又笑了。“我叫少羽。”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邢飘飘双眼直盯着他。“我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为何而来?”
少羽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他双眼也直盯着邢飘飘。
“我是为‘痕’而来的。”少羽说。
“痕?”
邢飘飘的眼睛里突然闪出刀锋般的光芒。
“你怎么知道‘痕’?”他的声音也刀锋般寒冷。
“我知道。”少羽冷冷的说:“我当然知道。”
邢飘飘的目光从少羽的眼睛移向鼻子、嘴。他缓慢仔细的凝视着少羽。
少羽的眼色、神态、站着的姿势、呼吸的频率、衣服的质料、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他都没有放过。
他看得好像远比载思仔细,他那双灰黯的眼睛里竟好像隐藏着某种特地制造出来的观察别人的精密仪器。
等观察完后,邢飘飘用一种很平和的声音问少羽:“你是不是从山上来的?”
“是的。”
“是不是一座很高的山?”
“是。”
“你住的地方是不是有一道清泉、一株古松?”
“是。”
少羽已经开始觉得很惊奇。
“那座山是不是有个很喜欢喝茶的老人?”邢飘飘又问:“他是不是经常坐在那棵古松下用那里的泉水烹茶?”
“是。”少羽说:“有关‘痕’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他有没有告诉你有关我这个人的事?”
“没有。”
邢飘飘凝注少羽,灰黯的眼里又亮出刀锋般的光芒。
“他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我?”邢飘飘问:“连一点有关我的事都没有提起过?”
“绝对没有。”少羽说:“他老人家只不过告诉我,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就是‘痕’。”
“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没有。”
“有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
“没有。”
少羽马上接着又说:“云思曾经检查过我的衣物,想从我衣服的质料上看出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蚕是自己养的,丝是他自己织的,衣裳是他自己缝的,那座山是座不知名的高山,除了他们之外,还没有凡人的足迹踏上去过。
少羽又微笑。“云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查出我的来历。”
“你的剑呢?”邢飘飘又问:“有没有人看过你的剑?”
少羽的剑当然在他的手上。
“有几个。”
“几个什么人?”
“几个死人。”少羽说:“看过我这柄剑的人,都已死在我的剑下。”
“你这柄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的。”
“有什么特别?”
“这柄剑的剑脊上刻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昨夜倚楼听风雨。”
“昨夜倚楼听风雨”
邢飘飘的眼中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无法解释的表情,仿佛很悲伤,又仿佛很欢愉。
“风雨,风雨,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柄剑。”邢飘飘喃喃的说:“世上为什么要有这么样一柄剑?”
“有‘痕’就有‘风雨’。”
“风雨我知道是少羽的剑,可是‘痕’是什么呢?”红衣忍不住开口问:“痕为什么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它是什么样的武器?”
少羽没有回答,他看着邢飘飘。
红衣也在看着邢飘飘,她在等着他回答。
邢飘飘慢慢的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下,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的一座不知名的高山,过了很久,才开口:“痕是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