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笑声越来越响,众人抬头只看见黑漆漆一片,忽然从暗处跳下一个人影,落下身后定定站住,只见他一身褐色的打扮,被堂上烛火照得通亮,胸前刺绣一条白鹤,两肩描金的云纹,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那人直到落地,笑声才渐渐收敛,洛齐白仔细打量这人,是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不胖不瘦的身段,个子矮些,一张国字型的圆脸,本来看着一本正经,却偏偏生了个浓眉小眼,鼻子和嘴也小,虽然如此,但这五官凑在一起,倒也有几分标致。
这人从天而降,身上不带一件兵器,只是左手拇指上,套着一枚绿松石扳指,那扳指通透纯净的藏蓝色,泛着宝石光气,那人熟练的转动扳指,以此为乐。
“昏官啊昏官,没有证据,还想屈打成招?”他边说边往洛齐白那里瞧。
“好个英气的公子,这风度翩翩的,怎么看也不像杀人魔头呀。”边说边绕着洛齐白环视一圈,看罢微微向洛齐白施礼说道:“洛公子有礼,在下姓关,名叫万宫,公子听仔细了,别喊错了‘外公’,我可受不起哈哈哈哈。”
“有礼有礼,关公子好本事,在上面这么久,气息藏得一丝不漏。”洛齐白看他也不像歹人,便以礼相待。
“哈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再不下来,只怕要弄个冤假错案出来。”
司衙老爷看着堂下二人一见如故的样子,这关万宫又一口一个昏官,气急败坏,拍着桌子跳起来喊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辱骂本老爷!来人……”话还没说完,自己就住了嘴,他才认出来这身衣装,来头不小。
“嘿嘿,原来是九华一派的高徒,关掌门向来可好?”这嘴脸转变太快,众人看得不知所以,统统望向那少年。
“司衙老爷,您言重了,我可不是什么高徒,在九华山,我只排这个。”关万宫阴阳怪气的说完,比出一个小拇指,伸到司衙面前晃了晃。
“关公子说笑了,谁不知道九华一派名扬天下,在中原那是……”司衙老爷眉飞色舞的拍着马屁,说得自己就像九华弟子一般。
“你可拉倒吧,九华再厉害,也没有你这遴仙司衙门厉害,是黑是白,全凭你一个人断,你真真算得上是一方霸主!”
司衙老爷听了这话,屁股再也坐不住,连忙起身走下来,赔笑着道:“不敢不敢,这没有的事,本官断案,讲的是真凭实据。”
遴仙镇上人人皆知,没有八大派,就没有遴仙镇的好日子,八大派不但在这里开了学社,更是出财出力,把全镇修缮一新,车船路桥无一不通,原本默默无名的小镇,如今比附近的梵城更繁华,这一切都是八派所赐,八派的弟子,没人敢得罪,更何况这少年排在万字辈,是九华德高望重的一辈。
“真凭实据?你明明被人家问得哑口无言,逼得你要动刑,你当我在房梁上睡着了?”
司衙老爷被质问得下不来台,苦笑答道:“这,这是一些手段嘛,我看这人狡猾得很,不动刑审不出来。”
关万宫一脸鄙夷的盯着他,没好气的说:“哟?你倒是火眼金睛,很会看人啊,我偏说他不是凶手,你信不信?”
“关公子,你说这话,可有证据?即便本官信你,可是,难以服众呀。”
“哼哼,尸身何在?”关万宫继续搓着扳指,洋洋自信的问道。
“就在堂外放着。”
“出了命案,理当让仵作先验尸,验好回来再说。”
司衙老爷吼了一嗓子,即刻让仵作去验尸,一盏茶的功夫,仵作脸色铁青回来禀报:“老爷,验好了,死者死于喉骨折断,窒息断气。浑身……浑身的皮,是死了之后才被扒下的,所以血凝固在肉上,流在地上的血不多,而且扒的时候力道有深有浅,还有些皮残留着,据小人推测,他死了有三四个时辰。”
洛齐白冷笑一声:“哼,三四个时辰,我三四个时辰前,在万古楼打听消息,整个万古楼的人都可以作证!”
“司衙老爷,你看,洛公子有人证,仵作,我再问你,死者是被什么凶器扒了皮?”
“回公子话,这个小人不知,验尸二十多年,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尸体,不过从仅剩下的脸皮和手掌看来,像是利器切断皮肤,然后扒下的。”
关万宫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的确是一把手掌大小的匕首,切断了颈脖和手脚皮肤,再将皮扒了,然后扔进了院子里的枯井中。”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洛齐白也一脸惊愕的看着他,好像他当时就在土地庙里,当场看着凶手杀人扒皮。
“洛公子,你觉得,人是我杀的吗?”关万宫转过头,看向洛齐白的眼睛。
“关公子必定不是凶手,一来公子武功高强,杀人扒皮的力道肯定一气呵成,二来如果真是凶手,就不会从梁上跳下来,为我开脱。关公子当时想必就在庙里,亲眼目睹了凶手是谁。”
“哈哈哈哈,洛公子好厉害,猜得一点没错,我看得明明白白,还跟凶手交了手!”关万宫边说边走到旁边交椅上,坐下翘着腿,悠哉的把玩扳指。
“要不是今天有关公子仗义执言,我怕是再三忍让,也无济于事。”洛齐白从脚下一运劲,嘣的一声就挣断了捆在手上的锁链。
“对嘛洛公子!我跟你讲,对这些酒囊饭袋,忍一时越来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他们不讲理,你打就是了!”
洛齐白听着开怀大笑,那司衙老爷却听得冷汗直冒,走到交椅前先鞠了一躬,颤颤惊惊问道:“关公子,您就别拿我们打趣了,到底谁是凶手?”
关万宫自顾自的玩着扳指,也不正眼瞧这膀大腰圆的昏官,淡淡说道:“你现在知道冤枉好人了?说吧,认打认罚?”
“认罚认罚,下官上书请罚俸禄一个月……额,三个月,三个月。”
关万宫转怒为笑,指着司衙老爷笑道:“罚你三个月俸禄也好,刮刮你的油。”说罢从椅子上站起,在堂上来回踱步。好一会才缓缓说出来龙去脉。
“今日我在遴仙楼里看了一场热闹,就是那个武夷弟子,被这死了的林小鱼骗财,然后这位洛公子识破骗局,那武夷弟子追着林小鱼跑了,我觉得有趣,便跟了上去。那林小鱼打斗功夫差劲,可轻功不错,逃了一会就甩掉了武夷弟子,十几个武夷的分头去找,那林小鱼躲进土地庙不敢出来,武夷的人也实在废物了些,一直到黄昏时分,武夷那个小胖子才找到林小鱼,那林小鱼哪是他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踢晕,拖进了大殿。我那会正站在庙外的杨柳树顶上,看不见大殿里面什么情形……”
司衙老爷笑着打断说道:“关公子,我没听清,您说您站在杨柳树,顶上?”
“嘿嘿,别说杨柳树顶上,就是你脑袋上,我也能金鸡独立三天三夜,你要不要试试?”
司衙老爷知他功夫厉害,便不敢再插嘴。关万宫继续说道:
“过了半个时辰,也听不见里面有打斗声,我便摸了进去,看见武夷小胖子把林小鱼吊死在横梁上,捡起地上的草绳,狠狠抽打尸体,边抽嘴里边骂。我看不下去,便捡起一块石子,正中他后脑,上去跟他打了一阵,别看这胖子五短身材,力气倒是大得很,不过都是一身蛮力,他见打不过我,便洒了一把石灰粉,趁机逃到后院,我追过去时,他已经翻墙逃到对面小巷口,又要翻墙时,吃了我三枚梅花针,我刚想追上去生擒他,发现身后高处有人,怕被他偷袭,便离去了。”
“那就是了,我在庙顶上看见后巷的两个人影,原来是王无岩和关公子。”洛齐白一解心中疑虑,这样一来,便都对上了。
司衙老爷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轻声问道:“洛公子,你说那人叫谁?王无岩?”
“是啊,白天在遴仙楼跟林小鱼争执的就是他,关公子刚才说杀人的胖子,也是他。”
“这下糟了,王无岩是武夷掌门的儿子,这如何是好……”
“哦?那只怕这回武夷掌门要绝后了,他中了我的梅花针,一日拿不到解药,会皮肤溃烂而死呀,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扒了别人的皮,自己也体无完肤。”关万宫一脸幸灾乐祸的笑道。
司衙老爷一下就慌了神,这王无岩死不得,至少不能死在遴仙镇里,那武夷是八派之中势力最大的一派,门下弟子上万人,还不踏平了衙门,自己肯定死无全尸,想到这里连忙央求:“关公子,九华和武夷都是名门大派,如果因为一个无赖,结下了仇,那就不值得了,您看是不是把解药……”
关万宫向来我行我素,最厌烦被门派声誉约束,更何况自己占着理,一不高兴便答道:“解药?没有解药,我胡乱调的毒,自己中了也得等死,你赶紧找口漂亮棺材,等着人来报丧。”
洛齐白看他故意戏耍司衙老爷,心中又猜得八九不离十,关万宫下的肯定不是致命的毒,他再胡来,也不会贸然夺人性命,想必是一种难解的毒,他这是等着王无岩自投罗网,来求解药。
关万宫正好撞上洛齐白的视线,两人会心一笑,各自都已经明白对方所想,正看着司衙老爷急得像热锅蚂蚁一样时,堂下忽然有人来报信:
“老爷老爷,快去驿馆看看罢,那武夷来的公子,死啦!”
“啊!哪,哪个公子?”
“叫……叫王无岩!死啦!”
洛齐白一改喜悦之色,关万宫眉头一紧,两人几乎同步飞奔出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