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齐白听得真切,来的正是公孙山阳,立刻将头转到一边,叫住关万宫和羊小倌别去看他,关万宫吃了一次亏,机警得很,连忙转过头去,羊小倌仍然不知所以。
“羊小倌,还嫌毒中得不够深?快把头转过去,别看他的衣服。”关万宫心急的又催促道。
“怎么,他的衣服有毒?”
洛齐白也不答他,只问了句:“羊小倌,金光毒物,用什么能克制?”
“五行中,火克金,找到火物便能克制。”
“那你这里,有什么火物?”洛齐白仍转过头去,不去看大门方向,只听这群歹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火物……有!洛公子你手里这瓶龙浆,就是火物。”
洛齐白心想正是,刚才给关万宫接手筋,看那龙浆冒着红光,滴在手上滋滋冒烟,五行应当属火,现在也没功夫思来想去,打开瓶盖,滴了两滴在手心上,用手指搅了两下,涂在自己眼皮上。
那龙浆刚抹在洛齐白眼皮上,一下就烫得眼眶发红,灼热的痛感逼得眼泪直流,羊小倌慌张说道:“洛公子啊,从来没人敢把这东西,涂在眼睛里,弄不好要瞎的……”
洛齐白忍着火辣的刺痛,对他摆手示意,说话间公孙山阳已进到内院,来到众人跟前,看着他们一个个扭头不看他,心里也猜到了几分,邪笑道:“怎么,怕我怕成这个样子,看都不敢看一眼?”
关万宫又抢先开了腔:“乖孙,你圆咕隆咚的大脑袋,配上这一身金丝银线,活脱脱像一碗冬瓜蛋花汤,我看一次就想吐,真不想看第二次。”
“哼,昨天不该切你的手筋,最应该割了你的舌头!都成半个废人了,还那么多废话!”公孙山阳由笑转怒,又掏出腰间那把炙热短刀,向关万宫逼近。
关万宫原是想跟他斗几句嘴,拖延拖延时间,好让洛齐白缓缓,自己也找找后路,打不过就跑。没想到一句话就把他激怒,自己服了药,灵力全无,这回才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关万宫,你的乖孙好不老实,见到你这个外公,也不磕头请安,总爱拿一把破烂缺口的杀鸡刀,真丢人。”洛齐白插嘴笑道。
公孙山阳还没走近,洛齐白便站起身,慢悠悠的转过头来,上前一步挡在关万宫面前,一双火红的长眼,从内到外透着红茫,盯着一众贼人毫不眨眼,任凭公孙山阳那身蓝袍的金光闪烁,丝毫不为所动。
公孙山阳正在气头上,尽管心里闪过一丝疑虑,却也被怒气冲散,他对自己身上的锦蓝避火袍自信满满,十几年来没有任何人能躲得过,想到这里胆气更足了些。
“公孙山阳,昨夜小爷发慈悲,只烧了你那些肮脏卑鄙的考书,你外公也心善,留你狗命,没想到你真不懂事,追到这里来撒野,今日就替你外公管教一下你,有本事跟来!”
“狗崽子,活剐了你!”公孙山阳气得发狠,端着刀就上前刺去。
洛齐白转身便走,朝后院奔去,脚下虽然运着劲,却故意放慢半步,让公孙山阳在身后要追追不上,追上了又刺不着,那群黑汉喽啰也紧跟了进去,鸡飞狗跳的渐渐跑出视野。
“关公子,您说洛公子是他们对手么?”羊小倌急切问道。
关万宫被他这一问,却答不上来,这公孙山阳看似奸商,却处处藏得深,昨夜一番打斗,其实他从头到尾没有真正出过手,不说那件有毒的蓝袍,单那把火一样的短刀,就不是常人能用的。
“关公子?您看要不要报官?”羊小倌见他发呆沉思,又追问道。
“报官?我说你平日里猴精猴精的,今日怎么糊涂了?他公孙山阳干的勾当,官府衙门不打通,遴仙学社没内应,能干这么多年?”
“公子说得对,那这回只能硬拼了,洛公子身手是不错,但寡不敌众……”
不去理会羊小倌的滔滔不绝,关万宫仍旧紧锁眉头,比起公孙山阳,他更看不透的是洛齐白,这个人无门无派,来历不明,只说自幼在莲花山跟着道士学过些拳脚,但是林小鱼被杀那晚,他站在庙顶窥视,自己半分都没察觉。从遴仙衙门到驿馆,他的轻功虽然追不上自己,但竟没被甩掉。昨夜在公孙面馆,以一敌十不慌不乱。刚才为我疗伤,灵力浑厚霸道,这哪里是只会简单拳脚的乡野小子,他明明就是刻意藏着本事。
大堂里众人暂时无恙,单说这后院里,公孙山阳怎么也料想不到,洛齐白一心把他们引到后院,这里再无旁人眼多嘴杂,刚进后院拱门,洛齐白便像换了一个人,出手狠勇,先是腾空而起,跳到公孙山阳背后,还未看清他的人影,身后紧跟到来的七八个黑汉,纷纷中招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你,小子……”公孙山阳心头一慌,面前这人出手之快,要害之准,跟昨夜绝非同一人,一时之间打起精神,不敢再轻敌。
“他们说我昨夜挑了你的生意,你不会善罢甘休?”洛齐白踩在一条黑汉身上,脸色一沉,收起了在前院大堂的嬉皮笑脸,眼中虽然冒着红光,却看得人脊背发冷,嘴上轻轻扫过一抹邪笑。
“那是,遴仙镇哪个听了我公孙山阳的名号,都要怕三分。”公孙山阳定了定心中惶恐,一只手背到身后,想着如何奇袭对手。
“勾结官府、染指学社,倒卖考学书籍,帮着无德无行的浪荡子弟考学,污了修仙的学府,这遴仙镇上的不公不平,有你一半功劳。”洛齐白已然察觉到公孙山阳的鬼祟举动,静等着他出手。
“哈哈哈,是又如何,你既然明白,又能如何?还敢如何?”公孙山阳手伸向后腰,从后面腰带里取出一个小瓶,攥在手心里,得意一笑。
“欺黑占白、草菅人命,肆意痛下毒手,这遴仙镇上的冤死亡魂,究竟死在你手里有多少?”
“哈哈,没有一千,也该八百,挡着我发财的就要死,你不就是个没过考的考生,还敢杀了我?不怕被革去……”
“为祸一方,咎由自取!”最后这几个字说得掷地有声,洛齐白左手竖起剑指,横着胸前,右手伸开,掌心朝天,眉心闪过一点青芒,口中念起剑诀。
“六甲九章,天圆地方,太乙为师,日月为光,起!”
洛齐白话音刚到,偌大的后院突然平地起风,一股冷流从外向内旋转聚集,花草树木被吸得连根拔起,洛齐白左手剑指的青芒越来越亮,一双红眼露出杀机。
“你,你这是什么妖术!”公孙山阳吓得两手一抖,短刀和暗算的小瓶都跌落在地,这股冷流吹到公孙山阳脸上,像冰刀霜剑一样的刺痛,风势越来越大,公孙山阳不得不伸手挡在脸前。
“北斗诛罚,除去凶殃,斩!”周遭强劲的风势,随着剑诀最后一个“斩”字,都聚拢在洛齐白左手剑指上,青色光芒凝成一道剑影,洛齐白从胸前挥手做剑,一剑斩去,凌空化成千百道剑影,直直飞向公孙山阳面门。
公孙山阳哪里还能还手,噗通一声跌坐地上,只看见那千百道青青剑影,开山裂土而来,划得地上的青砖也碎成粉末,生死关头,也是本能天性,公孙山阳把头埋进锦蓝避火袍,转身护住自己的面门,只能拿后背来挡剑。
洛齐白挥出的这一斩,并未使出全力,担心响动太大,把关万宫、羊小倌等人招来,便在发招的关头,撤去几分灵力,否则公孙山阳连同这间后院,就像蟠龙观的正殿一样,都要被打得粉碎。
千百道剑影击穿了公孙山阳的蓝袍,他那满身的金丝银线迸出许多火花,噼噼啪啪如同放炮一样,还冒出一阵浓滚滚的白烟来。
洛齐白心说不好,两步冲过去打散烟雾,只见公孙山阳已经逃去,地上只剩一件千疮百孔的蓝袍,和一顶镶着碧玉的高帽,周围洒了几处血渍,远远伸向墙边。
洛齐白看了看四周,轻哼一声:“刚才要是多了三分力,这件衣服也救不了你狗命。”
正说着,闻声赶来的关万宫、羊小倌一众人等,看着后院如同被刀切斧劈一般,进门处的假山假石被削成了几瓣,地上长长的拖出了密密麻麻几十道痕迹,那七八个黑汉零零散散的倒在地上,众人又朝洛齐白看去,只见他手里拿着公孙山阳的破衣烂衫。
“齐白!这是……”关万宫先人一步走上前,指着满地狼藉,瞪大了眼睛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正与他们缠斗,公孙山阳不知是怎的,忽然灵力膨胀,我看他像是经脉颠倒,走火入魔了,自己把自己炸了,你看这衣服。”
洛齐白举着那件残衣,展示在众人面前,关万宫伸手去拿,提在手里闻到这衣服有一股焦味,像是被火烧过,低头看看四周,又没有烧火的痕迹。修仙之士遇到走火入魔时,一般是心火由内向外烧,这火轻易不灭,直到烧尽灵力为止。可眼前这里,却没有心火的痕迹。
羊小倌打量着四周,急切问道:“那公孙山阳他人呢?没见他的尸首啊。”
洛齐白指着洒着血的墙角说道:“往那逃走了,身负重伤,跑不远。”
“洛公子啊,穷寇莫追,莫追。”
“齐白你一个人,打十几个,还有一个狡猾卑鄙的公孙山阳,我倒真没瞧出来,你本事好厉害。”
关万宫轻轻的试探道,别人看不出,他倒看得出,这七八个黑汉歪七扭八的倒在远处,哪里是缠斗,分明就是被一招击垮,昏死再没醒过。洛齐白站的位置,脚下那些又深又细的刻痕,分明是剑气所致,再看洛齐白,从来不见他拿过剑,莫非他已经到了化气成剑的修为。
“想什么呢,关万宫,咱们还追不追公孙山阳?”洛齐白看出他在深思,轻推打断问道。
“啊,哦,依我看,别追了,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不知还有什么阴招。”关万宫恢复了神色,随意答道。
“行,走,咱们回土地庙去。”洛齐白说着就要拉关万宫往门外走,羊小倌眼疾手快,张大双手,拦在两人面前,连忙赔笑挽留:“二位,二位留步,您们听我一言。关公子这大伤初愈,受不得风寒风热,那土地庙破破烂烂,也没个人伺候照顾,况且今日洛公子又解了万古楼危难,是我的大恩人,不如您二位就留在万古楼,安心住下修养?”
关万宫先明白过来,笑道:“嘿嘿,这万古楼就你算盘精,害怕公孙山阳再来报复,想用我们哥俩坐镇?”
“额……是,小人承认,今日之事,恐怕公孙山阳这个梁子,是结死了,要是万掌柜还在,我们也不必……唉,往事不提,小人恳请二位公子留下。”
“羊小倌,不是不愿相助,你也知道我们二人来考学,无论考中与否,都是要走的,也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关公子放心,现在离考学还有一个多月,我今日就差人去南边,把我们掌柜叫回来,一来一回就半个月。”羊小倌那一副苦像,只怕再不答应,就得跪下抱着腿不放。
洛齐白笑问道:“这回,你不会半夜又给我下迷香吧?哈哈哈哈。”
“唉哟我的爷,别再提了,小人打死也不敢!”
洛、关二人先回土地庙收拾行李,随便在摊上吃了几口面,关万宫担心公孙山阳贼心不死,便嚷嚷着再去公孙面馆看看,洛齐白心想公孙山阳中了自己十多剑,虽然蓝袍保了他一命,但这伤也得要了半条命,哪里还能寻仇。
洛齐白拗不过他,只得半推半就跟着他来到城南,那公孙面馆早已人去楼空,门口的青楼暗哨也无影无踪,洛齐白打头走在前面,关万宫跟在后边,二人破门而进,穿过厨房进到大殿,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地上还残留了一些没扫干净的灰烬,又钻进暗门查探一番,公孙山阳也不在里面。
二人草草出了公孙面馆,边走边聊,猜想这恶徒能逃去哪里藏身,直到傍晚天快黑,才回到万古楼。
“唉哟二位公子,可把你们盼来了,小人还以为……”羊小倌再见到二人,格外的殷勤客气。
关万宫又戏耍他道:“以为什么?以为我们不告而别,就想看你被公孙山阳报复?哈哈哈,我们现在回来,可不是帮你坐镇的,是来洗劫你的。”
“这……关公子说笑了,我们这小庙,没您看得上眼的东西……”羊小倌知他说笑,便不往心里去。
“我可不是说笑!羊小倌,我比齐白更早认识你,你竟然把宝贝田螺送给他,不送给我!你是看他武功高、能考中遴仙学社,便去巴结是不是!”关万宫一张笑脸凑近羊小倌,逼问着他。
“关公子说哪里话,小人哪有这样的心思,这碧玉田螺,是洛公子抢……额不,是拿去的,不是我送的呀。”
洛齐白听得耳边聒噪,打断道:“行了,别扯这些闲篇,羊小倌,有件事要问你。”
“哎哎,公子请讲。”
“实不相瞒,我来考学,却对那四门课业一无所知,你可有什么门路,介绍些名师大德,让我跟学?”
羊小倌低头想了一圈,皆摇头:“这个……确实难办,洛公子您不是八派中人,那些名师大德,多半看重门庭,加上您也没什么钱财,他们断然不会教你。”
“不是看钱,就是看身份,这算什么狗屁名师大德?”关万宫抢先骂了起来。
“你别打岔,那就没有别的办法?”洛齐白又问道。
“本来小人让公子去找公孙山阳,便是一条好路子,也没想到您跟他不对付。”
“我洛齐白,不做偷题赴考的勾当。”
羊小倌思来想去,正色认真的答道:“那只有去碰一碰运气,就看公子你的福运如何了。”
“怎么讲?”
“强渡遴仙海,闯上遴仙山,有缘得见遴仙学社王经纶院士,便可求他收你做首徒。”
“放屁!你个小崽子出馊主意!”关万宫听完瞪大眼睛,举手要打。被洛齐白一把拦住。
“这是个什么说法?闯上去就能拜师入门?”洛齐白继续问道。
“关公子息怒,虽说这两百年来,就一人成功闯山拜师,但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呵呵,你也知道,两百年来就一个人成功,那死在半道上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罢?”
“是不错,历届闯山的人,死伤无数,大多有去无回。但为今之计,也别无他法了。”
关万宫气哼哼的又打断他:“谁说别无他法,齐白,你要不嫌弃,现在就拜我九华门下,我好歹也是‘万’字辈的,收个弟子轻而易举,咱们私底下仍是朋友。”
提起师门两字,洛齐白心中又是一阵翻腾,往事历历在目,也不思索片刻,果断干脆答了一句:
“不必,你的心意我领,这山,我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