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黄中带点浅红血色的扳指,在关万宫拇指上忽明忽暗,一股极淡的龙涎香味道从里面飘出来,关万重走近一步盯着扳指看,只见两条细细的金龙,在扳指上浮起来,交错游弋,紧紧绕着扳指不离不弃。
“师叔,这……”
关万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轻声,不要惊扰它。”
二人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扳指上的游龙,两条金龙时而合二为一,时而分散游走,对于这件上古至宝,见过的人早已作古升天,今日被关万宫从虬龙嘴里夺走,千年来是头一次现世。
“师叔,眼下这架势,是吉是凶?”关万宫看得沉不住气,压低声音问道。
“这哪知道,活了几百年我也是头一次见。”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就让我下去捞,万一我俩被它吃了,骨头都不剩怎么办?”
“我看你是被水呛傻了,九州争来夺去的至宝,吃哪门子的人,再说了,它已经淬了你的血,你现在还没死,说明它已经认了主。”
“师叔哎,你把这烫手的货丢在我手里,只怕日后没好日子过了……”
二人说话间,扳指上的两条金龙已经完全交融,合二为一之后,幻化出一道卦象,关万重接连示意关万宫禁声,定睛看那卦象,忽然喜笑颜开。
“乾卦,九四,潜龙勿用。果然是天意。”
“潜龙勿用,这意思是潜龙扳指不能用?师叔你又坑我。”
关万重又是一掌拍在关万宫脑门上,“蠢材!不学无术,让你好好学先天六十四卦,早干嘛去了,潜龙勿用是这个意思么?”
“那是怎么讲?”
“卦曰‘或跃在渊,无咎’,意思就是龙有时飞在云中,有时临在深渊,君子能屈能伸,在失意时不可自暴自弃,绝处自能逢生,这是一个吉兆,我想着潜龙扳指,是从败境中炼化而来,有反败为胜的奇效。”
“原来如此,那开启它的法门是什么?”
“我怎会知道,别说是我,全天下也不见得有人懂,九华祖师用它击退流离魔界,都是千年前的事了。”
“那岂不是个能看不能用的宝贝。”
“呸,这是上古至宝,日后你自然明白它的妙用。”
关万宫一脸不服的嘟囔道:“是,师叔。”
“这东西在你手上,只要不说破是潜龙扳指,谁又能想到八派争夺的至宝,会在一个黄毛小子手里,况且也没人见过这东西,它已经认了主,你这辈子也取不下来。”
“师叔,我今日可是处处依着你,潭也下了,扳指也戴了,但有一样不能听你的,我可不回去,见着那五大三粗的娘们就来气。”
“怎么这样说你未过门的娘子,被人听见又该说你不懂事。”
关万宫见师叔一心拿自己打趣,也不跟他再啰嗦什么,扭头就往山下走,边走边高声喊道:“她一天在九华,我一天不回来,她一世在九华,我这辈子就死外边了。”
关万重在后边骂骂咧咧,关万宫脚下生风的跑起来,也听不清师叔嚷嚷什么,此时圆月初升,斜照着山路一片银白,趁着大好月色,关万宫马不停蹄的往南飞驰,赶往遴仙镇。
千里之外的九环山清凉观里,洛齐白草草收拾包袱,来时的盘缠细软都被西海之水卷没了,在道观求学的这段日子,净是捡玄平的旧衣服穿,反正整座九环山也只有他们二人,衣服合身就行,不论美丑。
洛齐白遵照玄平的吩咐,每日练剑三个时辰、练功三个时辰、吐纳三个时辰、阅书三个时辰,已经十多日没有沾过床,没日没夜的被玄平督促修炼,每当练得烦闷无处排解时,便在内院墙上用刀刻一个“忍”字,刻得多了难免被玄平察觉,这些密密麻麻的“忍”,竟成了清凉观一道有趣风景。
除了重新修炼内外功夫,玄平每日亲自守着洛齐白读书,所读的书十分繁杂,从上古民谣到当世的经史子集,虽然以道书为主,却也夹杂了三教九流的典籍,看得洛齐白直喊头疼,玄平也不发一言,任他抱怨,依旧每日盯守。
玄平教得仔细,把自己会的悉数教了一遍,而且只教一遍,学会哪样全是洛齐白自己的造化,又把八派各家的所长所短,尽数告知,如此一来考学之战又多了几分把握。
山中时日飞快,转眼已经过了七夕,再有几天便是考学的日子,玄平打发洛齐白早几日下山,到遴仙镇安心待考,等洛齐白收拾齐备之后,玄平早已在山门前等候。
“东西都收拾好了?落了什么我可不认账啊。”
“观主说笑,我自己这点破烂,入不了您法眼,更何况这把剑还是借您的。”
“嗯记得就好,平生剑暂借你考学一用,中榜之后可要还给我。”
“是,那我这就走了?”
“走罢。”
洛齐白脸上带有几分不舍,又问一遍:“我真走了?”
“磨磨蹭蹭,像个女子。”
“观主授业大恩,受我一拜。”洛齐白说完就要弯腰,两手已经合在一起行着礼,玄平一把将他拽起,用力甩开他行礼的双手。
“拜什么拜,我只教你些玄门皮毛,若考不中,与我无干,速速下山去。”
洛齐白心知肚明,嘴上不说,心里再三感恩,趁玄平不备时往后退了半步,连忙躬身拜谢,正要起身时,洛齐白余光瞟见观主腰间挂了一块羊脂玉佩,纹饰古朴粗拙,玉佩上下两条螭龙纹,裹着中间两个古篆大字,洛齐白定睛去看,依稀分辨了出来。心里默想:“原来观主的尊名是上玄下平,正是个道家的好名讳。”
玄平看洛齐白突然拜谢,拜了又久久不起身,心里嫌他有些迂腐,便一声不吭的转头走了,等洛齐白抬头起来看时,山门前已经空无一人,正看着空门发愣时,头顶上响起观主阵阵传音。
“你此去考学祸福难料,我送你几句话,在紧要关头时,也许能助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从山门内飘来一张薄纸,正正飞到跟前,洛齐白伸手一接,仔细摊开看去,上面只写了两行小字:潜龙勿用,祸福相依,无成有终,不可强求。
除了这八个字之外,纸上再无半点笔墨,头顶上的千里传音也消散无踪,洛齐白将纸条收好,转身下山,消失在苍茫山色中。
遴仙山巍峨高耸,四周海面腾起淡薄云雾,遴仙学社里敲过了暮鼓,众人从大殿四散回房,院士王经纶单独把桑尔留下,恢弘气派的祖师殿里,左右两边陈列着八派历代飞升成仙的星君铜像,正中的位置是一尊紫金铸造的吴越祖师全身像,足有一座宝塔般高,慈眉善目,俯看殿内众生。
大殿座前,两人一站一坐,王经纶先开口道:“桑尔,你进学社时日尚短,虽说是我座下首徒,还需做出些功业来,才好服众。”
桑尔一如往日的恭谦,先施一礼,低声答道:“听凭院士吩咐。”
王经纶满意得直点头,思索一番之后,慢慢说道:“考学的日子近在眼前了,今年的考学,八派之中有几派掌门要亲自驾临,加上九州各路慕名而来的才俊,遴仙镇必将热闹非凡。除此之外,流离魔界、邪魔外道和宵小之徒,也会趁机潜入遴仙镇,图谋不轨。”
“院士是要我下山,阻拦鱼目混珠之人?”
“呵呵,不是阻拦,只是要你暗中查探,哪些人是不法之徒,如此敌明我暗,才更多些胜算。”
“弟子领命,何时下山?”
“此时便下山,到遴仙镇之后,可拿着我的信物去驿馆,自有人接应。”
“是,弟子即刻下山。”
王经纶站起身来,轻拍桑尔两下肩头,饶有深意嘱咐道:“此事隐蔽,切莫声张,无论见到何人,都不能露了身份。”
桑尔答应一声,行礼拜别之后,转身退出祖师殿,殿外操场上逗留了几群人,他们三三两两结队,有的讥笑,有的不屑,还有的故意高声交谈。
“师兄师兄,你说西域的蛮子,这是要去哪啊?”
“师弟,人家贵为院士首徒,你可小点声,莫要得罪了遴仙学社红人。”
“红人?我呸,谁知道使了什么妖术,骗了院士。”
“就算是妖术,也是厉害得很的妖术,闯山三关连过。”
“哎师兄,我怎么听说闯山的不止他一人啊,怕不是其余两个被他当成垫脚石了罢。”
“行了行了,说多错多,还是去遴仙镇喝顿酒来得痛快。”
众人眼里的异族蛮子,说的正是桑尔,遴仙学社创立数百年来,严格上说真正闯山成功的就两人,全学社的先生们都对桑尔赞赏有加,势必招来其他弟子嫉恨,他们打心里不服,又忌惮桑尔闯山的本事,只有冷嘲热讽过过嘴瘾,不敢正面挑衅事端。
在学社这半个月来,桑尔在人前被孤立,人后被排挤,自己只是一心来求学,对这些小动作视若无睹,正是这样高冷的脾气,让他坐实了众矢之的,此次院士派他下山,正是一片良苦用心,让他做成些功绩来,堵住悠悠众口。
九华山下飞奔千里,清凉观外择路而行,遴仙海边独舟横渡,一时之间,曾经并肩作战的三人,不约而同赶赴遴仙镇,再相遇时,又是一场阴谋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