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嗓阴柔的男子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在一众红袍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清瘦的少年,全身上下穿着淡淡鹅黄色的菱纱长袍,腰间系着绦金腰带,束发戴冠,两捋细长的鬓发直直垂下,手里无刀无剑,只有一把玉竹折扇。
这人拨开人群走上前,挡在桑尔和王无岩之间,此时桑尔才看清来人相貌,虽然他一身的锦衣不凡,相貌却生得有些刻薄,又长又尖的脸上,挂着两条眯缝的细眼,向左右两边耷拉着,鼻子和嘴巴长得都短,倒是一对耳朵招风得很,这长相乍一看,有几分像鼠,又有几分像猴。
来人两手握着折扇,先到王无岩跟前笑着劝道:“王公子别来无恙,几年不见,你性情还是这么直爽,都是自己人,大家有话好说。”
王无岩斜眼撇了他一下,歪着头没好气的说道:“我的事你管不着,怎么着听你的意思,你认识这野小子?认识最好,赶紧叫他滚蛋。”
“王公子稍安勿躁,都是为了考学而来,说不定日后就是同窗,不要伤了情谊。”
王无岩听完又斜眼看了看一身朴素的桑尔,“就他这德性,还考学,又不是八派中人,能考上就有鬼了。”
来的这人连忙打断王无岩,转身笑盈盈的对桑尔先施一礼,接着道:“在下广陵苏方海,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桑尔再次打量眼前这人,常言相由心生,这一副尊容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也绝非善类,不过跟王无岩一比,倒不算难看粗鄙,迟疑片刻还是开口答道:“姓桑。”
苏方海见他不愿以全名相告,明白对方心存芥蒂,无奈只得尴尬一笑,自己给自己个台阶下,“这个姓氏好,桑公子仪表不俗,刚才又出手不凡,想必就是来考遴仙学社的罢?”
“是。”
自从领命下山以来,桑尔一直乔装考学的学子,白天混迹酒楼茶馆,消息集散之处,夜里飞檐走壁,静待黑衣人现身,此时自称是学子再好不过。
苏方海又往前两步,凑近仔细打量桑尔,不禁称赞:“公子好相貌,对阵的架势也凌厉,冒昧问一句公子师从哪里?”
“无门无派,乡野拳脚而已。”桑尔有意防备苏方海,直接用洛齐白打发人的那一套话来搪塞,这苏方海越是笑脸相迎,桑尔越是心生厌恶。
“哈哈哈,公子过谦了,在下跟这位武夷的王无岩公子,多少有些交情,今日暂且充个大,两位给在下几分薄面,就此罢手言和,怎么样?”
王无岩第一个不肯,冲上来叫嚷:“苏方海你瞎管什么闲事?我要找的人又不是他,你要是看上这个小白脸,你就带走好了,别妨碍我上楼拿人。”
苏方海一听脸上挂不住,心里虽然不乐意,但脸上还是堆着笑,走过去凑在王无岩耳边悄声说道:“王公子,我是在替你收场,这人来路不明,而且功夫不在你之下,若是动起真格来,单打独斗恐怕你得吃亏。”
“我这么多人,还怕拿不住他一个?!”
“哎呀无岩老弟,你们一拥而上拿住了他,传出去不就是你打不过人家,以多欺少么,那不是更丢人?”
“这……”王无岩听他说得也颇有道理,一时想不出对策,可自己这阵势已经摆得声势浩大,若是草草收兵,更是认怂丢人。
苏方海看出王无岩心中顾虑,继续耳语道:“老弟不必为难,一会就照为兄的话去做就行,保你在同门面前不失面子。”
王无岩半信半疑:“当真?”
“当真。”
二人商议已定,苏方海换了一副正襟危色的神情,直面桑尔说道:“桑公子,据我所知这万古楼的万掌柜常年不见踪影,万古楼大小事宜都由那位羊小倌做主,王无岩公子也是征得他的同意,才带人上楼搜查,桑公子可以放一万个心,他们绝不会毁坏楼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请桑公子让个道?”
“不让。”
就这一句“不让”,着实让苏方海下不来台,王无岩在一旁不由笑出声:“苏方海,人家不买账,你的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哈哈哈。”
苏方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露了几分不悦之色,见桑尔如此不给脸面,便退回到王无岩身边,打开折扇阴**了句:“桑公子一意孤行,那在下可就劝不住这场架了,闹出个死伤人命来,也怨不得别人。”
桑尔听出了苏方海话语中夹杂的威胁,依然面不改色,就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二人,准备好应对这些人的群攻。
楼上厢房里,门缝后面的关万宫看得心急火燎,不时问道:“齐白,你说桑尔打得过这两人么,我怎么看着他不像受了伤。”
洛齐白眉头轻皱,看刚才桑尔对敌的那几下,乍一下的看不出什么破绽,但自己笃定他身上有伤,昨晚关万宫煞气爆发的那一刻,桑尔被震得飞起,只不过关万宫自己不知道罢了,“他身上必定有伤,刚才对敌招式上没有破绽,但体内气息极乱,说话也尽量的简短少字,好掩饰身受内伤。”
“那该如何是好,照你这么说,要是武夷的真一群人冲上来,桑尔几条命都不够挡,那王无岩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我明白,但是咱们不能太贸然行动,你现在就剩半条命,我连一成的功法都没恢复,就这么出去也是送死,更何况王无岩就是冲我们来的。”
左思右想二人也没商量得出个可行的计策,眼看着楼下两拨人就要开打,关万宫再也耐不住性子,急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别等了,就按咱们之前说的办,我去引开他们,你去找南墙的暗道,就这么着了!”
没等洛齐白反应过来,关万宫“嘭”的一声拽开了门,一步就跃出门去,在廊檐下探出半个身子,朝着楼下的王无岩、苏方海喊道:“武夷的手下败将,这次又请了什么帮手,来找你外公消遣,正好你外公我手痒痒,乖孙子让我打几下屁股解解闷!”
洛齐白压低声音在房里骂道:“关万宫你疯了,你现在连轻功都使不了,到时怎么脱身?”
关万宫目视下方,头也不回,只把左手伸到背后,朝洛齐白做了个向右扇动的手势,意思让他朝右边走。
王无岩一眼认出楼上这个小子,就是给自己下毒的关万宫,眼里的火气腾的冒出来,拔剑出鞘招呼着周围的武夷弟子:“就是他!大伙一起上,是死是活无所谓,千万别让他逃了!”
院子里众人一呼百应,齐刷刷拔剑出鞘,原先围在左右两侧的人也闻声赶来,王无岩趁桑尔扭头往楼上望去时,飞身上前偷袭,连发三拳朝桑尔奔去,桑尔回过头来时已经晚了,左胸上吃了一拳,连忙调转步伐,向旁边躲闪退去,这一退便让开了大门,武夷众人仗剑鱼贯而入,径直朝楼上杀去。
关万宫见人已经杀进来,便匆匆往左边走廊跑,闪身经过楼梯转角时,正好被王无岩瞧见,一股腾腾杀气直逼而来,洛齐白在房里听见众人脚步声都往左边去,便急匆匆打开房门闪了出来,只见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前拥后挤的往走廊尽头追去,趁着无人发现,连忙往走廊右边冲去,一直跑到尽头,脚下一提劲跳出栏杆,从天而降下到楼底,顺着下落之势,一口气奔到南墙。
这一头洛齐白在南墙附近查探暗道,另一头更是热闹,关万宫身后尾随着一大票人马,喊杀声此起彼伏,刚跑到左边走廊尽头时,王无岩已经带着人准备杀到,关万宫看着地面,心里暗自骂道:“要不是小爷身上有伤,就算十层楼也是小菜一碟,这三层楼跳下去,没有轻功护身,不摔死也残废。”
关万宫还在往下望时,王无岩一众人已经追到身后,看见关万宫无路可退,王无岩得意的举着剑笑道:“你跑,你接着跑,你不是轻功厉害么,你倒是跳呀,看我今天不活剐了你!”
王无岩说罢提剑就冲上前,如奔牛一般重重踏来,依着关万宫的倔驴脾气,就是摔死也不能落在敌手,索性两眼一闭,大喝一声,左手撑着栏杆,两脚用力一跳,整个人坠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