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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鸠泣雨,四野空寂。

城西卧龙山,广德寺。

悠扬的禅钟声,在早春正月的和风细雨里,显得格外清越。

山下龙坪。

林家大院的春天,似乎总比别人家来得晚一些。往年这个时候,后花园里的海棠已经陆续开放。今年的枝头上,花蕾依然青花椒般大小,始终不肯绽放。

大宅院的正门时常紧闭着。高挑的门楣下,空荡荡地布满蜘蛛网。

整座大宅子,显得毫无一点生气。

大宅院主人林默然,前朝崇祯乙卯科举人,写得一手好文章,是黄中玉官场外另一挚友。

偌大一座林家庄园,平时很少有人进出。

偶尔见林夫人携小女秀秀从后院门出来,那一定是去后山广德寺,烧香拜佛许愿。

正月十七。

雨水节。

蜀中旧俗,但凡出嫁在外的女儿,雨水节这一天都要回娘家探望父母。承欢膝前,以报双亲“雨露”之恩。

林举人要功名有功名,要家业有家业,却没有这样的福气。小女秀秀年十六,尚待字闺中。

为了女儿的婚事,林老爷没少操心。他已经整整三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

唉,硬是烦死人。

去年腊月二十六,秀秀随着母亲到广德寺进香后,仿佛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从前温顺听话的乖女儿,一下子成了桀骜不驯的小辣椒。

整日里吵吵闹闹,怨爹怪娘骂曾家大少爷。死活一句话,非要退了曾家的聘礼不可。

他哪肯答应?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大面大的举人老爷,当真毁了林曾两家的婚约,一张老脸往哪里搁!

见爹爹不肯答应,秀秀莫名其妙病倒了。

整日里躺在床上,叽叽歪歪不起来。

女儿的病,实在蹊跷。

正月二十四,曾家将花轿迎亲。他这个当爹爹的,能不心烦吗?

林老爷满腹心事,站在宅门前的阶沿上,对着一轮初升红日,深深吸气,又慢慢呼气。

一番吐纳后,郁闷的胸中渐渐顺畅起来,脑子也灵光了许多。

哼,女儿秀秀的病,一定跟广德寺有关!

只是林举人不明白,从不违拗自己意愿的夫人,为何也反对与曾家联姻呢?

曾家乃遂州望族,几与黄氏一门比肩。

老爷曾世礼,遂宁县为令十载。政声人缘颇佳,难得的一个好人。大少爷曾向东,仪表堂堂,满腹经纶,州衙里干着公差。

前年正月十五,圣莲湖畔闹元宵,曾向东得识林秀芳颜后,害起了单相思,着了魔似的跟家里人吵,一门心思要娶林小姐为妻。别的姝丽佳人,他连正眼也不再瞧一下。

曾家转弯抹角打探,得知林姑娘仍待字闺中,遂托人求婚。

只道女儿家婚事,父母大人做主。林默然满心欢喜,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谁知向来温顺的林秀,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甚至珠泪涟涟地求告爹爹,不要强迫她。否则,抹脖子上吊,一了百了。

林默然很无奈。

林秀是林举人掌上明珠,也是他的命根子。自幼乖巧懂事,打小就进出父亲书房里。耳濡目染间,三岁能识字,七岁可吟诗。

长到十五六岁时,便成了粉团玉雕一般人儿。是遂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平时里,秀秀常伴母诵经礼佛。偶尔也去后山广德寺,烧香许愿拜观音,祈佑一家人平平安安。

性情温顺得很哩。

乖女儿咋就不听话了呢?

林默然踏着一地露水,踱步来到小女绣楼下,见女儿卧室的门依旧紧紧关闭着。

暗自叹一口气,转身来到书房里。坐课案前,愣愣地发呆。

秀秀贴身丫鬟小鱼儿,轻足轻手走进书房,将一张纸条递给老爷。嘟着一张小嘴,细声细气地说道:“老爷,小姐让我送给您的。”

林默然展开纸条。

上面是女儿工整的兔毫小楷,书着杜工部《绝句·春早》一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初时不解其意,细细品读后,猛然惊觉,女儿要与人私奔!

这一惊非同小可,以致惊慌失措间,将书案上所置砚台“轰”一声拂落于地。

砚台甚沉,直砸得砰然有声。

小鱼儿正手抓头发辫,抿着小嘴浅笑。猛听到一声大响,着实骇了一跳。

顿时花容失色,不由得惊叫连连。

林默然抬起头来,望了望小鱼儿,眼里有了一丝怪怪的神色。

他突然脸色潮红,伸手将小鱼儿搂住。就像搂着自家女儿一般,紧紧地不愿松手。生怕松开手后,女儿会像风一样飘去。

小鱼儿向来胆小,十分敬畏林默然。她委实不知,时常严肃呆板的老爷,此刻为何这般孟浪?

见老爷怪怪地盯着自己,小鱼儿一张俏脸羞得通红,更加平添了几分姿色。

林举人见了,怦然心动。

刹那间,便有了主意。

小鱼儿跟随秀秀多年,二人年龄相仿,生活习性相差无几,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十分相近。

平时里受小姐熏陶,小鱼儿诗词歌赋倒也识得。加之聪明伶俐,甚得府上人的喜欢。

林默然望着小鱼儿,不断地点着头,嘴里“很好很好”地说个不停。

小鱼儿见状,越发地忸怩难堪。

林默然主意已定,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他传令众家丁,严守小姐绣楼四围。

绝不让女儿秀秀,迈出房门半步。

正月二十四,古之种瓜日。

宜嫁娶,祭祀。

民谚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又云:“正月二十四,王(黄)瓜葫芦齐落地。”

土著人迷信,以正月二十四日为婚嫁最佳期。

遂州城西,通往省垣的官道上。

一队娶亲人马,吹吹打打地来到林家大院。

司仪着一袭黑色府绸长衫,站在庭院高高的阶沿上,长声幺幺地朗声报曰:“东方一朵紫云开,西方一朵紫云来。吉时良辰已到,请新娘子上花轿!”

鞭炮声中,林小姐头顶红盖头,在曾家大少爷搀扶下,莲步款款地入花轿坐定。

四人抬的大花轿两侧,各挂一鲜活大红公鸡。

两只雄赳赳的大公鸡,正引吭高歌,“喔喔喔”地叫得正欢。

外地人不明就里,大花轿两侧帘上挂一对红公鸡干吗呢?

多嗤笑遂州人老土。

殊不知遂州花轿挂鸡,此俗久矣。

前明周亮工著《书影》曾云:宋人正月初一贴画鸡,贵人家尤好画大鸡,元旦张之。

盖蜀地呼“鸡”为“吉”,俗云“门上贴鸡,府上大吉”。

遂州花轿挂鸡,亦寓“新人大吉”。

辰时一刻。

身着黑布长衫的“杆子炮”,用纸捻点燃爆竹。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花轿两侧的大红公鸡,一左一右,竟相引吭高歌。

“喔喔喔!”

“喔喔喔!”

司仪见公鸡高唱正欢,正欲指挥轿倌起轿。

忽一群孩童,轰然上前,团团围轿而歌。

孩头约十龄,甚顽劣。百般纠缠新姑娘,千方百计讨要喜糖。

领群儿歌曰:“新姑娘(音孃),嘭嘭当,两碗两碗萝卜汤,喝了生个大胖胖。”

祝福新姑娘早生贵子,可爱如白萝卜般白白胖胖。

林家小姐隔着轿帘,一把一把不停往外抛糖果。

群儿见轿内飞出糖果,嘻嘻哈哈一阵疯抢。

那些没有抢到“喜糖”的小儿,气嘟嘟地哭闹着改唱:“哈婆娘(音孃),嘭嘭当,鸡儿飞光光,轿儿光棒棒!”

外地人听不懂唱的啥,即使听清了歌词,也不明白歌词的意思。

盖因个别小孩童没有讨到喜糖吃,就在大人授意下,转弯抹角唱新姑娘不大方,活该大公鸡飞跑了,花轿变成了光杆杆。

寓意新姑娘生个娇(轿)儿,也只有打光棍的分,讨不到婆娘。

设若遇到这种情况,媒婆则赶紧上前,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糖果,一一安抚哭闹小儿。

群儿得糖皆喜。

齐声唱曰:“媒婆婆,尖尖脚,癫狗来了跑不脱!”

媒婆则故意装“癫”,极度夸张地扭腰摆胯,手里挥着红绸,嘴里连声斥道:“去去去!”

模样让人恶心欲吐。

大人见了,无不轰然大笑。

在欢快的笑声中,“吹吹们”奏起喜庆唢呐。迎亲队伍便一路吹吹打打,将新姑娘欢天喜地抬回曾府。

曾府内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礼炮从巳时三刻,一直响到申时。

百十桌流水酒席,源源不断,提供着丰富的美味佳肴。客不分亲疏贵贱,只要前来道贺,一律敞开肚皮大吃大喝。

喝酒行令之声,隔三两条街巷,犹清晰可闻。

是夜,下弦月甚明。

曾家后花园里,朵朵玉兰盛开。

曾公子喝得酩酊大醉,在众人簇拥下,东倒西歪入了洞房。

莫约四更时分,六名值夜护院,听得洞房里“砰砰”乱响,突又一声惨叫。

旋即看见大少爷曾向东,从洞房中踉跄奔出。

一路哈哈大笑而去。

众人只道少爷犯了“喜癫”,无不抿嘴窃笑。

待要将他拦下时,却哪里追得上?

曾公子一路狂奔,瞬间到了涪江边。只见他纵身翻上江岸护堤,站在悬坎上,不停地手舞足蹈。

众护院见状,面面相觑。齐齐止住了脚步,哑然不敢作声。生怕大少爷受到惊吓,不小心掉入江中。

正当众人屏住呼吸之际,江面猛然刮起一阵狂风。

曾公子立江堤上,几经挣扎,欲稳住身子。终因饮酒过度,整个人便像一块失去重心的门板,直挺挺地坠入滔滔江水中。

众护院大惊失色,奋力奔上江堤,欲施援手。但见一江滚滚黑浪,哪里还有曾大少爷的身影?

曾世礼闻讯,匆匆赶来。

众人簇拥至堤上。

眼见江畔月黑风高,江中水涌浪急,料想少爷绝无生还之理。县太爷一口气憋在胸口,顿时晕厥过去。

众人越发慌了神,将曾世礼七手八脚弄回府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糖开水,好一阵忙活。

良久,县令大人徐徐呼气,慢悠悠醒了过来。

众人见了,长出一口气。

丫鬟们端来热水,递上毛巾,让老爷洗脸净手。

曾世礼老泪纵横,推开众人,颤巍巍掌灯至新房。

新房花床锦被上,横卧一女。

女着大红棉祆,下身赤裸,早已气绝身亡。

众人定睛一看,此女居然不是林秀,而是她的贴身丫鬟小鱼儿!

曾县令见之,更加悲愤。嘴里喋喋不休,大骂林默然丧尽天良。

他委实不知道,林老狗为何要施调包计,无端将新娘子林秀偷换成丫鬟小鱼儿。

府上一干杂佣见老爷情绪失控,本待上前安慰,却又怕惹他生气,便远远地观望,免得当了出气筒。

众人三五个聚一堆,窃窃私语。

心中莫不揣度,谓大少爷揭了红盖头,见不是自己心上人,以致惊吓成癫,狂奔江堤落水而亡。

曾世礼怎会这么想?

大少爷从小身心健康,决不可能惊吓成癫。至于是何缘由,因事涉于己,实不便问案。

见众人远远旁观,便调整了一下情绪,吩咐众位家丁,切切保护好现场。

然后,捶胸顿足而去。

翌日天明,讼于州衙。

捕头陈豫川得报,深感诧异。

曾公子“喜癫”?坠江而亡?

禀报黄中玉得知后,陈豫川急令巡捕房兄弟将林默然逮捕归案,下至州牢候审。

又令手下数十人,沿江打捞曾向东尸体。然遍寻涪水二十里,终无所获。

陈豫川忙活至此,两手空空没得抓拿。满脑子浑浑噩噩,全是重重不解疑团。

新娘子怎变成了小鱼儿?

众人明明看见曾公子坠落涪江,为何遍寻不见尸体?

陈捕头心有不畅,踱步来到牢中,亲自拷询林举人。

林默然十分配合,知无不言。

遂将女儿病危,不能按期婚嫁,迫不得已用小鱼儿顶包之事,一五一十据实相告。

陈豫川从业三十年,拷询犯人经验老道。

知林举人所言皆实。

遂不再问,怏怏走出州牢大门,独自来到天上宫茶楼,习惯要一壶碧螺春。

茶博士提一把大铁壶,用鲜开水将茶叶冲开。见陈捕头满脸不快,连茶资也没收,提着壶走开了。

陈豫川怀揣心事,躺在“马架子”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当喝二开茶时,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曾公子为何在奸杀小鱼儿之后,才惊吓成癫?

按常理推论,曾向东成癫之因,当为初入洞房时,见新娘非林秀所致啊。

如果此论成立,那么后面的奸杀就无法解释了!

既已成癫,何来奸杀之说?

曾公子向来文弱,就算他仗着酒力,能跑得了多快?

为何长年习武的护院们,追撵不上他?

莫不是曾公子醉入洞房,见小鱼儿已死而受惊吓?抑或看见凶手正在行事,受惊吓成癫?

看来曾公子新房里,必有古怪。

陈豫川越这么想,越觉得有道理。

遂秘报州牧黄大人,暂将林默然释放回家。

黄中玉闻言,不知陈豫川心思,两眼定定地望着他。

见陈捕头满眼坚毅之色,便点了点头,表示准允。

陈豫川得了州牧口谕,独自一人来到州牢里,笑着拍拍林举人的肩膀,以示安慰。

“对不住啊,举人老爷。现在没事啦,您可以回家了。”

亲自为他解开手镣,若无其事地放其回家。

暗地里派三个兄弟,潜入林家大院,日夜守候监视。

自己则一人来到曾府,进入新房细细查看。

洞房布置雅洁有致,唯一床一柜一妆台。马桶置背角处,饰以精细竹编,乖巧如鼓凳。

小鱼儿横尸锦被上,下阴有精液流出。从面部表情看,死者临终前,曾经拼命反抗过。

陈豫川细察死者尸体,死者双手指甲内,尚残留着少许皮肉血迹。

小鱼儿周身并无挠痕伤口,当是凶手身上之物无疑。

陈捕头摇摇头,又点点头。

从现场情形看,小鱼儿之死因,确系先奸后杀。

想起林举人狱中所言,调包计乃小鱼儿同意后实施。如果是曾公子行其好事,她为何要拼命反抗?

如果不是曾公子,那么行奸之人,又会是谁呢?

曾世礼坐在书房里,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叫府上的人配合陈捕头勘验现场。

陈豫川独自忙活完,一言不发地回到家里,闭门想了一夜。

次日天明,陈豫川刚到巡捕房,正欲烧水泡茶。

蹲点的兄弟回来说,林秀根本没有病。昨天下午,她还独自去天上宫看了川剧《白蛇传》,精神得很哩。

陈豫川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好你个林默然,明明说自己女儿病危,不能按期婚嫁,才施的调包计,她怎么可能去看戏呢?

既然林小姐去了天上宫,至少说明两点,要么林举人说谎,要么林小姐有鬼!

当天夜里,陈豫川换了一身夜行服,悄悄潜入林小姐绣楼,暗中观察动静。

灯下,林秀果然面如桃花。

她不仅没有丝毫病态,反而呈现出异样的光辉。

那是少女情恋正浓时,特有的“女儿红”啊。

陈捕头大为惊讶。

曾公子已死,她的心上人是谁?

这人莫不与洞房命案有关?

正思疑间,猛听得林小姐卧室花窗“当当当”地响了三下。

陈豫川立即缩身匿藏,蜷伏不动。瞪着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小姐卧室。

只见林秀满脸喜色,欢快地来到花木窗前,喜滋滋地打开窗户。

夜色朦胧中,一身材魁梧的男子,轻盈地飘进窗内。

男子头戴黑巾,两眼明亮若星。

林秀欢天喜地,极快地扑到黑巾人怀里。

二人相拥入帐,昵笑之声不绝于耳。

陈捕头隐暗处,见黑巾人身轻如燕,步履却很沉稳,知其武功已臻上乘,不想强拿他。欲待二人情浓时,一举将歹人擒获。

主意既定,陈豫川紧了紧腰带,正要潜伏过去。

也合该此事有些波折,偏偏一只老花猫翻窗入室,适时碰翻了妆桌之铜镜。

黑巾人推开林秀,警觉地一跃而起。

陈捕头疑其欲遁,忙纵身跃入室内。不由分说,伸手便拿他肩井穴。

黑巾人快手如风,不退反进。右手直取陈豫川面门,左手一招“仙人偷桃”,径奔下阴而去。

陈豫川乃正人君子,见黑巾人出手阴狠,心头大愤。

好一个武林烂崽!

旋即左手横格,封住敌奔袭而来的右手。身子陀螺一般左旋,右脚斜插左前方一尺五寸,恰到好处地护住了下身紧要处。

说时迟,那时快。

陈豫川右手前探,五指突然张开,鹰爪般袭向对方双眼。

黑巾人果非等闲之辈。

见陈豫川招式凌厉,忙取守势。一声不吭地见招拆招,腾挪跳跃,丝毫不落下风。

陈豫川巡捕房公干三十年,破获大案要案无数。每遇强敌,他都兴奋异常。见黑巾人出招风快,豪情顿生。遂将“风门”绝学“漫天飞雪”掌法,汹涌澎湃地使出来。

据师傅阳明生说,此掌法缘于峨眉山了了禅师夜观风雪而悟。

其速乃天下掌法之最。

果然,一套“漫天飞雪”尚未使完,黑巾人已连吃三掌。

随着三声掌响,黑巾人步伐已乱,“登登登”地倒退数步。

陈豫川错步上步,不让对手有丝毫喘息之机,掌法愈加凌厉。

黑巾人乱了步伐,身形缓了下来。硬仗着一身蛮力,左支右挡,勉强支撑着。

四围守护家丁,听得小姐绣楼里打斗之声甚急,便齐声吆喝,提枪拖棍奔上楼来。

林秀立窗前,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听得家丁朝楼上奔来,眼见心上人已然不敌,一时方寸大乱,口里连声呵斥道:“还不快走!”

黑巾人情急,拼力攻出三招,将陈豫川逼得缓了一缓。乘机一个鹞子翻身,夺窗如飞鸟般遁去。

陈豫川正待要追,不料被林秀死死拽住左膊。

瞬息之间,那厮已逃到院墙上。

眼见追之不及,陈捕头右手一扬,飞出三枚柳叶小镖,直取黑巾人上中下三路。

镖薄如纸,疾飞似箭,一镖正中黑巾人左小腿。

那厮一声闷哼,跌落院墙外。

一干护院冲进小姐绣楼,见陈豫川一身夜行打扮,只道是贼,四下里散开,将其团团围住。

适,林默然上得楼来。见了陈捕头,心里明了。

忙呵斥不得无礼,挥手让众人退下楼去。

待众护院退去后,林举人亲沏一壶香茶,双手奉几上。

又恭敬地侍候陈豫川,至几旁木凳上坐定。谦卑地躬立一旁,直言不讳地问道:“陈大人辛苦了,想必为曾公子之事而来吧?”

陈豫川毫不客气,端茶在手。徐徐饮一口,含嘴里环绕三匝,慢慢吞进肚里。

抬头回答道:“正是。”

林举人闻言,尴尬一笑。局促地搓着双手,不知如何回答他。

林秀跌坐一旁,嘤嘤而泣。

饮罢茶汤,陈豫川咂咂嘴,满意茶汤色味俱佳。

转过头来问林秀,刚才那位黑巾人是谁?

林秀泣而不语。

林默然深知自家女儿,表面温顺柔弱,实则刚强至极。

便引陈捕头下楼,来到书房里。

闭门告之曰:“陈大人,此事甚蹊跷,或与后山广德寺有关。”

陈豫川闷声不言。

听了林举人所叙缘由,频频点头称是。

遂打躬辞别,匆匆回到州衙里。

广德寺,观音殿。

陈捕头扮成香客模样,花十文钱燃了一炷高香。

虔诚地伏拜于地。

观音大士神龛前,“观音珠宝印”赫然置案上。虽隔着琉璃罩,仍隐约可见。

案旁,坐一护宝武僧。

武僧年约二十三四岁,二目炯炯有神。

然不知何故,颈上挠痕数道,新迹可鉴。

丫鬟小鱼儿所挠?

陈豫川有些激动。

兀自拜地上,叽叽咕咕许着愿。

心里却在想,如果和尚左小腿有伤,必是凶手无疑了。

正思忖该如何下手。

猛听得身后一香客,大声斥道:“尔久占蒲团不去,是何道理?”

陈捕头装着吃惊的样子,就地一个侧翻,右手顺势在和尚左小腿上一撸。

和尚不备,“啊”地发出一声尖叫。

听音辨人乃陈捕头特长,更是他异于常人之处。

那和尚一声不经意的叫唤,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此人正是昨夜林小姐闺房中的黑巾人!

陈豫川一跃而起。

右手将和尚左小腿拿住,猛地用力向上一提,嘴里一声大喝:“好贼子,果然是你!”

和尚猝不及防,轰然往后倒下。

手下众位兄弟见陈大人已将和尚擒住,齐声欢呼。

急忙棍索齐下,将和尚杀猪一般绑了,扬扬得意地押回巡捕房。

陈捕头端正衣冠,威坐公案后,闭门私刑拷询。

然任由众役百般刑法施尽,和尚始终不发一言。

陈豫川眉头紧锁,又无计可施,只得将和尚押进大牢。

夜里,陈捕头独自至牢内,从怀里掏出一缕青丝,赠与和尚。

和尚见了,知是林秀之物,眼内瞬息有泪水溢出。操一口川北秦巴土腔,哽噎道:“林小姐,都是了因害了你。”

陈捕头立一旁,默不作声。

了因者,利州千户侯万山大公子是也。

侯大公子从小文武双修,曾数赴省垣成都,参加乡试不举,愤而出家当了和尚。

三年前,得一朱姓白衣少年相荐,来到广德寺观音殿,任“观音珠宝印”护宝武僧,于芸芸香客中偶遇林秀,一时惊为天人。

林秀伴家母礼佛甚诚,多次前往观音殿进香。

了因皆伴随左右。

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得以相识。彼此言谈甚欢,渐次互生恋情。

立春前几日,林秀借入寺进香之机,哭述曾家婚约之事。

了因大急,秘谋私奔。

无奈林小姐被软禁绣楼中,无法脱身。

了因一时心急如焚,仗着一身好功夫,决定潜入洞房,抢回自己心爱之人。

那夜洞房花烛,了因乘人不备,潜往新房里,揭开新娘红盖头,见不是林秀,而是丫鬟小鱼儿。

当下大吃一惊。

小鱼儿见了了因,知其来意,正欲告之实情。

适,曾家大公子东倒西歪,醉醺醺进入房间。

慌忙中,了因匿入大衣柜躲藏。

曾向东醉眼朦胧,并未认出此新娘非彼新娘,便拥小鱼儿入帐,行那好事。

了因藏在衣柜里,左思右想,一时心乱如麻。

设若曾向东酒醒后,见新娘子不是林秀,必上林家要人。

果然如此,事必败露。

如此荒唐事,一旦传入市井,林家人必定难堪至极。不如现在将他杀死,免得留下后患。

了因意已决,遂乘二人熟睡之机,提刀杀了曾向东。

小鱼儿惊醒后,见出了人命,张嘴便要叫喊。

了因一时性急,忙用手捂其嘴,不让她呼出声来。

小鱼儿惊骇,误以为了因要杀人灭口,越发挣扎不已。

不知不觉中,了因之手越捂越紧,竟将小鱼儿活活捂死。

急情之下,连杀两人,了因心里难免害怕。独自在室内呆坐良久,慢慢想出一条妙计来。

起身将红烛点燃,再脱下曾向东外套,穿在自己身上。用床单胡乱裹住尸体,抛于后花园内枯井中。

然后回到房内,褪去小鱼儿长短裤,故意裸其下身,横放锦被上。

又在室内乱捣一气,直砸得砰砰有声。

猛地一声惨叫,从房内直冲而出。

造成曾公子酒醉后,见新娘不是林秀,怒杀小鱼儿,以致癫狂而失足江中之象。

陈豫川闻言,唏嘘不已。

了因能在瞬息间想出如此缜密的毒计,实乃罕见之才。

可惜了!

陈捕头心中虽甚惋惜,然法不容情。

当即差手下兄弟至曾家后花园枯井中,取得曾公子尸体。又在广德寺观音殿里,获取到了血衣。

诸般物什吻合,遂验明正身,画押送入死牢。

是日傍晚,林默然外出会友,跌入道旁水塘溺毙。

当晚戌时,林夫人偕小女秀秀焚香沐浴后,双双上吊身亡。

夜深子时,州狱死牢内,了因无声无息逃遁。

狱吏们私下盛传,和尚被一神秘白衣人掠走。

值勤牢头说得信誓旦旦,那个白衣人身轻似燕,往来疾速如风。

州衙百官皆不信。

世上哪有剑仙侠客?

唯捕头陈豫川相信。

但他的心里,疑团似冬日夜雾越来越浓。

白衣人?

又是白衣人。

白衣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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